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废品后阮长风又陪她还了小推车,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阮长风怕错过晚饭,又把时妍拉到饭堂吃了顿晚饭。
“想吃什么,随便点。”排队的时候阮长风阔气地把饭卡塞到时妍手里:“我请客。”
时妍顺手把饭卡往旁边的查询机上一靠,看着三块二毛的余额沉默了一会,把卡还给他:“还是我来吧。”
“哎不好意思,我忘记充钱了。”阮长风讪讪一笑:“要不你先帮我垫上?”
时妍示意阮长风先点餐,帮他刷完卡后,又迅速心算了一下这个月剩余的天数和贫困生补助的到账时间,在保证了有肉有菜的基础上,又把原来的三两米饭扣成了二两。
“你吃这么少噢。”阮长风张望她的餐盘。
“已经很够了。”时妍又去打了碗汤,高中的时候经常为了省钱吃素,最后落下贫血的毛病,反而花了更多钱治病,所以现在时妍很注重蛋白质的摄入了,每天早上的鸡蛋和牛奶都保证到位,晚餐才相对吃少一点:“顺便减肥。”
阮长风本来已经把自己那盘五花肉端起来摆到她面前了,听到后面那句又默默收了回去:“行,那你减吧,我不拖你后腿。”
然后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那盘肉,时妍有点摸不清这个人阴晴不定的脾气,阮长风抹抹嘴又找她借饭卡,吃完后竟然像是意犹未尽:“那什么,我还想再吃点。”
时妍毫无脾气地再次奉上饭卡,看着阮长风再次端回来的满盘大鱼大肉,盘算着卡里的余额,决定把这个月的早餐牛奶换成免费豆浆。
阮长风继续吃着肉,完全没有任何要分享给她的意思。
有个人坐在你吃得很香,时妍也生理性得有点馋了,但肯定是不好意思找他主动要,把自己的汤喝完就收拾碗筷了。
“你吃饱了?”阮长风抬起头路看她。
“饱了。”时妍甚至很认真地摸了摸肚子:“再多一点都吃不下了。”
长风眯了迷眼睛:“你这个人以后要是死了,肯定是面子太重,坠到地上给坠死的。”
“确实是吃饱了。”时妍感觉心里有点梗,顺理成章地打了个嗝,然后又觉得有些不雅,用手捂住嘴:“哎我都打嗝了。”
“你是觉得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你穷了吗?”
“我不穷啊。”时妍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每个月领学校生活补助,用这么旧的翻盖手机,卖废品赚生活费,一顿饭就吃这么点东西,”阮长风劈头盖脸地一顿:“你这不叫穷叫什么?”
“节俭!”时妍瞬间想到一个好词:“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
“穷是没钱花,节俭是有钱省着花。”时妍解释道:“不一样的。”
“为什么就不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没钱啊,”阮长风眉头紧锁:“在学校里还有人会因为你穷看不起你?这样扣扣索索死要面子活受罪才让人看不起。”
“我肯定不如你家境好,”真是没被贫穷践踏过的孩子啊……时妍低下头:“但也不能算是没钱的。”
“你哪来的钱啊。”
“投资。”
“赚得多吗?”
“小本买卖,但够用了。”
阮长风被她温吞坚定的态度气得连火都发不出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话说得太过分伤了她的自尊心,但又不想道歉,就沉着张脸不理她。
时妍所谓的投资确实是小本买卖,只是两家运营状况良好的小吃店罢了,因为股本少,又不参与经营,每年到手的分红也不多。
她不是一个喜欢投机和冒险的人,命运单薄苍白如纸,承担不起任何一次豪赌,算来算去,这辈子最划算的一笔投资,却是这顿食堂的晚饭。
阮长风到最后也没有把这几十块钱还她,但后来他们一起吃的很多很多次早饭中饭晚饭夜宵里,阮长风没让她花过一分钱。
而对于时妍自己的财政状况,阮长风一直认定她是个自尊心比天大的女人,努力维持着仅有的尊严,日常相处还是难免多了些顾忌。
直到大学毕业后不久,时妍一口气掏出了宁州最好地段的三居室的购房首付款,他才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几经波折,当时妍终于和阮长风走到东四楼,正好远远看到保安大叔锁大门,阮长风吃得太饱了跑不动,愣是没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保安大叔给大门挂上铁锁,然后甩着钥匙扬长而去。
“对不起我忘了这边晚上没有课的时候,七点半会关门……”时妍沮丧地垂下头:“要不明天吧。”
阮长风走到楼下大门前,咣当咣当地拽了几下,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哎,这锁真结实啊。”
时妍捂住耳朵:“要不改天吧,反正我们没有里面教室的钥匙,而且你现在也用不上。”
“你说我这一下午总得干成点事情吧?”
时妍心想她自己这一下午倒是还蛮充实的……
确定了正门不能进后,阮长风不甘心地绕着东四楼外围绕圈,居然真让他找到一间阶梯教室,而且窗户没关严,就是窗户有点高。
“真的,今天算了吧,”时妍小声劝他:“里面好黑,明天也能来的。”
阮长风高高跳起来,双手才勉强撑到窗沿上,在那里挂了半天,尝试了好几把,也没能靠胳膊把身体的其余部分撑上去。
“下个月体测了……你引体向上会挂掉的。”时妍忍着笑转过头去:“我记得是七个才有分。”
“闭嘴,”阮长风挂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咬牙切齿地说:“过、来、帮、忙、啊!”
他的本意是让时妍把墙角的凳子搬过来,但时妍的近视眼没看到那里有个支撑物,眼一闭心一横,双手抱住阮长风的腿把他硬生生托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你到底在干嘛!”阮长风惨叫,刚才乱蹬的两条腿现在笔直僵硬地垂下来:“让你去搬凳子没让你自己当凳子啊!”
“对不起对不起,”时妍早已经面红耳赤:“我现在给你放下来。”
“都已经这样了,继续加把劲啊!”
时妍在腾不开手,用牙齿咬住自己的外套往上拉了拉,期待这样待会阮长风踩到她肩膀的时候不会太疼。
在两个人的齐心合力下,主要是在阮长风因为羞耻而爆发出来的洪荒之力的催动下,他最终顺利翻过了窗户,在窗台上一晃,然后咕咚一声摔了下去。
“你没摔到吧。”时妍活动着酸痛的胳膊问他。
“没事。”片刻后阮长风从窗口探出头来:“问题是你怎么上来。”
“我爬不上来的。”时妍望而却步:“六楼,602,要不你自己上去看?”
阮长风朝她挥了挥手,消失在窗子后面。
走出阶梯教室后阮长风又按了几下走廊的灯,还是黑黝黝的,便知道保安大叔大概还拉了电闸,看不清脚下摸黑往前走,地上凭空一个台阶,差点摔倒,不禁破口大骂。
反正四下无人,阮长风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找到楼梯间,顺着阴森闭塞的楼梯往上爬,脑子里全是类似十三级阶梯的怪谈传说,只能硬着头皮快速往上爬。
几分钟后手机也没电关机了,阮长风此时才爬到四楼,扭头看看深不可测的来路,觉得就这么下去也挺丢人,时妍没准就在外面等着看他笑话,回去大概率还要讲给季唯听,破坏他的光辉形象。
把心一横,阮长风继续闷着头往六楼冲。
正所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阮长风最紧张的时候,又听到脚步声顺着楼梯传上来,阮长风停下来听了一会,来人上楼梯的每一步的频率都很规律。
他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不敢动,可就在他停下的同时,楼下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阮长风壮着胆子咳嗽两声,还跺了跺脚。
楼下的脚步声骤然加快,几乎是奔跑着向上面冲。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阮长风就像脚下装了弹簧似的蹦起来,拼命向上跑,很快就到了六楼,闪身到楼梯间的转角处躲了起来。
几秒种后,一个黑黝黝的人影也爬到六楼,站在楼梯口四处张望,手里拿着手机透出微光,阮长风看清了时妍的脸,松了口气,从拐角处出来:“你过来干嘛?”
时妍却被他突然出现吓得往后一缩,差点脚下踏空从楼梯上摔下去,急忙扶住楼梯栏杆,半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哎,别摸这个,好脏的。”
时妍呐呐地收回手,手心还是染上了一道醒目的黑印子,厚厚一层油泥,沾上大概是不好洗的。
“怎么,吓到啦?”阮长风望着时妍苍白的脸,额头上全是冷汗,但愣是一声都没吭。
“没事。”她摇摇头:“跑得有点急。”
“谁让你跑这么快的,我还以为你要追我。”
“我没有追……”时妍把这句话听茬了,心跳骤然乱了半拍,反应过来后急忙补救:“我是估计你会害怕。”
幸好天黑,阮长风看不清她的脸已经迅速从白转红。
“我怎么可能会害怕啦。”阮长风悄悄在裤子上把手心的冷汗抹去,长笑数声:“教学楼而已,又不是鬼屋——啊其实鬼屋也没什么好怕的,太假了。”
两个胆小鬼继续各自心怀鬼胎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