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夜来是从当天夜里开始发烧的。
当然,以他的身体状况来讲,本来就经常生病,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苏绫也没有太当回事,只是嘱咐家庭医生继续观望。
可孟夜来这场病比想象中来得更严重,用药把高烧压下去之后,又转为了长时间的低烧,后来甚至有了昏迷不醒的迹象。
苏绫在他醒来的间隙问清他那天喝了一杯巧克力奶后,顿时如梦方醒,追悔莫及,赶紧把夜来送到医院做详细检查,果然查出来一大堆问题,各项指标都异常到令人发指。
因为身体各部分都出了毛病,短期内甚至没有医生能把问题准确定位到肝脏,但孟夜来的身体却肉眼可见地一天天衰败了下去。
苏绫束手无策,又隐约带着点心虚,最后病急乱投医,想到了已经退休很久的鲁力大夫。
靠她自己是没有能力把鲁教授从国外弄回来的,只能再去一次孟怀远办公室,打了一肚子腹稿准备向他建议,却扑了个空。
项目的关键时期,孟怀远却不在办公室里坐镇,而是悄悄去了一个听起来和他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
对于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而言,暑假通常是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即使宁州一中作为素质教育示范高中,高三的学生们暑假也只是象征性地放了十几天。
学生们可以享受难得的假期,老师们却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忙,所以当徐婉听同事说有位孟先生在外面等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哪位学生家长找上门来了。
她上次见到孟怀远的时候还很小,所以又多花了一点时间,才把面前这个鬓角霜白的老人,和记忆中高大强势的孟家掌门人联系起来。
“孟先生?”
“徐老师,”孟怀远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放暑假都不能休息啊。”
“上学期期末还有几张卷子没改完。”徐婉把鬓角的碎发抚到耳后:“孟先生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孟怀远把一个相当精致的首饰盒交给徐婉:“前不久给孩子过周岁了吧,我当时太忙了,忘了随礼。”
徐婉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是个水头极好的小玉佛,虽然摸不清孟怀远的来意,但还是收下了:“那我替武凌谢谢孟先生。”
孟怀远还站着不走。
“还有什么事吗?”
“听说小珂这段时间在徐家……”孟怀远说得艰难:“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啊,您说孟公子,”徐婉觉得自己明白了孟怀远的来意:“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哦,我最近也没回老宅子。”
孟怀远显然是不会满意这个回答的,徐婉看着他憔悴衰老的眼睛,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孟公子是徐家最尊贵的客人,不会有人敢怠慢的……上次我父亲祭日,阿野还带着他给老爷子磕头了……”
当然,孟珂当场打翻徐老爷子的牌位,大太太宋珊当场晕倒,徐家人在祭祖现场吵成一团,几位年纪大些的长辈差点把眼珠子抠出来的事情,徐婉是不会告诉孟怀远的。
“可是最近孟珂不在徐家。”
“是,阿野搬出去住了,这么多年头一遭。”
“徐老师,你知道小珂现在在哪里吗?”
这次徐婉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了:“我不知道,阿野对谁都不肯说的。”
“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么,”孟怀远苦笑:“我知道徐老师你和徐莫野关系最好不过了。”
“关系好那也是小时候了,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多话讲了,”徐婉有些欲言又止:“孟先生,也许我不该多嘴……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孟公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我也不想管他,”孟怀远摇摇头:“可是他儿子病了,见不到爸爸就一直哭。”
徐婉自己是有孩子的人,而且武凌小朋友从小身体也不好,这句话算是戳中了她的恻隐之心:“唉……确实难办,可我实在不知道啊。”
“我也不为难徐老师,只是你要是能见到孟珂,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孟怀远语气谦卑:“夜来的身体真的很不好了。”
他的头垂得很低,徐婉看清他头顶大片的花白,心中大为触动:“……我一定想办法转告。”
“谢谢,太感谢了。”
“还有什么我能帮孟先生的吗?”
“这个还真有……”
“啊?”
“我也不瞒你,最近生意难做,资金上头确实吃紧,夜来又生了这些查不出来的怪病……”孟怀远没想到自己会堕落到这一步,居然要低三下四地求一个晚辈,不知不觉满脸通红:“据我所知,胡小天之前的遗产……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追回来?”
徐婉瞬间变了脸色。
“我知道徐老师不愿意提起那个人……你是他的遗孀,这笔钱也确实该属于……”
“谁是他的遗孀了,”徐婉连提起他的名字都觉得晦气:“孟先生不要在提他了。”
“是,我也不想提的,可是这里面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孟家过往的投资……”
徐婉的伤感已经全然消失了,代之以无穷的愤怒,她硬邦邦地说:“我不知道胡小天还留了什么‘遗产’,不过毒贩的脏钱,孟先生大概也看不上吧。”
孟怀远心中泛起无限苍凉,世上总有些事情,明知道成功的概率非常低,但还是不得不做,甚至自取其辱,原因无他,形势比人强罢了。
“2a……486……ygc……&……”
“嘟嘟”两声轻响,密码错误四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徐莫野把家门密码设置得这么复杂,每天回家开门得多费劲。
阮长风又仔细核对了一遍手上的密码,发现刚才输错了一个符号,删了重新输,这次终于成功把门打开了。
别墅厚重的铁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刺耳的尖叫声同时传了出来。
长风吓了一跳,绕过满地的狼藉碎片,循声往卧室的方向去,入眼是非常不堪入目的画面。
“我儿子病了!真的病了!求求你了让我去看看他吧啊啊啊啊——”发出尖叫的是歇斯底里的孟珂,满脸憔悴泪痕,四肢奋力挣扎挥舞,却无法挪动半分。
——因为徐莫野此刻正坐在孟珂身上,直接把他的背压塌下去了。
看到阮长风推门进来,徐莫野啪一声点燃打火机,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好慢。”
“你说得那几种药,一般药店可买不到啊,”阮长风从袋子里拿出几瓶药剂和注射器:“再说你家的大门也太难进了吧,三道门锁?”
“别看她现在失心疯了,”徐莫野伸手想揉孟珂蓬乱的头发,却差点被他咬住手指:“清醒的时候相当聪明啊,一般的门锁根本关不住。”
孟珂显然已经挣扎很久了,体力早已耗尽,软趴趴地瘫倒在床上,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打湿了大片的床单。
“你差不多得了……”阮长风有点看不下去:“他腰被你这样压着,时间长了可能会瘫痪。”
“没事,我有分寸。”徐莫野随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印子,也累得气喘吁吁:“这么多年,早就有经验了,按四肢根本控制不住。”
“都在传孟珂是个蓝颜祸水,勾得徐公子不肯回家……误会真是太大了。”阮长风摇摇头,试图把刚才的画面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外界都在脑补孟珂和徐莫野这俩二世祖离家出走之后,会在宁州的哪个销金窟里面潇洒挥霍,甚至猜测他们什么时候败光存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能想到现实如此惨烈。八壹中文網
“别废话了,动作快点,”徐莫野松开孟珂的手腕:“他心率已经超过两百了。”
那只苍白伶仃的手从床边落到地上,指尖还在无意识地痉挛,阮长风暗叹了一声作孽,赶紧加快了取药的动作。
阮长风用注射器取了些药剂,不太确定地说:“我没给人打过针……要多少cc?”
“嗯,现在你针管里面那些要是全打进去,能一针把小珂送走。”徐莫野叹了口气:“咱俩换换,你按着她,我来打吧。”
结果就在徐莫野起身的瞬间,看上去筋疲力尽的孟珂突然暴起,嘶吼一声又要蹿出去,被长风和徐莫野两人合力死死按住。
“你看,防不胜防吧?”徐莫野用酒精棉给孟珂胳膊上消毒。
“你给我打的什么……”孟珂哑着嗓子问他。
“镇定剂。”徐莫野把针头扎进孟珂细白的手臂:“你需要休息一会。”
“阿野,我现在真的不能睡……”孟珂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我儿子病了,他在喊我……他在哭啊。”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徐莫野冷静地说:“你儿子好得很,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你,病情又加重了。”
“我就是知道……”在强力镇定剂的作用下,孟珂不甘地闭上眼睛:“……我就是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