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一个路口后,三辆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分别从各个方向开过来,把徐莫野的前路都封住了,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徐莫野迅速收敛了情绪,死死盯住前面的动向。
依着惯性又行使了十几米,徐莫野很快发现身后也跟上来三辆车,算是把他的后路断了。
眼前这种情况没有侥幸的余地,但还没来及想出应对的方法,前方的货车已经齐刷刷地停了下来,液压系统启动,货斗向后抬起,无穷无尽的书组成汹涌的海洋,呼啸着向他砸了过来。
如果被这些书埋在这里,就真是完蛋了!
危急关头,徐莫野一把搂住孟夜来,蓄力,从打开的车窗里翻了出去。
来不及调整落地的姿势,与坚硬的地面撞击的瞬间,徐莫野听到肩膀咔哒一声脆响,知道是脱臼了。
好在孟夜来被他护在怀里,总算没有伤到。从跳出面包车的那一刻徐莫野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在书全部砸到他头上之前,他抱着孟夜来蹿了出去。
地上很快就没有落脚之处了,他踩着书向前跑,好几次崴到脚,又要留意头顶源源不断的袭击,还要分神保护孟夜来,现在可算是徐莫野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
“阮长风你上哪搞得这么多书!!!”勉强躲过一本其厚无比的大部头,但还是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额头,他忍不住咒骂出声:“你有本事糟蹋书,你有本事倒水泥啊!”
“可是水泥不好打扫啊。”在这条街道的某个不起眼角落里,暗中操纵着一切男人轻声说。
“嘤……”他身旁的阮棠低低哀嚎了一声,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哈,搬家的大好日子呢。”阮长风笑着给侄女地上纸巾:“哪本书弄脏弄坏了,我都赔给你。”
从这场无厘头的突袭中逃脱之后,徐莫野有好几年的时间没有看过纸质书。
因为书籍造成的交通堵塞,后面剩下的那三公里路,徐莫野也没再拦到汽车,阮长风做事太绝,甚至连一辆共享单车都没给他留下,硬是逼他走到了二院。
随着体力的直线下降,背上孟夜来也变得越来越重,徐莫野一度撑不住想把他放下来喘口气,但这种情况停下来就没再也没办法走下去了,只能咬咬牙继续苦撑。
最后总算走到医院门口,徐莫野寻了个担架把孟夜来丢上去,然后脱力地坐在台阶上,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勉强点了根烟放到嘴里。
一辆警车慢悠悠地从另一边开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下来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察。
徐莫野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了,怎么擦都看不清楚,只能抬起一只眼睛看向她。
“徐先生。”容昭朝他点点头:“请你跟我走一趟。”
“什么指控。”
“抢劫车辆,袭击市民,绑架未成年儿童。”
前两项指控徐莫野认,最后一项就太乱来了,他一哂:“扯淡。”
“孩子的爸爸就在我车里呢,你要不要和他对质一下?”
话音未落,警车上又下来个中年男人,正是刚才那辆面包车的送货员,头上包着绷带,一见到徐莫野就高声指控:“就是他!不仅砸了我一板砖,还把我的面包车抢走了!天哪我儿子还在车上呢!”
“我没见到你儿子,当时车里只有你一个人。”
“还狡辩?我儿子明明就在你身后躺着呢,你怎么把他弄昏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个明明是孟……”
话说到一半,担架上的“孟夜来”已经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揉揉眼睛,看到送货员,颠颠地跑了过去:“爸爸!”
看上去活泼健康地不得了,甚至有点营养过剩的孩子,哪里像是个肝癌晚期的患者!
“我叫高建,这是我儿子高一鸣?你要看我们的户口本吗?”高建抱着儿子问他。
徐莫野如遭雷击。
他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在今天之前,在孟家的严防死守之下,他其实从来没有正式见过孟夜来,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如果想要阻止这场器官移植手术,阮长风不一定非要偷走安知,只要把孟夜来偷走,效果也是一样的。
在那间假医院里,他庆幸于自己及时识破阴谋,阮长风尚且没来得及出手带走安知的时候,却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当时所有人都关注安知,竟然没留意到,孟夜来早已被偷梁换柱。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坏人有没有打你?”高建把一鸣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我没事啊。”高一鸣乐呵呵地说:“这个叔叔没打我,他路上一直在哭。”
徐莫野想到当时的真情流露全被这个小兔崽子听了去,几乎失去了在地球上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他掏出手机给孟珂打电话,本来没报希望能接通,没想到却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小珂,你那边的手术暂停吧,”他委屈地像个孩子:“我搞砸了。”
电话那边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我把夜来……弄丢了。”
“对不起啊。”
无论是暴跳如雷还是温言安慰,都算是孟珂的正常反应,但如此漫长的沉默不是。
徐莫野的闭上眼睛,试探着问:“阮长风?”
“是。”
徐莫野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一小段时间以前。
手术车上,孟珂对医生说,请不要拉帘子,我要亲眼看着看我造的孽
医生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下一秒,一针满满的麻醉剂扎在了孟珂的手臂上。
同时,手术车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逆光中有个男人的身影走进来。
如果是正常人,以刚才这一针的麻醉剂量,早该陷入昏迷,但孟珂的耐药性相当惊人,还能强撑着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才颓然摔倒。
“求求你了……阮长风,”孟珂满脸是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救救他吧。”
“我会再想其他办法。”阮长风把他从地板上扶起来:“但我家姑娘不能牺牲……只要她不愿意,拔她一根头发都不行。”
孟珂的神志即将陷入混沌,手指深深抠进阮长风的胳膊中,却只能绝望地重复:“求求你了,我儿子真的快要死了。”
“在我手里,不会让他死的。”
原来夜来也已经在他手里了么……
昏迷前孟珂惨淡一笑:“那请把我也带走吧,至少让我陪着他。”
“好。”
“她现在还有意识吗?”手术台上,安知听到阮长风轻声细气地问医生。
“应该是没有的。”
“那真是不好办了,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有些事还是应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比较好。”阮长风无奈地俯身,在安知耳畔轻轻问道:
“——季安知,请问我可以绑架你吗?”
“你这样很容易显得我是个十足的废物啊。”徐莫野额前的血越流越多,开始感到一阵阵眩晕:“那辆医疗车是我在军区的人脉,你是怎么渗透的?”
“请你再仔细想想,包括医院那位周先生,”阮长风冷静地问:“真的是你的人脉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先生最开始是你母亲的朋友,至于军方……恐怕真的追溯起来,要到你爷爷那条线了。”
“原来是这样啊……”徐莫野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在那个位置上待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其实离了家族其实一文不名。”
“我还有个消息,你应该坐着听。”
“我坐着呢。”徐莫野撑住昏沉的额头:“事情还能更糟吗?”
“刚才徐家的董事会,全票通过了一项决议,”阮长风说:“他们把你从管理层除名了……从现在起,你才算真正一文不名。”
“说得真客气啊,应该是把我像个皮球一样踢走了才对,”这个消息倒是早在徐莫野预料之中:“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么。”
“我确实找你母亲谈过……”
“那位夫人不是我母亲。”徐莫野厌倦地说:“你见过这样往儿子身上捅刀子的母亲么。”
阮长风没说话,但此刻他们同时想到了苏绫……
“把我踢出董事会我能理解,毕竟我这段时间确实做得过火了点,他们为了自保去引孟家入室,虽然蠢,但也只是个办法……”徐莫野摇摇头:“可是她今天为什么帮你?”
“如果孟夜来活下来,以后徐家还有你弟弟的位置么?既然早晚都要跟孟家分享江山,那为什么不早一点,何况孟家本来就气数将尽,不最后利用一把以后就没机会了。”阮长风似乎还在拱火:“当母亲的嘛,总归是更偏疼小儿子一点,何况是你先不孝顺的。个人能力对于那个位置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像你父亲那样的花花公子也能经营个十几年,换个听话的孩子上去,更好。”
徐莫野心灰意冷地问:“这些是她跟你说的?”
“不,这些是我用来说服她的。”
“那她是怎么说服她自己的?”
“宋珊夫人说,”阮长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只是想让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