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十二点,安排了阮长风他们上台,表演顺利开始后,时妍已经无事可做,疲倦地趴在吧台上发呆。
今晚客流量不错,场子里气氛很好,观众都在认真听歌,没有人对主唱吹口哨说骚话,乐队发挥也稳定,没有人掉链子,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开端。
heaven’sdoor的老板道上人称蒋叔,常年穿黑色t恤留寸头纹花臂,很符合人们对摇滚老炮的刻板印象,站在吧台后面听了一首曲子后,给时妍倒了杯牛奶。
时妍赶紧双手接过:“谢谢谢谢,多少钱。”
“请你喝,还有这个。”蒋叔又递过来一个薄薄的信封:“你们今晚的工资。”
“啊我之前不是说了不要钱,只想跟您求个以后能长期合作的机会……”
“要不你们回去再多练练,然后再来谈长期合作?”蒋叔微笑着说:“反正我这个店在宁州开这么多年了,又不会跑。”
时妍抱着牛奶难过地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又害他们白高兴一场……待会该跟怎么大家解释啊。
“其实你们还不错啦,只不过我这个人要求比较高。”蒋叔又递过来一个更厚一点信封:“喏,这是谢谢你之前帮我牵了精酿啤酒的线,销量还挺好的,这条渠道能打通不容易。”
时妍把两个信封一起往回推,低声下气地哀求:“求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起码多听两首歌再决定。”
蒋叔又耐心地听了两首,摇摇头:“很遗憾,你们暂时还没有达到我们家的要求……当然随时欢迎你带朋友们来玩。”
“可是我们乐队参加宁州大学生音乐节,已经进决赛了。”时妍指了指观众:“而且我看大家的反响也很好啊。”
“大学生音乐节?”蒋叔嗤笑:“孟家主导的偶像团体选秀罢了。”
时妍听到孟家两个字,眼神呆了呆。
她仔细研究过音乐节的赛制手册,赞助商很多很长,但没听过孟家也参与其中。
“再说观众懂什么呢,主唱长得好看,唱歌不跑调就满足了。”蒋叔慢悠悠地拿抹布擦玻璃:“野骨乐队?你们以后要是选择出道,恐怕真的会像野外的骨头一样,被拆得七零八落吧。”
蒋叔看时妍头都垂到胸口了,又安慰道:“其实以后唱唱口水歌也不错啊,不一定非要追求那么个性自我的表达,季小姐以后肯定会大红大紫的,我看那个贝斯手也不错。”
“那吉他手呢?您看他有没有前景?”
蒋叔仔细打量着时妍的表情,心中早已亮如明镜,却不挑破:“嗯,再看,再看。”
时妍又回头看看舞台上全情投入的阮长风,难过地低下头,硬着头皮说:“他们最近考试很多,没什么时间练习,如果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效果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的。”
蒋叔被她磨得没办法,摇摇头,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时妍的视线在满墙的五颜六色的酒瓶之间无聊地逡巡,思考着怎么通知这个坏消息,突然看到酒柜背板上贴了张照片,因为调酒师刚才拿走了挡在外面的龙舌兰,照片才露了出来。
调酒师小哥用完龙舌兰,正要把酒瓶放回原处,时妍急忙叫住他:“等等!”
小哥被吓了一跳,她站起身,隔着柜台,眯起眼睛看向那张被隐藏的照片。
年代久远的三人合影,左边是蒋叔,右边是某位当红男歌手,中间是个眼神安静苍凉的女人,长发遮住略显瘦削的脸,抱着吉他坐在舞台边缘。
“现在的小姑娘追星眼睛这么尖的吗?”蒋叔无奈地把那张照片从酒柜背板上撕下来:“我把他这边裁下来送给你吧。”
“不不不我不是追星,我又把他名字忘了,”时妍不好意思地指着中间的女人:“这位弹吉他的姐姐,是不是姓李?”
虽然也一并忘了阮长风那位老师的名字,但总算记得姓李。
“嗯……虽然我一般叫她的艺名小苏,不过她本人确实姓李。”提到这两个字,蒋叔久经风霜的脸上也露出罕见的温情和叹息:“在我这里唱了八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
“蒋叔,”时妍凝视着他神情的细微变化:“您知道小苏以前教过一个学生吗?”
谢幕的时候,野骨乐队的四位都觉得这是一场很成功的表演,开开心心地在后台整理乐器,直到蒋叔把阮长风拉到一边私聊。
“阮长风是吧,”他笑呵呵地问:“你这脑门咋回事?”
阮长风捂住额头的一大块淤青:“哦,不小心撞到墙了……蒋叔咱们下次演出什么时候?”
蒋叔把刚才那张照片递给他:“认识不?”
“李老师?”
“要不是时妍认出来我都不敢信,”蒋叔叹气道:“小苏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技术真的没话说,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学生。”
“我毕竟不是专业学……”
“哦这时候开始找借口说不是专业搞音乐的了。”蒋叔眼神严厉:“行,你们的配合有很多问题我就不说了,但就算你只是业余玩玩,刚才那首《夜莺》,副歌部分你抢拍了吧?中间还有好几次忘谱的,真以为没人听出来?”
阮长风羞愧地无地自容:“对不起。”
“技术不行就回去多练,拿出来现眼是给你老师丢人。”
阮长风心里知道这回是凉了,并不是太失望,只觉得惭愧不堪,主要倒不是对李老师,毕竟死人是没有感觉的,只是觉得太对不起时妍。
heaven’sdoor的门槛这样高,时妍能拿到试演的机会必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心力……却被他搞砸了。
“无论如何请您给我一次试演的机会吧,我们野骨乐队不会让您失望的!”他不抱希望地深深鞠躬。
“下周三晚上八点,我们在这里的告别演出。”蒋叔话锋一转:“我有个唱片公司的朋友从北京过来,顺便想看看宁州有没有值得发掘的乐队,你们有没有时间?”
“有有有!”阮长风惊喜交加,以至于忽视了“告别”这两个不吉利的字眼:“谢谢!我回去一定好好练!”
“别谢我,全是看在小苏的面子上——绝对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阮长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小苏……教了你多久啊。”
“两年多,到我高三……”
“嗯,”蒋叔算算时间:“那你差不多是关门弟子了。”
“听说是最后一个。”
蒋叔又看看阮长风和小伙伴,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长风,有没有看到小妍?”这时季唯从更衣室里探出头:“我手机找不到了,是不是在她那里?”
时妍从走廊那头小跑过去:“你手机不在我这里哦,是不是在那个绿书包侧面?”
看到时妍,蒋叔想起来:“对了,你知道小苏以前还给……那家伙,当过经纪人吗。”
阮长风看了眼照片,知道他说得是谁,挠头:“不知道哎。”
“不知道也正常,毕竟那时候他们都不红嘛,后来他火了也就用不上小苏了。”
“我们以后要是红了绝对不会换掉时妍。”
“等你们真红了再说吧。”蒋叔笑笑:“时妍确实做得比小苏好很多,你们以后不管走到哪一步,都别辜负她,要珍惜。”
阮长风会错了意,红着脸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蒋叔拍拍他的肩膀,觉得年轻真好:“回去多练吧,机会难得,演完下周三那场我们也准备搬走了……这一片房租涨得太厉害了。”
阮长风怔怔地扭头,看向此刻空荡荡的寂寞舞台,只有孤灯照亮一小片陈旧的地板,恍惚间看到一个眼神清寂的瘦弱女人坐在光里,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偶一回首,露出迷茫空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