九姨是有大神通在身上的,李桂华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过。
李桂华十七岁辍学,准备外出打工,找九姨算了一卦,九姨给她指了宁州的方向,说那里有她的贵人,还说她绝对不能从事和水有关的工作。
到了宁州之后,生活窘迫,没有一技之长的年轻女孩大多都进了发廊和洗浴中心坐起皮肉生意,李桂华牢记九姨的话,纵然年轻貌美,坚持不肯下海,在小餐馆里端了两年的盘子,后来餐馆倒闭后,进电子厂拧了好几年螺丝。
生活毫无起色,只有青春虚度,每天应付工头的咸猪手,贵人丝毫不见踪影,她坚持不住,回去质问九姨。
九姨说她的名字起错了。
李桂华从电视上热播的古装电视剧里,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心目中的最美的名字,苏绫。
改名字果然给她带来了好运,厂长几千条的花名册里挑中了苏绫,作为员工代表接受集团董事长的视察。
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孟怀远,那样年轻,英俊,未婚,像一座可望不可即的高山,和他握手的瞬间,苏绫晕了过去。
她醒来后立刻回老家见九姨,怎样才能得到这个男人。
这次九姨的给了她一张符咒,说烧成灰兑在水里给他喝下去,他就会一生一世爱她。
这次九姨的符咒不免费了,甚至可以说相当贵,直接拿走了苏绫打工多年的所有积蓄。
苏绫承认她有赌的想法,但她不得不赌。
她赌赢了。
连哄带骗撒娇卖痴地哄孟怀远喝下那杯水后,她成了孟怀远的女朋友,后来成了他的妻子。
苏绫是感谢九姨的,但也心生恐惧,所以财富自由后,她给了九姨一笔极重的封口费,帮她搬了家,逼她发誓从未见过自己。
孟怀远的生意蒸蒸日上,夫妻感情蜜里调油,苏绫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需要九姨。
最后是孩子把苏绫带回了九姨身边。
苏绫的婚姻生活几乎完美,唯一的亏欠在子女上,十年间她流产三次,孟怀远每次都会安慰她心疼她,但苏绫能看出他的失望。
最后一次努力,她每一次呼吸有小心翼翼,终于护着孩子度过了险象环生的孕早期,医生说这大概率是她最后一次怀孕了。
所以在知道自己怀了个女孩的时候,苏绫崩溃了。
孟怀远从来没有对男孩女孩有什么要求,但她无法原谅自己。
孟怀远亲手开创了这样庞大的商业帝国,怎么可以没有一个男孩继承呢?在强烈的愧疚中,苏绫再次想到了九姨。
不顾孟怀远的反对,她以给父亲扫墓为由,独自回到老家,把一大箱子钱倒在九姨面前。
九姨给了她一颗转胎药。
苏绫虔诚地吃下药,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宁州,告诉孟怀远,产检的鲁医生说了,是个活泼好动的男孩子呢。
孟珂这个孩子,出生就像是要报复她一样,她在剧痛中挣扎了两天都没有生下来,最后累得奄奄一息,听到她虚弱的哭声,很快就被助产士的惊呼盖过了。
“这是个女孩吗?还是男孩呢……”
经验丰富的鲁大夫检查后得出结论:“双性人,假阳性,尽快准备手术吧。”
苏绫心中五雷轰顶,用尽全身力量,抓住了鲁大夫填写出生记录的手:“男孩,写男孩。”
“夫人我必须提醒你……”鲁大夫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你女儿身上女性的特征发育非常完整,男性的特征基本就是个摆设,你不应该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而且就算你再怎么强求,他也做不成父亲的。”
“谁要她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苏绫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他现在还不会选,那我替他选了,男孩!”
这是苏绫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关系到孟珂此后几十年的伤痛、爱与绝望,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替孟珂做出了那个时刻、在苏绫认知里最正确的选择。
十五分钟后产房的门被打开,苏绫抱着襁褓被推了出来,门外守着焦急的孟怀远,没有注意到鲁大夫神色凝重。
她满脸幸福地朝他招招手:“阿远,快来抱抱你儿子。”
孟珂四岁的时候,开始表现出对洋娃娃和亮晶晶的东西的痴迷,苏绫一把火全烧了,给他换成玩具汽车和小兵人。
孟怀远没有提出异议。
孟珂七岁的时候,开始对自己的身体产生迷惑,苏绫禁止他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身体。
孟怀远觉得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也该保护好自己。
孟珂九岁的时候,还是不太会上厕所,总是把裤子弄湿,苏绫每天给他带三条干净裤子,却禁止他去隔间里面解决。
孟怀远觉得这是妈妈应该负责的事情。
孟珂十一岁的时候偷偷穿女孩的裙子被被她发现,那是苏绫第一次狠狠打了他。
孟怀远怀疑孟珂有点性别认知障碍,解决办法是帮着苏绫一起揍他。
孟珂十三岁的时候胸|部开始发育,苏绫开始督促他服用类固醇,每天的正餐之后加一碗壮阳的补汤。
孟怀远没有问过喝的什么汤,吃的什么药。
孟珂十五岁的时候学会翻墙上网,在外网上了解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从此开始了漫长的青春叛逆期,无数次离家出走,无数次被苏绫找回来。
孟怀远一直不知道孟珂到底在反抗什么。
孟珂十六岁,被苏绫送去离家很远的寄宿制的基督教教会学校,仅仅半年就被退学回家,因为他旷课被修女找到的时候,是红肿着嘴唇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牧师的桌子底下爬出来的,而后者当时正在狼狈地穿裤子。
孟怀远已经差不多放弃这个儿子了。
孟珂十八岁,在家里关了两年,气跑了二十几个补课老师后,还是考上了宁州最好的大学,孟怀远觉得他的性别认知问题必须要重视起来了,所以高考后的暑假,孟怀远送他去了希声寺,现在远离人世喧嚣的和尚庙里磨一磨他的纨绔性情。
孟珂十八岁,在寺里吃斋念佛,白衣白裙,齐耳短发,勾引着修为不深的徐师弟都动了凡心,乱了修为,忘了八十八条清规戒律。
孟珂十八岁,在家里被关了两年后,用两个月爱上了一个男人,然后不得不面对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体时,条件反射般的呕吐和逃离。
他向孟珂保证最多五个月,一定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回来找他。
孟珂等不了他五个月,很快就被苏绫带回宁州,剪掉长发和长裙,重新换上男装,拉去社交场合相亲。
孟珂十八岁,徐莫野恼他不给自己留余地,让他要跳楼回家去跳不要脏了他家的地板。
孟珂十八岁,从孟家的严密监管中逃出来,躲在肮脏的公厕里,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亲手把自己身上多出来的那个器官切下来,作为他正式继任徐家家主的礼物。
直到这个时候,孟怀远才知道自己十八年来养了一个女儿。
他有半年的时间不愿意跟苏绫讲话,但最后,他原谅了她。
孟珂十九岁,学习从零开始做女孩,读大学,穿裙子,化妆,烫头发,涂指甲油,捏着嗓子说话,被侮辱,被歧视,被伤害。
孟怀远发现他其实从来不认识自己的孩子,而苏绫藏起了孟珂的身份证户口本,不让她去派出所改性别。
孟珂二十岁,被侮辱,被歧视,被伤害。
孟珂二十一岁,被侮辱,被歧视,被伤害。
孟珂二十二岁,有一天借路人的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边哭边说妈你是对的,做女人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事情。然后孟珂穿回男装,转学,重新开始。过去的几年被他视为耻辱和禁忌。
孟珂二十三岁,带了一个堪称绝色的未婚妻回家,很快就办了婚礼,苏绫只顾着欢喜和忧虑,以至于没注意到孟怀远看儿媳妇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今年孟珂三十三岁,经过许多次漫长痛苦的手术,身体早就已经彻底变成了男人,但并没有比十五岁的时候更成熟,还是整天离家出走。
不同的是当年苏绫还有力气把他找回来,但现在家里的两个小孩,已经耗尽了苏绫的心力。
“九姨,我怎么办啊?”餐厅中,苏绫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惨烈的故事没有影响老太太的食欲,她已经吃完了苏绫点得一桌子菜,拍拍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九姨这里有三张咒,你自己选一张。”老妇人把三张符咒一张一张放到苏绫面前。
“第一张,让你重新获得孟怀远的宠爱。”
“第二张,让你儿子收心回家。”
前两张已经是魔鬼般的诱惑力了,苏绫迫不及待地看向老妇人手中的第三张符咒。
“第三张,让你最讨厌的那个小丫头永远睡过去。”
苏绫的脸色骤变:“我加钱,三张都买了!”
“哈哈哈哈哈,”九姨发出尖锐的大笑:“不许贪心,你只能要一张。”
“我出三倍,不,五倍的价钱!”
九姨讥诮地瞅着她:“三张都想要,小心一张都实现不了。”
苏绫不得不开始认真权衡起来,越是思考越是纠结,拿起这张放下那张,哪个都舍不得,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身汗,最后索性凭着本心选了一张:“我要这个!”
九姨又嘎嘎嘎嘎怪笑起来。
“付出什么代价都行,我要那个小丫头,”苏绫咬牙切齿地说:“一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