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封侯和刘朔云一道骑着马,江子墨被押送出烟州后,他们快马赶路追上了队伍,一道前往边塞。
崔引弓早年犯了事,在军籍册上记了一笔大过,这些年在崇都操练新兵没机会升职,加上要去边塞更替,所以梁封侯以后就是他的顶头将军。
“不必在意,入了关,以后都是自家兄弟。”梁封侯松了缰绳任由战马慢走,“眼下塞外战事吃紧,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梁封侯话很冷,崔引弓笑的也僵了几分。
刘朔云知道梁封侯这人就是这样的冷漠性子,他看向崔引弓温声笑,说:“眼下征召令更替,以后关内皆是城西禁军的兄弟,呵呵。这些可都是崔校尉手把手带起来的,指不定以后扩军、招募、操练等一事还要麻烦崔校尉呢。”
崔引弓听到这话,笑容才自然了些。他拍了拍胸口的甲胄发出轻声闷响,说:“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新军训练了足有四年,卑职也就做个检阅的小事。真本事还都是黑熊教官教的,他才是劳苦功高。”
梁封侯闻言撇了跟在后头的黑熊一眼,随即冷漠地说:“崇都无战事,城西禁军的新兵大多都是盘州与崇都两地的南方人。北地苦寒,可不比南方那般暖和,关内入夏白天热,晚上冷过腊月寒冬。崔校尉。”
崔引弓闻声立刻恭敬揖礼,说:“在。”
“关内的老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狠角色,一身本事可不是操练出来的。”梁封侯侧眸看他,“那是出塞搏命拼出来的。”
崔引弓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梁封侯这语气给压的,此刻听着话背上莫名渗了些汗。他连连点头,嘴里低声重复着‘是、是。’
梁封侯似打秋风般的接着说:“入了关,城西禁军可就别在拿在崇都当禁军那档子说事了。新兵,没见过血,瞧不出是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崔引弓头又低了几分,嘴上重复‘是、是。’
刘朔云笑着安抚,说:“莫如此,你如今是满红关的校尉了。你我等又皆是军中官僚,何必这般谦卑。封侯。”
刘朔云朝梁封侯暗使眼色,梁封侯看见了,随即昂着脖子看天不在说话。
“崔校尉,前头就到关口了。你让黑教官给安排好队伍,莫要出了乱子。”刘朔云指了指崔引弓身上的轻甲,“等安排好就寝的通铺,这轻甲也得换了。”
“这是自然,我们这些人虽常年在崇都当差,但也听过边塞的传闻。”崔引弓有意恭维地说,“血沙狂歌里的边塞将士披的是黑甲,咱们城西禁军的兄弟都羡——”
这话一出,梁封侯漠然回头看他,神色很冷。
崔引弓被看的心头一跳,他‘咕咚’咽了口唾沫,急忙改口说:“兄弟们以后在边塞当兵,能披老前辈的甲那是上辈子积的德,福分。”
“说起此事。”刘朔云挤着眉头的皱纹看向梁封侯,“关内的甲都旧了,老兵退伍后,新兵的数量也多,换下的甲怕是不够穿。”
这是自中永七年起就没解决的问题,四年时间,崇都没派将领过来,甚至连辎重和兵械也没运送十成新的货物来。
梁封侯没说话,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攥紧了。
“这事司空大人想到了。”崔引弓赔着笑接上话,“考工室下的考工左丞此行就在队伍里,后头车里装着老多的新甲、兵器呢。”
梁封侯看向刘朔云不动声色的颔首,刘朔云眉宇的疲态才逐渐散去。
队伍很快到了关口的城门前,守值的甲士身披黑甲肃穆地立在城头。铁盔中露出缝隙的双眼一看到领头的梁封侯,当即高声呐喊起来!
“都尉大人回来了,快开城门!!!”
“开城门!!!”
亢长回旋的长廊传出回荡的呐喊声,几名甲士当即起身扛下闩门的横木,然后打开了城门。
队伍排着长龙入了关。
梁封侯策马渡到宽阔的校场前才停下,他下了马,探指入口吹了哨子。鹰楼里登时冲出一道黑影,旋即俯冲掠下,双爪紧紧扣住了他的肩头。
这是一只如幼、童般大小的黑鹰。
刘朔云下马将缰绳递给甲士,然后调笑般地说:“有些日子没见这鹰,你想的怕是彻夜难眠了吧?”
“从小喂到大,这楼里属我的鹰最大、最凶。”梁封侯取过甲士递来的白肉喂鹰,他眼里满是溺爱地望着,“甄将军亲手送的。”
刘朔云笑了笑,这时一名身披铁甲的甲士飞步奔近,到了跟前利落地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竹简,急声说:“报!沉沙营飞鹰快报。”
刘朔云闻言立刻接过,然后铺开飞速地观阅一番,随即递向梁封侯,说:“塞外情报,你看吧。”
梁封侯接过,星眸如电般扫过,旋即手掌一握。
“迦拿人进入右庭腹部了,这事有蹊跷。”他侧身转向刘朔云,用商量的口吻说,“自甄将军荡灭外寇右庭,外寇残部皆已迁徙到中庭后方休养生息,这些迦拿人去那里干什么?”
“我记得那是一片古河床的旧址。”刘朔云捻须思索,“从送至烟州的战报来看,迦南人在海岸陆续侵入,人数足有百万之多。海岸地形低陷,沙丘又高,到了夜里海水涨潮会淹没海滩,根本无法驻扎。兴许他们打算在右庭旧址安营扎寨。”
“大人洞悉千里。”甲士点头说,“小的前些日还在沉沙营当值,听前方战线收到的战报说,迦拿人拉着大船集结于右庭旧址一带,船上都是新木,人数莫约数十万之多。但是他们不进不退,对于我方刺探的斥候,以及外寇派出的武士皆置之不理。”
“他们把船拉到大漠里了?”刘朔云惊讶,“你可知道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听陷阵营的情报。”甲士抬手探入头盔挠着下巴,“他们似乎在用木头在那里建一座很高的台子,如今已然比鹰楼还高。”
“搭台子?”刘朔云不解地看向梁封侯,“这迦拿人中有修道妖人,如此这般诡异之事,莫不是要登台做法,施展妖术?”
梁封侯抚摸着鹰的羽翼,看向甲士问:“吹角营如今如何?”
梁封侯在路上早已接到驿站加急快报,所以对吹角营败北一事了如指掌。
甲士羡慕地看着那鹰,他说:“回来的残部只有三十余人,斥候队五人,斥候小队队长交河校尉未曾……”
他说到着低落地垂下头。
校场中正在操练的甲士闻言也纷纷停下动作,其中一名拿着长矛气喘吁吁的甲士看向这边,他胸腔剧烈起伏间,握着长矛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知道了。”梁封侯挥退甲士,转向刘朔云说,“既然迦拿人没有拦截斥候,想来这其中定有猫腻。前线离此甚远,从情报上猜不出什么。”
刘朔云听的眉头一挑,他很了解梁封侯,顿时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
他神情严峻地说:“你想亲自去探查?”
“我本来就是斥候。”梁封侯耸肩时,那鹰忽地张开翅膀保持平衡,“亲自去看过,我才能知道他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那校场中一直望着这边的甲士闻言攥紧长矛,喉咙咕咚着吞咽了口唾沫,他似有些紧张。
“那里头有修道妖人,你若被拦下,定然有去无回!”刘朔云蹙眉严声,“不可,我不同意!”
“朔云,将军再时曾教导过我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梁封侯与鹰一齐看着刘朔云,“守在这一知半解,你我皆惴惴不安。还不如去前线看个明白,也好提早给崇都送上军情战报。你我都清楚,即便没有那修道妖人,以迦拿百万之众来袭,满红关必然不敌,倾倒在即刻之间。此事容不得再三思虑,当早做提防!”
“封侯,你是满红关都尉!如今关内无大将镇守,你若出了事,军中便无人能御下如指这般指挥下边这十万铁甲。”刘朔云激动地说,“关中无将,可手下的甲士、斥候,谁不服你?你俨然已是他们心中的将,是他们的主心骨!军魂若灭,军骨不存,你不能去,要去,我去!”
“书生脾气,这么些年了,还这般拧。”梁封侯轻笑着摸了摸鹰的脑袋,“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这诗是王妃当年与我说的,她告诉我,我名里有封侯,命里注定要在乱中取胜,一将功成。将军不在,满红关的甲士犹在,我梁封侯不在,十万铁甲仍是纵横大漠千里的悍勇雄师。况且……”他话语一顿,丹凤眸注视着刘朔云,缓声说,“我不在,不是还有你吗?”
“莫与我说这般胡话,我手里拿的笔,不是刀!”刘朔云苦口婆心,“武人服的是勇者,不是我这等穷酸书生。”
“欸,莫要自惭形秽。”梁封侯宽慰说,“文人的笔,有时比我这腰跨里的刀可要快多了。”
刘朔云明白,他在说什么也劝服不了梁封侯,这么些年来,他哪次不是这般苦心劝导?可每一次,梁封侯都是执拗地顾自下了决断。
也许就是这骨子里的傲意和自我,才令他在军中成就非凡,也深受爱戴吧。
“既然你意已决,我多说无益。”刘朔云从腰间拔出细长的佩剑,对着沙地描绘,“你若出塞,当先直奔沉沙营。据换值的安排,今日沉沙营当全军推进三里,而陷阵营已然代替吹角营的位置,不可进退,只能死守。而你不能深入右庭旧址,只能在一旁观测,我觉着,你应该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