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披黑墨般的道袍,面貌与天上飘下的白雪一般白皙,他侧眸注视着元吉。
两人面面相觑。
那人微笑着,勾勒的嘴角莫名透着股邪意。但元吉看着这人的面容忽觉这人的容貌分外熟悉。
这时被封锁在深处的记忆冒头了。
元吉的脑海里晃现过一道白色的身影,耳畔响起了纸扇叠合的轻响。
那人似有意地握住腰间的剑柄,感受着那激烈的颤动。
他的剑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物。
元吉下移视线,目光在定格住剑的瞬间,骤然紧缩!
他的手似渴望地收紧攥成拳,也令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那柄剑。
……
无数名铸剑师同台剑池,但万剑门的主持长老却未喊开始,他背对所有人,遥望着一处高悬陡峭的阶梯。
所有人顺着他的视线,望着这处从独峰连接至悬崖之外的阶梯。
视野所及白云漂泊,阶梯过半便是云遮雾罩的云海,放眼望去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所有人都好奇这名长老到底在望什么,那里白云起伏,朦胧的什么也看不清。唯独只能看清这处台阶在通往剑池的半道上是断的,台阶诡异的悬浮在半空,好似被云朵托举着。
洁白无瑕的白云浮沉恍若流逝的岁月,远空落下叶叶雪花。这般凄美如画的美景在片刻后,陡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刺穿。
天光大盛!
寒风呼呼而过,漂泊流浪的雪花拂过无数人的面门,顿时令他们眯着眼注视。而当在睁眼时,那如通往天巅的阶梯半道上,有一道苍白如雪的身影霍然现出!
所有人迎着寒风眯着眼,注视着那被云雾遮掩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走下阶梯,随之就听一声高喊!
“万剑门弟子,北堂天明!”
万剑门长老洪声如钟,声震白雪如柳絮飘零,寒风更似卷云飘荡而起!
待风起刹那,北堂天明驻足在断阶之前,迈出了惊人的一步!
所有注视的人都齐齐一声惊呼,那下方便是万丈悬崖,他难道疯了不成!
而就当众人震惊之时,沉寂的云海似不安的躁动起来,一团云雾霍然鼓起。所有人还未知晓是什么东西引起,忽地就听云海中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铮铮剑鸣!
一道黑光恍若刺穿了时光,在骤然间悬停在北堂天明的脚下,载着他游荡向剑池。
在刹那风光里,众人就见他如云游仙人般飘忽而来,稳稳停在剑池上方。
“北堂天明。”北堂天明向四方铸剑师揖礼,“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所有人铸剑师昂首看他,随即齐齐揖礼说:“见过北堂少主。”
北堂天明不在多说,他走向剑池卷起袖子,拿着夹子将置备好的铁胎放入火炉中,然后又蹲下身去拉动风箱。
一众铸剑师见他自顾自开始,便立刻都回到各自的位置准备开始打造。
“这人好横的气势。”乞丐景诚不屑地撇视北堂天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装模作样惯了。”
呜鸣的风箱令落下的雪花蒸发,不少铸剑师都脱了上衣露着膀子。
“这你有所不知。”江果注视着场中解释,“万剑门创派祖师本姓为‘北堂’,四派中,唯独万剑门的亲传弟子皆是北堂氏族。无论是长老、门主,都会从其宗族中择选。并不会如其余三派那般择选修为高深、品行优越之辈为门派传承。”
元吉等人闻言都看向北堂天明,他此刻无疑是场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铁胎烧红,红中发紫。这说明火炉的温度奇高,不似普通的火炉,毕竟这是为打造修行器物所用的铸具。
梨花从茅屋里搜刮了好多吃的,她一边咀嚼着苹果,一边说:“这么说,这个北堂天明还是有靠山的公子哥。”
“正是如此,北堂氏族中,北堂天明可为年轻一辈的翘楚。”江果抱着双臂,“他年纪轻轻已修行至第六境,传闻他在万剑门禁地‘剑冢’出生,半生不曾踏出禁地。我听过他的名,但从不见其人。”
乞丐景诚也学她抱着双臂,随即问:“那些人刚才喊他少主,他莫不是万剑门的下一任门主?”
此时剑池中的铸剑师都已烧红铁胎,随即放在铁砧上,高举起了大锤。
在通红的火光下,铸剑师们的手臂坚实强壮,肌肉崩起青筋的刹那,猛地落锤!
嘭!
火星迸射,数块铁胎被齐齐敲打,满场的火星犹如飞散四溅的烟花,姹紫嫣红的叫人移不开眼。
“他本来是。”江果侧眸看了神情淡漠的甄可笑一眼,“现在犹未可知了。”
甄可笑注视着剑池,遥望着北堂天明的身影。
梨花嘴里含着果肉,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
甄可笑望着北堂天明被四溅星火映照明亮的面容,她缓声说:“因为我。”
乞丐景诚和梨花诧异地看向她,而此时了生突然挤开众人,他双手端着桌案,案上摆放着几张蒲团。
“因为她是万剑门中唯一一个天生剑胎的外门弟子,丹田之中有此等奇象,实为震古烁今。”了生将桌案、蒲团摆好后,抬手一挥,“坐。”
元吉乖乖地坐下,他好奇地问:“了生大师,什么叫天生剑胎?”
了生示意乞丐景诚去内屋拿些吃食茶水,随即望向下方剑池。
他在叮当满耳的敲打声里说:“天生剑胎便是肉身丹田中生出剑胎之形,甄施主有此等天象,定然叫万剑门摇摆不定。”
江果赞同说:“北堂氏从不择选外门弟子入内门,但甄姑娘的天生剑胎实属非凡,也令天纵奇才的北堂天明划为候选人。除非两者比出一个孰强孰弱的分水岭,不然门主之位恐怕要悬置多年。”
乞丐景诚捧着茶壶、茶碗,他摇头晃脑地问:“那北堂天明和甄女侠,两人到底谁强谁弱啊?”
“实力是一比,但承继一派门主之位,真正要比较的是道心。北堂氏踌躇不决是因为北堂天明道心未定,但这不只是他的问题,原因还是出在万剑门创派祖师身上。”了生老成在在,“当年万剑门创派祖师败给女豪侠后,得悟人剑合一的剑招。他因此苦练剑术,但终究无法做到以剑入道。”
梨花也坐下来,她单臂撑着桌案问:“以剑入道?”
“是呀,其实从他得悟的那一刻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剑招便是一角天道。”了生接过乞丐景诚端来的茶壶,“自古以来山野修者以万物感悟入道,凡人能从中窥得天道一角可谓难若登天。而他却记住了,并以此为目标努力不说,更在铸剑中悟出剑道,开创出了万剑门。”
铁锤击打的星火晃过剑池,铁胎的形态不断变幻,千锤白练之下终得蜕变出雏形。
“但其祖师仍旧不得那剑招精髓,苦练至寿元将尽,仍旧未能得偿所愿。”江果惆然望着冰冷的剑池水,“寿元逝去,得道未尝所愿,一生所求终是镜花水月。”
北堂天明在不断的捶打中落下汗珠,滴在炙热的铁胎上蒸发出滋滋的声响。铁胎的热度正在不断消退,颜色暗淡了几分,令持续低落的汗珠化作了幻影泡沫。
“这么说。”乞丐景诚艰难地问出内心疑问,“他失败了?”
了生抬壶倒茶,茶杯内倾注的茶水倒映着他的面容,那一嘴如弥勒佛的慈和微笑现出端倪。
“差一点。”了生平静的放下茶壶,茶杯因过满不禁溢出茶水,“在他寿元终至的那一天他才得悟,人剑合一的招式为女豪侠的剑道,却实非他的剑道。”
元吉疑惑地问:“那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梨花也着急地问:“那他差一点什么了呀?你倒是快说呀,是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剑道了吗?”
嘭嘭嘭,响声不断,铸剑师们顾自捶打着各自的剑胎。可北堂天明却是冷漠地端详着铁砧上愈发暗淡的剑胎,转而用夹子将其举起来审视。
场中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不少人指指点点。
“他怎么停下了,铁胎都成形了!”
“是呀,此时若是停下捶打,恐有损剑纹,更伤其根基!”
“他又拿夹子做什么?莫不是剑胎打坏了?”
在无数人的私语下,北堂天明夹着铁胎走向火炉,随即将剑胎平举在火炉之上。
他的神情透着犹豫。
“你们看!”
有人惊讶地站起来,不少人都站起来观望,为他莫名的举动心生疑窦。
“他差一点就走错了道。”了生望着火炉里的余烬,余火映照着北堂天明沉思的眉眼,“他半生求道铸剑,是想窥探出那一角朦胧的苍天剑道,可半生铸就的却是他人的剑道,从不是他自己的。因此,他废掉了自己一生的修为,再握铁锤,重铸己道。”
那手缓缓地松开。
剑胎缓慢地落进火炉,被压碎的木炭震起无数余烬,余火散漫飘零,与雪花共舞长空。
有人惊呼:“他难道想重铸此剑!”
所有人震惊地站起来!
风箱再次鼓动,推拉之间呜鸣声震动余火飘舞,余烬散化向远空之际,火炉的火再次被点燃!
轰!
火光大盛,木炭重新被滋生出代表意志的火苗,那火光燃烧在北堂天明的眸里,犹豫的神情忽地蜕变为坚毅,他望着那窜起的火苗狂涨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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