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永听出端倪,他说:“所以杀甄毅的从不是老师,而是你。”
景诚帝看着众人展露出帝王的威严,他决然地说:“这便是朕要他死,他不得不死。”
甄可笑咬着唇怨恨地看着景诚帝,而这时,元吉却突然看向甄可笑,说:“小姐,其实这其中另有隐情。”
甄可笑闻言眉头紧蹙看过去。
“出塞剿敌,壮国声势。”元吉言语不带感情,“外寇连年侵略边陲县城,每至冬季足有万余外寇沿边陲河道西下劫掠,至百姓良田遭践。一到夏季,烟州发大水,门州的粮食需供给两州之地,其中还不涉及北地外寇骚扰逃难的流民。外寇荼毒北地疆土,百姓没了土地更没了家。甄王便是看出此中要害,这才出塞荡平右庭,永绝后患。”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眼中尽是难掩的震惊。
刘修永惊疑不定地出声问:“所以这才是甄毅出塞的理由?”
“胡言乱语!”景诚帝摆臂舞动袖袍,“你所说皆是猜测,甄毅根本是借由边塞外寇劫掠一说拥兵自重。人心隔肚皮,你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什么?”
元吉嘴角露出讥嘲的笑,他看着景诚帝说:“此皆为我亲眼所见。”
景诚帝倏地瞪眼,而甄可笑也狐疑地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看到过?”
“在中永年,鹿先生让我随同石丹心一道去满红关。”元吉真诚地看着甄可笑,忽地单膝跪下去,“小姐,那年是我的试炼。我入塞后进了斥候营,那营地里大多都是被外寇杀了父母的孩子。我跟着他们一道驰骋大漠,在边陲的西边看到外寇屠城。我将此消息带回满红关呈报给甄将军。他在夜里与石丹心商谈,我在门外偷听得知,一字不漏。”
甄可笑眼眸颤动着,她难以置信地迫切问:“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父亲出塞的真相?”
“是。”元吉神色里泛着惭愧,“甄王早已看出石丹心有所隐瞒,只是不曾揭穿。而将军事后找上我,命令我守口如瓶,决不可将此事说出。”
甄可笑怔怔地看着元吉,口中呐呐地说:“父亲……”
景诚帝冷笑着说:“照你这般说,朕还杀错人了。甄毅他是好人,为国思虑周全,倒是朕是那不顾天下黎明百姓的暴君?”
“甄王知道孤身入都的后果,但他义无反顾的原因还在于对你的信任。”元吉看景诚帝的眼神毫无光彩,死寂的叫人心慌,“你和甄王自小相识,走马天下。甄王出塞是出于为将者的本职,而他只身回都,是出于你是他此生的挚友。只不过甄王不知道,你不仅杀了他,还违背了郑国祖训。”
刘修永立刻领悟,他迟疑地说:“功过相抵?”
“出塞剿敌,北地西边的疆土失而复得。流民得以归家休养生息。各地的粮草也得而送往烟州、门州等地以做赈济灾民之用。”元吉说出了守护半生的秘密,“此等功绩,纵使罪该万死,那也是他一人之责。可你牵连甄氏一族令其流放边塞,其后你碍于满红关甲士军魂为甄王一人,不敢随意临阵换将,便借由庞博艺的征召令釜底抽薪,替换甲士。其后,觅得时机换上大将。可此举也令外寇得以喘息,北地在失,再无复得之时。”
刘修永也看向景诚帝,说:“所以九州年年流民千万,灾情四起,哀鸿遍野。老师振兴九州大计频频遭延,都是因为北地的变故。国库空虚,那是因为北地逃出的流民实在太多。这数千万的嘴是永远地填不上的窟窿。”
景诚帝不怒反笑,他指着众人,厉声质问:“朕是帝,民不聊生此乃天为。朕此生为国,中兴大郑,奈何天时不利,良辰不至。何至于怪到朕的头上?这满盘棋子比的是权术,人更是生来不平等。只有一方死,才有一方活。难道甄毅就读不懂朕的心,朕早已放弃北地,他为何要收复?为何?!”
甄可笑绝望地看着景诚帝,她发自内心为自己的父亲不值,因为甄毅辅佐的是一介只求长生、玩弄权术的昏君。
“所以我师父白死了。”
高城从长索上跳到楼内,他背着箭囊弯开大弓,锐利的箭簇对着躲藏在角落的横翁说:“你儿子横天在盛崇年倒卖军粮,大多运往的地方就是北地和烟州。你从中蛊惑我师父武峰,让他保守秘密。现在我问你,倒卖军粮的主谋是谁?是他,还是他?!”
那箭簇移动在景诚帝和刘修永之间,横翁鬼祟地躲在阴影里,烛火照亮他侧脸的眼睛,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在偷偷窥视。
他颤抖地探出手指,说:“是他。”
高城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旋即眸子一厉,盯住了景诚帝。
“盛崇年倒卖军粮,当时‘天贪’顾再青是首屈一指的人物。顾家盆满钵满,盘州粮仓年年丰盈,家产早已是金山银山那般高。”横翁壮着胆子,“我儿子混入其中分得一杯羹,更得知其中的秘密,顾再青是庞博艺授意所为,他私自倒卖军粮就是为了填补北地流民的肚子。而其中主谋庞博艺早在话里行间透露,这是圣上的意思。只不过当时刑狱的廷尉正陈榆晚为人太过古板,从由我儿子那里一直查到了顾再青,也引来了杀身之祸。”
刘修永犹疑地看着景诚帝,说:“顾再青若是被陈榆晚追查,一路顺下去必然要查到源头上。可夜审天贪那夜之后顾再青被判枭首之刑,陈榆晚更是一夜之间大病不起,其后撒手人寰。此案至此悬着成了疑案。之后在无人过问此中巨细。”
“那是因为此案涉及皇帝。”元吉挑明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是皇帝从中作梗将此事透露给陈榆晚,他才得以一路追查下去。但是陈榆晚是臣子,他根本无法将这个真相说出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条律法,根本就是个摆设。”
“所以我师父到死都在保守的秘密是因为不能说。”他盯着皇帝的眼眶里满是狰狞的血丝,“顾再青不能说、陈榆晚不能说、我师父不能说,因为谁敢吐露半个字,不止是他们,连带九族都会被诛灭。”
景诚帝按着扶手扫视众人,说:“他们皆为国死,顾再青用朕的银子得民心,那便叫僭越。陈家的律法本意何在?约束百姓,而不是约束王权。他们都是该死的人,但他们的死,便是郑国的活。”
甄可笑悲然一笑,说:“只是这样?你为了平衡权术,让无辜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哪怕是我父亲那样的大英雄。”
景诚帝严肃地告诉她:“在权术之道上,从来没有好人、坏人、无辜的人。甄毅是英雄不错,但他不知思危,兵权独掌却不收敛此为大错特错。他每打一场胜仗,便离死更近一步。朕和他曾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可朕当了皇帝,与他便只有君臣之别。君臣,只有猜忌,再无友谊。”
刘修永面色苍白地看着景诚帝,说:“你杀了所有得力的人,只为成就你的自私自利。”
景诚帝笑了,他的神情像是在回味这句话的含义。
他向后退了两步,手指点着刘修永坐下去,说:“一代一代的帝王摇摆在权术之间。却不知,这王朝若是更叠君王,那国便会大变。可兴、可衰。但他们不知道,若是王朝只有一代帝王,永生永世统治世间,那此国便将永不衰败,永远傲立。庞博艺说要用二十年开疆拓土,让大郑的版图直达天涯海角。可朕知道,二十年是不够的,这等丰功伟绩岂止要二十年,也许要四十年、四百年、千秋之后,万代临世才可做到。但只要朕不死,迟早有一天,这天下都是朕的。”
他大手一盖,长明灯的烛火骤然高涨起来!
就在这霎时间里,这座九层高楼的木梁纷纷涌现出刺眼夺目的深紫光芒,同时也令楼顶上方的星盘光芒大作!
“当心了殿下!”唐鉴开眸子一凝,他高举双臂倒转天空,“斗转乾坤!”
星盘像是在瞬间挣脱了星象的枷锁,飞速地跳动旋转起来!
刘台镜神色惊变,他注入星盘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在顷刻间便被消弭殆尽,同时星盘震起的压力陡然间将他震飞了开去!
“浪涌天河,池鱼来!”
唐鉴开像是凭空托举起了星盘,猛地向身侧一推!
这一下顿时激起了崇都皇宫内的天河。
只见那天亭下的天河池水翻涌不止,无数尾鲤鱼在欢呼雀跃地飞跃出水面,其中一道炫丽的金芒尤为显眼!
这一刻的池水像是受到了吸引,旋转着向天空、朝着那九层高楼飞卷了过去!
这剧烈的水龙轰鸣声震耳,九楼下拼死厮杀的双方都停下了抬头观望。
他们望着那来势汹涌的水龙从天空横贯而过,震开了急雨更是引的雷鸣接连低鸣不休。
下一刻,那星盘中心的易象八卦像是折叠地收拢,星盘也瞬间变化成了高如天巅的拱门!
“鱼跃龙门,就在今朝!”景诚帝振臂高举,“朕今夜化龙,便是人间真仙!”
剧烈的光芒刺眼夺目,元吉抢占先机抖动剑刃,直刺景诚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