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下去!”陈丘生拽住他,“内渠的水要满上来了,在不下去这里就会被淹没!”
“不行!”顾遥知指着那越来越近的大浪,“我们会在楼梯口被冲下去,必须去阁楼才能躲避!快!”
他不由分说,拉着陈丘生就飞快向阁楼跑。陈丘生扭头看向大浪,高涨的浪已近在咫尺,且强烈的呼啸声中透着叫人望而生畏的巨大压力。
陈丘生当即提着湿漉漉地蓑衣快步奔跑,顾遥知紧随其后。巨浪的轰鸣仿佛令空气都在震颤,他们的耳朵都短暂的失聪发出微微嗡鸣。
在无声的大坝上,陈丘生飞步奔走很快就冲到阁楼的大门前。他一把扯开门,耳畔的嗡鸣犹自回荡着,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他紧张地侧头喊:“遥知!快进去!”
没有人回答他,而且他除了失聪的嗡鸣,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而他看到的,却是顾遥知摔倒在青石地上,艰难地匍匐着撑住地面,努力地想要站起来。
陈丘生侧眸看向巨浪,铺天盖地的巨浪在星夜下呈现出漆黑的深蓝色,且将视线内的一切都阻挡的彻彻底底。
他扭头惊骇万分地望向顾遥知,于无声的巨浪前高声呐喊:“顾遥知!!!”
顾遥知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陈丘生,随即一手撑地,一手举起狠狠一挥,破音大喊:“快进去!!!”
嗡嗡嗡,耳畔的震鸣愈发强烈,但依稀间,陈丘生已然隐隐听到了顾遥知的声音。
巨浪已到,仿佛一双无情的大手盖住了大坝,眼看着就要冲撞下来!
风声呼啸,顾遥知跪缩在地上抱住了自己。
一顶斗笠被狂风吹的高高掀起飞向远方,雨点啪嗒啪嗒地打湿了发。在逐渐苏醒的听觉里,顾遥知听着巨浪的猛烈轰鸣慢慢地越响越大。同时,还有那与狂风暴雨中一点、一点响起的焦急脚步声。
哒、哒、哒。
他震惊地抬头,可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温暖的躯体忽地在巨浪之下抱住了他,并且将他护在了身下。
“你不擅跑马。”陈丘生的声音仿佛初次出现在顾遥知的耳畔,“我只好与你一道同行。”
顾遥知闻言骤然扯紧他的衣袖,但陈丘生却抓住他的手,沉声说:“抓紧我的手。”
那十指缓缓紧扣,似在不分离。柔和的温度驱走了寒意,顾遥知什么也没说,再此闭上了双眼,但身躯不在颤抖。
轰!
巨浪倾覆,大坝上的楼阁被转眼冲的散开了架,木头被冲的飞落向大坝,大水倒灌般地沿着沙渠流动,支撑的竹篾仿佛横着膨胀开来,在倾斜的水流和沙土中,缓缓收缩起来。
“撑住了……”兵曹在大水过去后,在大雨中抬眸注视着竹篾架子,他短暂地发怔后顿时欢呼高喊,“竹篾撑住了!!!”
士兵们都蹦跶着跳起来,有的举臂高呼,庆贺着这一刻的死里逃生。
“大人。”兵曹似回过神,他惊恐地大喊,“两位大人还在上头!”
他急忙绕过竹篾,顺着沙土堆筑的斜坡向上奔,等上了大坝焦急地环视四周。
大坝上空空荡荡,碎裂的木枝被水流推着飘动滚到兵曹的脚边,他紧张地四下扫视,焦急地呐喊:“大人!!!”
无人应答,唯有呼呼风声将他的喊声带向远方,他站在急雨中望着无限辽阔的浮沉汪洋,不断地粗喘着气。
这时,一顶斗笠忽地从天空某处飘落,在摇曳间,落在大坝的墙垛上,停了下来。
兵曹眸子骤缩,他上前拿起斗笠看了看,旋即悲然地喃喃:“大人……”
雨滴沿着下巴滴落,寒意令兵曹打了个冷战,但内心的寒意却深刻刺骨。
这雨太冷了。
这雨不会停了。
……
满红关的城门大开,夏季的大漠天空瓢泼着薄薄的霜雨。
城西新军的士兵大多都不是北地生人,起初刚到满红关时因为水土不服,不少人都上吐下泻的躺在通铺上哀嚎不已。而如今入了夏季,温暖的天气和阳光没来,反倒下起了白霜雨,顿时冻的一帮人止不住的打颤。
在甄毅统领满红关的岁月里,新兵大多都要经历长达五个月的艰苦训练,并且由经验丰富的斥候和老兵带领学习,才能出塞执行任务。八壹中文網
可现下的时局已然不同,景诚帝自斩杀甄毅后便没有派遣新的将领来统领,所以名义上只是都尉的梁封侯因着军衔的高低暂代了统将的职务,而这一代便是四年之久。
今时今日因为迦拿人的入侵,梁封侯一马当先领军出塞征战,而负责策应和布置的事务则一应落到了刘朔云身上。
加之征召令的通行,大多老兵即便依依不舍仍旧卸甲归田。自然,出塞征战的人手安排上就不得不做出重大变革。这意味着,这群新兵,要提前踏上通往铁血沙场的道路。
“诸位未披甲时,都是我大郑国的好百姓。”刘朔云站在擂鼓台上环视下方冻的瑟瑟发抖的新兵,“而今国家危难,匹夫有责。前方战线吃紧,五大营连日征战,人手上须得补充。本尉史不能将你们留在这了。诸位,话不多言。刘某不是武夫,执不了救国刀,只能在此恭祝诸位,旗开得胜,安然而归。擂鼓!”
话音一落,两名身形健硕的大汉赤着上身,头绑红巾,提着鼓锤就走上擂鼓台。那鼓锤高举着敲击皮鼓,肃穆的轰鸣声震撼地传荡开来。
咚、咚、咚、咚。
在擂鼓声中,刘朔云躬身一拜,面色庄严肃穆地高喊:“起旗!”
一面黑帆大旗被高高举起,黑熊身披通体暗哑乌光的黑甲,当先翻身上马,他环视一众新兵,昂首咆哮:“上马!!!”
一众新兵登时齐齐翻身上马,旋即整齐地望向黑熊,迎上他那凶狠的厉目。
“一出满红关,你等便不再是新兵!”黑熊目光缓缓扫视而过新兵们的面容,“你们是士兵,是甲士,是守护边塞满红关的盾牌。而外面。”黑熊一抖马鞭‘啪’地抽个响,“那里有迦拿人,他们的长矛很锋利,轻而易举就能刺穿你们的胸膛,你们怕不怕?!”
一众新兵昂首厉喝。
“不怕!!!”
“遇到迦拿人该当如何?!”
噌噌声骤然接连响起,一众新兵拔出战刀高举起来,声嘶力竭地高声咆哮。
“杀!”
“驾!”黑熊一勒缰绳,策马在阵前奔跑,口中喊着,“抗命者,杀!怯战者,杀!逃跑者,杀!投敌者,杀!身陷重围。”他用力一勒缰绳,战马止住马蹄高高人立起来,“杀!”
一众新兵登时咬碎了牙般仰天震声。
“呼哈!!!”
鼓声雷动,渐渐地加重且加快。在滔天的擂鼓震鸣中,黑熊大手一挥,高喊一声:“走!”
群起的战马成排策动,无数道马蹄声仿佛滚滚怒雷,踩踏着湿粘的沙土,齐齐迈动。
黑熊一马当先,奔出关口的城门。一众铁骑紧随其后,朝着广阔深远的大漠,飞驰而去!
薄霜雨哗啦啦地下,刘朔云久久躬身不起,他听着铁蹄声远去,才在近卫士兵的护送下,朝着阁楼的书房走去。
他亦步亦趋,步伐沉重地好似注了铅,等到了书房门前后,他没有推开门扉,反倒眉宇在挣扎纠结中挤动着。
许久,他似下定了决定,深深吸气,大手一推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空气里弥漫着酒香,一名须白苍白的老人披着薄袍,放荡不羁地落坐在木塌上。
他手指勾着壶耳,微微举起仰头倾倒,酒液撞击着泛黄的牙齿,老人眯着眼享受地吞咽着。
“在下已尊石老先生之命,令新兵出塞征战。”刘朔云恭敬揖礼,“老先生,学生求知若渴。还请老先生教我该如何保住满红关。”
老人侧眸撇视,手中的酒壶保持着高举,等半晌饮下莫约半壶,才洒然地放下,说:“刘尉史礼贤下士,老朽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坐。”
老人的胸口有道很深的伤疤,结痂的纹路极为惹人厌。他的面容在四年来更多添了浓郁的沧桑。而他的名字却曾被初到满红关时的刘朔云所铭记。
石丹心。
“封侯传来的前线战报,从形式上看,极为吃紧。”刘朔云脱鞋跪坐在塌上,“十万之多的迦拿军队集结于中庭,而外寇向前出战的五万大军尽数战死。据沉沙营的飞鹰战报,迦拿人正源源不断的输送着辎重和人手。且,据说新出发的迦拿战士足有十数万之多,同时行军速度快了不少。”
“此事老朽略有耳闻,这其中因故,老朽也知晓些许。”石丹心转动着酒壶,“这些迦拿人服用了一种右庭地下的石粉,所以才使得体魄异于常人,并且加快了行军脚程。”
刘朔云惊疑地问:“石粉?”
“不错,此石名为往生石,服用其刮下的石粉可改变肌体,重塑骨骼。”石丹心贪杯地饮了一口酒,“迦拿人中的魔道想用往生石将所有迦拿人脱胎换骨,好早日征服大漠。”
“有此等奇物……”刘朔云食指轻巧木案,旋即抬头,“学生愚昧,老先生是怎么得知这等秘闻的?”
石丹心双掌拍了拍,说:“进来。”
门扉被推开,海噬与洞天腰裹着围裙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步伐慢悠悠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