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宾客散尽,苏绫走进书房的时候,孟怀远正在看墙上的一副挂画,大概是什么英文的诗,已经在孟家的书房里挂了好多年,苏绫从来没有兴趣弄清楚那上面的英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怀远今天兴致却很高,牵着她的手走到那副挂画面前,一句一句地翻译给她听。
“idonotchoosetobeacommonperson.
我不要选择做一个普通人。
itismyrighttobeuncommon—ifican.
如果我可以,我有权成为杰出的人。
iseekopportunity—notsecurity.
我寻求机会,不寻求安稳。
idonotwishtobeakeptcitizen,
我不想成为一位有保障的国民,
humbledanddulledbyhavingthestatelookafterme.
孱弱而沉闷的安享着国家的照顾。
iwanttotakethecalculatedrisk,
我要做有意义的冒险。
todreamandtobuild,
我要梦想,我要创造。
eed.
我要失败,我也要成功。
irefusetobarterincentiveforadole;
我渴望奖励,拒绝施舍。
ipreferthechallengesoflifetotheguaranteedexistence;
我宁要充满挑战的人生,也不要万无一失的活着;
thethrilloffulfillmenttothestalecalmofutopia.
宁要心满意足的颤抖,也不要萎靡虚空的平静。
iwillnottrademyfreedomforbeneficence
我不会拿我的自由换取恩惠。
normydignityforahandout.
也不会拿我的崇高换取救济。
iwillnevercowerbeforeanymaster
我绝不在任何权威面前发抖,
norbendtoanythreat.
也绝不为任何恐吓所屈服。
itismyheritagetostanderect,proud,andunafraid;
我的天性是挺胸直立,骄傲,而无所畏惧。
tothinkandactformyself;
我要自由的思考和行动。
toenjoythebenefitofmycreations;
我要纵情于我创造的价值。
andtofacetheworldboldly
终有一天,我会面带自豪,
andsay:
向世界宣告:
\"this,withgod\'shelp,ihavedone.\"
“在上帝的帮助下,我做到了!”
他朗诵地越来越激动,声音逐渐激越,越来越高亢,仿佛胸腔中的豪情万丈,借着一点酒劲,全都挥洒了出来。
“遇到什么好事情了?”苏绫笑道:“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徐晨安刚才来找我,”孟怀远拿起桌上的半杯残酒饮尽:“明天,徐家开临时董事会,罢免徐莫野。”
“啊……那徐莫野不会反抗么?”
“他明天要陪夜来做手术,脱不开手。”
“事情是好事情,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徐晨安这个废物,只靠他还有徐家那些禄蠹,怎么动得了他哥这么多年的经营,”孟怀远展颜笑道:“最后还不是要找我来帮忙。”
“徐二公子这波是正好帮你脱困呢,怎么还说他是废物。”苏绫轻嗔。
孟怀远抚掌大笑:“好,不是废物,是我的及时雨——只要这次能把徐莫野踢出局,不仅我们脱困,徐家也是唾手可得了。”
“我只是不明白,徐家对外不是一贯亲厚团结么,徐晨安这是突然发了疯不成?宁可把家族拱手让给咱们,也要把他哥哥拉下马……”苏绫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情,难得谨慎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要说发疯,徐莫野才是真的发疯的那个吧。”孟怀远也有些疑惑:“他这阵子突然开始清理徐家那些几十年的老臣,手段还这样酷烈,一点余地都不留,真想搞□□不成?难怪都投靠二公子了。”
“那些人招惹他了?真要是有仇,徐莫野怎么会等这么多年。”
“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正好赶上他脱不开身,”孟怀远踌躇满志:“明天我就不去医院那边了,你也帮我看着点徐莫野……等夜来的手术做完了,他也就废了。”
“你明天不来吗?”苏绫踟躇:“夜来手术这么大的事情……”
“我明天要去徐家坐镇,那边就交给你了。”
“……”苏绫没说话。
“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忍心?”
轮到孟怀远不说话了,他不敢告诉苏绫,他现在完全没办法直视安知的眼神。
短暂的喜悦之后,夫妻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是觉得,徐莫野对小珂真的挺不错的。”苏绫突然打破了沉默:“这场手术说到底是咱们家的事情,他这段时间忙前忙后的,也算是很尽心了,咱们偏偏挑这个时候……是不是不太厚道?”
“妇人之仁!”孟怀远轻叱:“于公,这件事情办成后,一定能帮集团脱困;于私,只要徐莫野失势,只要他离开宁州……”
他接着叹了口气:“小珂就会回家了。”
苏绫迷茫地抬起头,重新看向墙上的挂画,默默重复最后一句话:
“……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们一定能做到。”
无论人们带着什么样的心态去等待,手术这天还是来了。
宁州市中心医院的手术室外,徐莫野等来了孟家一行人,安知好像已经认命了,低着头默默走过来,孟夜来整个人缩在孟珂怀里,他没有看见孟怀远,眼神略微暗了暗。
“孟先生呢?”他问孟珂:“说好了要来。”
“不知道,说是临时有事。”孟珂皱眉:“还能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夜来手术?”
“看你这话说的,”苏绫勉强笑笑:“做手术是医生的事,你爸就算来了,还能帮着递手术刀不成?”
徐莫野心里明镜似的,也懒得多问,郑重地对着安知一鞠躬:“谢谢。”
安知倒是没想到徐莫野会出现,他既然昨晚就已经知道了弟弟会在今天篡位,难道不该立刻回去做准备么,怎么还在这里盯着她做手术?
想来想去,徐莫野要么是胜券在握,要么就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放弃一切,陪在孟珂身边。
安知正思忖着,苏绫戳戳她:“懂不懂礼貌啊,徐叔叔跟你说谢谢呢。”
安知心里已经憋得快要炸了,偏偏发作不出来,又气又恼,小脸一直红到耳朵尖。
徐莫野突然后退一步,膝盖慢慢弯了下去。
从安知的视角来看,是高大的男人突然在面前矮了下去,直到他的膝盖和坚硬的瓷砖碰撞后,安知才反应过来——
他跪下来了。
全宁州最骄傲的天潢贵胄,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一个小女孩面前。
“阿野你干什么?”孟珂惊慌地拽他:“要跪也该是我跪啊!”
徐莫野不顾阻挠,在医院冰冷雪白的瓷砖上,磕了结结实实的三个响头。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今天救下夜来的恩情,徐家一定……”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家族了,莫名有些哽咽:“徐莫野一定报答。”
“你快点起来,看着很不像话的!”孟珂已经把徐莫野的衬衫扯变形了,他的双膝还是像钉在地面上似的,孟珂眼眶突然红了:“你这样算什么啊。”
“我年少时用那么多时间去跪拜希声寺里泥塑的佛像,它也不曾保佑我爱的人平安顺遂,眼前这个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还不值得我跪么?”
孟珂一怔,也在徐莫野身边跪了下来:“安知,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我真的只剩下夜来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孟夜来叹了口气,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安知最怕看到这样的场面,只觉得毛骨悚然,闭着眼睛叫道:“你们快点起来,我捐还不行吗!”
反正打麻药不会痛的,只是睡一觉而已。
她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割掉的肝脏以后还会长出来的。
以后只要别太劳累,这场手术对于身体的影响没有那么大的。
反正……他也不会来救她了。
这是安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亲口同意捐献,虽然明知于大局无碍,但众人还是大为振奋,徐莫野立刻拿出器官捐献承诺书和手术知情同意书,让安知一一签了。
然后便是最后的术前检查,换手术服,脱鞋,躺上推车,被推进手术室。
医生把一个塑料面罩扣到安知脸上,安知轻轻闭上眼睛,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请等一等。”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安知听到一个清冷如玉石的女声:“我还想再确认一下。”
安知睁开眼,面前是一双沉静坚定的眼睛:“安知,我要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自愿给孟夜来捐肝的吗?”
苏绫追了进来:“这怎么回事?你是谁?怎么乱闯手术室?”
“我们医院有规定,未成年人签订的手术同意书,尤其是这种涉及器官摘除的重大手术,需要患者本人亲口确认一遍。”
麻醉师刚才已经泵了一点麻药,安知感觉晕乎乎的,眼神空茫地看着天花板。
“安知,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温柔的女声又问了一遍:“你是自愿的吗?”
安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张开嘴。
“我……”无谓的,虚弱的,最后的反抗:“……不愿意。”
自私自利也好,冷酷无情也罢,她就是不愿意。仅仅是……不愿意罢了。
“好,那你不用做这个手术了。”女人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好休息吧。”
苏绫已经尖叫起来:“保安呢?谁来把这个疯子拖出去——院长呢??”
“我叫江微,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女人转过身来,姿容古雅纤丽如一副工笔画,眼神却坚毅冷静,显出无比强硬的决心:“只要我不同意,就没有人能在我的医院里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