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1 / 1)

“您……”妈妈藏在扇后的笑容越咧越开,可到嘴的话却是,“您这不是为难奴婢吗。”

白衣斜眼看向妈妈,妈妈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她紧张地垂眸又抬眸,时不时地与白衣对视。

白衣突然勾勒腮帮轻笑,旋即撑开袖口对着桌子抖了抖。

砰、砰、砰、砰。

接连几声轻响,那不大的白袖中顿时抖落十几枚金子,滚动着落在桌角,还有的滚到了地上。

“哟!”妈妈紧张地趴下去捡金子,嘴里忙不迭地说,“财不露白,爷您真是……”

白衣突然一脚踩在妈妈的手上,他俯视着人轻笑,问,“够不够?随后我会送上千金,以为梦娘赎身。”

“够!”妈妈眩晕在琉璃烛光映衬的金光里,她抓着金子抬起头,“够,梦娘今后就是您的!”

白衣飘然起身走上舞台,他一把攥住梦娘的手,面容逼近,说:“从今以后,你将改头换面,你的名、姓,全都得改。跟我走。”

梦娘诧异地看着白衣,她极力想要挣脱白衣的手,可白衣却扯着她的手猛地向后一拉,两人的面容就在指寸之间,面面相视。

白衣逼视着问:“你不愿跟我走?”

“我有留在这的因由。”梦娘恳求地望着他,“大爷,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

“你留在这的每一夜都有一个你从未见过的男人接近你。”白衣手指加重几分力,“他们爬上你的榻,触碰你的肌肤,一吻芳泽,蹂躏你的躯体,践踏你的尊严。即便你长在勾栏瓦舍,难道你甘愿往后余生也做那陪人笑,供人玩弄的娼妓吗?难道你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命,做一个有尊严的人?”

“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可命运无常,亦如经受天灾横祸的流民一般无二。”她手臂吃痛眼眶泛红,但抬起的眸子里显露出坚定的神采,“但我还有一个人要等,我要等他回来,他答应我的,亦如我答应他的。”

白衣扯着嘴角笑,问:“江百川?”

“你……”梦娘惊讶地微缩脖颈,“你怎么知道?”

“江百川入了城西禁军参军,他如今已是满红关的甲士,活当活在满红关,死也当死满红关。”白衣的笑转冷覆霜,话语冰冷地说,“他回不来了。”

“不会的!”梦娘身躯轻颤,她剧烈地挣扎,口中哭喊着,“他会回来的,他答应我的。江郎答应过我,他会回来,他会回来娶——”

“他会回来娶你。”白衣截断她的话,随即加重语气说,“可如今塞外大敌当前,连天战火不止。江百川凭什么回来?他要杀敌,不断的杀敌,直到死在战场上!”他将梦娘的手臂向上拉,逼迫对方凑近自己,“就算他能回来,他回来是什么身份?江子墨身在崇都天牢,戴罪之身牵连全族,即便全烟州的百姓都爱戴江家,可他回来要如何面对烟州百姓?是起兵造反,还是受万人唾骂?江林本是寺庙佛徒,遭江百川巧言令色蒙骗出家还俗,书信一案江林便是携信密使。这其中牵扯巨细,只怕江百川也逃不了干系!”

“不是的!”梦娘情急之下哽咽地哭喊,“江林是受江州牧所托,与江郎无关!江郎曾与我说过,他力劝江州牧不要送这封信,可是……可是……呜呜呜呜。”

她哭的梨花带雨,眼泪顺着凄美的面容下淌,双肩不断耸动。

“雁过难寻,大局已定!”白衣话语重重说完,旋即稍稍缓和,“你是青楼娼妓,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更无力左右他人的命运。可如果你不是这等身份,兴许你还有机会改变江百川、改变江家的命运。”

哭声戛然而止,梦娘惊疑不定地抬头注视白衣,她迟疑地问:“大爷话中何意?”

“你有一个机会。”白衣注视着她,“摇身一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梦娘忽略了后半句,她渴望地问:“我能救下江郎?”

白衣向后仰身,避重就轻地说:“你能救他,仅此而已。”

梦娘止住了抽噎,她抽了抽鼻子,旋即环视台下一众齐齐望来的好奇目光。半晌,她正视着白衣,点了点头。

白衣拉着她稳步下了舞台,朝着外头一步一步走去。

梦娘踩着红毯,舞动的红绫在身后飘动,她在被拽着的踉跄里问:“我要如何做才能救江郎?”

白衣拉着她出了青楼,旋即扶着她上了早早等候在门口的马车,他托着梦娘的手臂,说:“从今以后你不再叫梦娘,你要换个名字。”

梦娘扶着马车的门壁,问:“为何我要改名字?”

白衣扶着帘,仰望着她,说:“不久你便要代替江家次女入宫选秀,你若选上,你便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你不止能救下江百川、江家,你还能救下整个烟州,乃至是天下。”

白衣的目光转向巷子两边的流民,梦娘顺着他的目光四下环视,片刻后,她看着白衣,话语柔弱地说:“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在乎江郎。”

“那便为了你的江郎。”白衣侧坐在马车座驾一旁,“坐好,我们要出发了。”

梦娘入了马车,她惴惴不安地坐下,随着马车渐渐晃动起伏,她紧张地问:“爷,你要我改叫什么名?”

白衣抖动缰绳打马,他盯着坎坷的前路,说。

“江无双。”

……

午间的艳阳高挂天际,蝉于枝头震翼长鸣。

廷尉府内的仆役持着扫帚在院里清扫之余,抬头望了眼刺眼的太阳,旋即抬着袖子抹去下巴上滑落的汗珠。

“你有些时日没来了。”老夫人翘着兰花指执针,布满鱼尾纹的卧蚕浓厚,她垂着头细看手中的刺绣,“听老身那儿子说,你辞了侍卫一职,去外九城给人当了太保。”

“营生行当,争口气。”元吉坐在窗前饮茶,桌上的瓷瓶插着新折的月季花,“老夫人近些时日可好?”

“好,都好。”老夫人耐着性子穿针引线,在空档里抬眸朝元吉笑出慈和的模样,“你有心,还记得回来看看老身这老婆子。”

“老夫人身子安康,元吉便放心。”元吉抬壶倒茶,奉杯时说,“近些时日事物繁忙,直到今日才得空登门拜访。老夫人,赎罪。”

“跟老身还客气?”老夫人将刺绣搁在膝盖上,颤巍巍地伸手接过茶杯,她抿了口茶舔了舔唇才说,“听说你现下在聚龙帮当了个副帮主。”

“高帮主看得起,虚抬我的。”元吉垂头做谦虚状,“您且饮。”

老夫人又饮了口才将茶杯递过去,随即又捧起刺绣,她执着针在鬓角轻刮,说:“高城在外九城是个人物,老身早年嫁入豪门,廷尉府大宴宾客,内厅里坐满了达官显贵,外厅坐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侠客。聚龙帮的帮主也在里头,我还记得他名字,叫……”她执着针虚划,“好像叫武峰。”

元吉颔首,说:“高城是武峰的弟子,承继了聚龙帮。”

“那人看起来五大三粗,说话倒像个客气人。”老夫人理着混乱的线,“当年大婚,先帝赐了锦绣千匹,光被褥就有几百床。”她望向窗外院里摇曳的柳枝,回忆着说,“那时我年岁轻,事事都觉得奇。你说,送锦绣是个道理,可送这么多被子又是什么个道理?”

她将目光转向元吉,笑容依旧慈祥。

元吉捧着接过的茶杯,往桌上搁时,猜测着说:“这里头有讲究,小子不知。”

“这里头的道理呀,照先帝的意思是说,高枕无忧。呵呵,先帝指桑骂槐,这话呀是说老身那夫君听的。莫说是你,老身那年能懂什么?从烟州远道嫁到崇都,老身是一步一个心眼,事事都小心着呢。”老夫人将细长的针穿过刺绣,“陈家历代执掌郑国律法,是名门望族。老身小门小户出身,能嫁入陈家,那是高攀了。”

“如今的陈家有老夫人,可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元吉恭维地说,“您老过谦了。”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夫人嘟囔着嘴,埋怨地看着元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身心里想向着本家,可手脚上却不能这么做。元吉呀。”

元吉听她喊,便应声喊了口‘在。’

老夫人手上动作没停,眼睛却是看着元吉,她语重心长地说:“这叫规矩,可不得忘。啊?”

元吉点头称‘是’。

屋外的院子多了几声吵闹声,一个瞧上去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追着忽上忽下飞舞的蝴蝶,蹦跶着在院子里穿梭。她后头几名仆役、侍女追的满头大汗,口中喊着‘莫跑、莫跑。’

“这丫头是你带来的?”老夫人伸着脖子看,语带审视地说,“嗯,亭亭玉立,是个美人胚子。瞧着,咦?”

元吉跟着望过去,少女扑腾着跳上山岩,兴冲冲地去够头顶飞腾的蝴蝶。

元吉疑惑地问:“老夫人,怎么了?”

“这孩子的模样。”老夫人远远打量着少女,“怎么和方才说起的武峰,长的颇有几分神似。”

“这孩子就是武峰的女儿。”元吉望着少女,眼里泛现着武峰死前的模样,“她从小到大跟着高城,现在拜我为师。”

“不对。”老夫人细看几眼后回眸看向元吉,“武峰的女儿要到今日,那得和你一般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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