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风看着容昭递过来的文件袋面露难色。
“怎么啦,文件而已,”容昭笑道:“又不会炸。”
“这个是王邵兵拜托你转交的?”
“是啊。”
阮长风沉默了很久没说话,微动的眼神暴露他内心的纠结。
这包文件确实是他拜托鲁力大夫回国的时候捎回来的,他在约好的地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鲁教授,如今文件到了人没到,他不得不怀疑鲁教授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会是谁下的手?
是不是孟家已经察觉了他的计划,容昭有没有可能被人利用?
眼前是不是一个挖好的陷阱?
“长风,没事吧?”容昭担忧地问:“你看着有点怪怪的。”
“我没事,谢谢,这个对我确实很重要。”阮长风还是拿过文件袋,并且郑重道了谢:“话说你相亲怎么样?”
“嗨,不说了。”容昭摇摇手:“没什么意思。”
“你现在应该调回市局了吧。”
“要不然还能去哪,四龙寨都拆没了。”容昭乐呵呵地说:“官复原职。”
“恭喜恭喜,我是该给你送点礼……哎,算了,还是给你包个红包吧,正好你生日也快到了。”阮长风刚才迅速盘算了一圈手里的珠宝文玩,随便拿一个都是相当贵重的贺礼了,可又觉得都不干净,没一样配得上容昭。
“怎么说,最近发财了啊?”容昭当然不会收他的礼,笑着把红包推了回去:“也对,孟家的股票涨了那么多倍。”
“当时让你跟着我买不肯买,现在知道后悔了吧?”阮长风调侃她。
“现在后悔也晚喽,孟家眼瞅着要出大问题了。”
“你怎么知道?”
“这些文件我本来昨天就要给你送过来的,结果四龙寨那边出了事,才耽误到。”
“出什么事情了?”
“这事情上面压下来了,你千万别往外传,”容昭压低声音说:“孟家的拆迁款没到位,那几个地头蛇聚了几十号人把拆迁工作办公室砸了。”
阮长风咂舌:“这么狠?”
“干嘛装成很意外的样子啊,这个早就在你意料之中了吧。”
“我是知道会出事情,但没想到会这么快。”阮长风说:“孟家的现金流比我预测的更吃紧一点。”
“所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容昭好奇地看向文件袋:“搞得这么神秘……我能看吗?”
阮长风稍一迟疑,她马上摆摆手:“我不看我不看,我一点也不好奇。”
“其实没什么,想看就看吧。”阮长风拆开文件袋,里面厚厚一沓文件,他一目十行地翻阅,容昭只看清了标题上“股份”“授权委托书”“出借”“资产托管”等几个模糊的词。
阮长风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看着“季唯”两个字的手写签名久久不说话。
容昭对于季唯这个名字的唯一印象是孟家少夫人和安知的妈妈,看阮长风神情有异,又觉得有些后悔,尴尬地添了一句:“季唯的签名挺好看的。”
“嗯……”阮长风又看了一会,确定没有别的东西了,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遗憾,淡淡地说:“签得还挺像的。”
“那还挺正式了,”容昭心想他既然这样说,这文件大概是仿造的:“你看连骑缝章都盖了。”
阮长风看了眼纸张边缘的一抹深红,用手摩挲片刻,不堪重负似的叹了口气:“不是章。”
容昭这才看清,白纸边缘上洇出的那抹红,哪里是印泥留下的,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阮长风出神地凝视着那抹血色,觉得薄薄的一线红格外刺眼,隐隐透出点不详之意来。十年生死两茫茫,这唯一的一次交流也如此仓促艰难,除了执行计划必要的正式文件外,她竟然没有一个字要写给他么?
长风知道自己不该有更多的期待,路途毕竟坎坷,只言片语若是落到旁人手里,或许就是杀身之祸——计划走到现在这一步,每个人都应该加倍地小心才是。
可这一抹深红却像是无声的警告,让他的心情跌入谷底,不自抑地猜测,她的沉默究竟是出于谨慎、埋怨,还是无话可说,亦或者是……力不从心?
容昭被阮长风传染,也觉得有些伤感,这种情绪在她回到警局后达到了顶峰,因为王邵兵就站在警察局门口,见她过来,目光闪了闪。
“王师傅?”容昭强打起笑来招呼:“有什么事情吗。
王邵兵沉默了片刻,小声说:“容警官,我来自首。”
“什么?”容昭一时没听清。
“昨天我杀了人。”王邵兵垂下了头:“当时鬼迷心窍,一度还想对救命恩人下手……对不起。”
容昭看着他惭愧的眼神,难过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的事情只要被程序推着走就行了,核验身份,录供词,指认现场,验尸……容昭心里不好过,便把这个案子交给同事去办。
王邵兵对于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却对动机闭口不谈,偏偏办案子的这位同事小张今年刚毕业,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在审讯室里和王邵兵僵持了数日,始终撬不开他的嘴,更加认定了这案子背后必定有隐情,便又跑来向容昭求助。
容昭也想不明白,王邵兵为什么要向鲁力下毒,后者退休后已经在国外待了数十年,如果真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必定也是十多年前的旧怨了。
她在官方的记录里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很多信息都已经被人刻意抹去,便顺理成章地想到赵原,正想着下班后去找他,赵原已经心有灵犀似的发来一份银行转账记录,证明王邵兵杀人当晚,收到了一笔二十万的转账,打款人正是孟怀远。
鲁力退休前相当于孟家的家庭医生,这些年在国外又行踪成谜,刚一回国就被孟家最忠心的司机杀死……此间种种,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监控录像和网约车平台的订单都显示,案发前几个小时赵原和周小米才从王邵兵的车上下来,容昭固然不希望他们卷入这样凶险的谋杀案,但他们极有可能知道些内情,所以容昭等不了下班,约了赵原和小米出来详谈。
自从事务所解散后,容昭也好久没见过小米和赵原了,远远看到赵原一副社会人士的模样走过来还挺不惊讶,可逗了他几句都没得到回应,便确定小赵还是那个自闭的社恐宅男。小米的脸色倒是有些憔悴,大概是没化妆的缘故。
“看你们的样子,应该知道王邵兵杀人的事情了?”容昭开门见山:“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小米看了一眼赵原:“要说吗?”
赵原点点头,打开电脑,同时举起一张纸,上面用黑色记号笔打了个对勾。
“怎么还有道具哇……”容昭笑道:“像应援团似的。”
“他怕我跟你胡说八道,出门的时候坚持要带上这个,好及时打断我。”小米翻了个白眼:“你说这是不是多此一举?”
赵原立刻把手中的纸翻了过来,容昭看到反面画着一个鲜红的叉。
容昭被这俩活宝逗得大笑,差点忘了手头沉重的刑事案件:“行了,严肃点,直接说吧。”
小米深吸一口气,又喝了口水,开始向容昭讲述十余年前的往事,事无巨细,将她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太长的故事,即便小米已经尽力坦诚,但讲述还是不顺利,因为赵原时不时就要举牌打断她,尽可能纠正时间和偏见带来的记忆偏差。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容昭疑惑地问:“王邵兵到底为什么要杀鲁力?”
“这几天我们查到,鲁力的妻子叫李静,以前是琅嬛山疗养院的院长,这个机构名义上是疗养院,但以前是一个秘密的整容诊所。”
“琅嬛山……这都出省了唉?”容昭勉强想起琅嬛山的地理位置,只中部以险峻著称的山脉。
“有些人总会有一些秘密的整容需求嘛,对于有钱人来说更是这样的……尤其是但你惹上大麻烦的时候,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三甲医院整容科,然后跟医生说对不起我想换一张脸避祸吧。”
赵原默默举起了大大的“对勾”。
“李静医生当年先后操刀给王柔和时妍整容,;鲁力是她丈夫,这算不算王邵兵的杀人动机?”八壹中文網
“那王邵兵为什么不找李静?”
小米遗憾地说:“死了好多年了,后来琅嬛山失火,她和大儿子都没跑出来。”
“意外吗?”
“像她这样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很难善终的。”
容昭想起她今天早些时候去见了鲁力的小儿子,那个男人从事着一份和医学完全不沾边的普通工作,正抱着新生不久的儿子喂奶,说起父亲的惨死,满脸都是漠然的表情:“无所谓,都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再说他们心里也只有我大哥。”
容昭拿出那份赵原发过来的转账记录:“那这个怎么解释?孟怀远为什么要给王邵兵一大笔钱?”
“重点不是我们怎么解释,而是王邵兵希望我们怎么解释?”
容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赵原把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对着容昭,他的屏幕从中间一分为二,一边在播放视频直播,是四龙寨项目后续建设的开标现场,镜头扫过西装革履的孟怀远,他坐在台下等待最后开标的结果,脸上是胜券在握的表情。
镜头移开,挪到他身旁的徐莫野,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整齐光洁的额头上微微爆出青筋,双手在身侧握拳。
“徐莫野还是太年轻了,想撼动孟家在建筑行业二十多年的深耕恐怕不容易,人脉和资本都不足,何况孟怀远还有先手的优势。”容昭想起数月前和阮长风谈起四龙寨的局势,后者态度一如既往地悲观:“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啊……除非来一阵东风。”
而屏幕的另一侧,是脚本的界面,看不懂的代码在屏幕上滚动,一闪而过的字眼因为足够耸动,所以被容昭的视线捕捉。
“孟怀远□□!”“二十万!”“主子杀人,司机顶罪!”
这是大众太喜欢、也太愿意相信的故事,容昭终于明白了王邵兵的计划,出了一身的冷汗,紧紧握住赵原的手腕:“小赵,这是诽谤和诬陷,你千万别往外发,这是犯罪啊!”
“网上已经传开了,”小米淡淡地说:“从我们俩坐在这里开始,脚本就已经跑起来了。”
容昭打开一直静音的手机,看到头条推送的爆炸性新闻,只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
赵原敲了敲键盘,退出分屏,开标仪式的视频直播占据了整个屏幕,现场的流程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委员长正在拆开信封的密封条,准备宣布四龙寨开发的这一大块肥肉落到哪家嘴里。
“会场里面没有手机信号么?”小米有些焦躁地皱眉。
正说着,视频上出现了一个穿衬衫的男人,匆匆走上主席台,附在委员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官员脸色变了变,疑虑重重地看向孟怀远,然后把手中已经抽出来一半的文件又塞回文件袋里。
然后直播就被掐断了。
容昭的电话响了,她迷茫地接起,同事小张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容姐,传唤通知书开下来了,我现在已经出发去抓孟怀远了!这样就说得通了,果然是他指使司机杀人的!”
容昭挂断电话,看着对面的赵原和周小米,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