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却在一旁冷笑蛊惑:“杀我便是果,因已结下,果必生。杀我便是对,杀我便是渡己到彼岸。古时佛祖曾割肉喂鹰,世人都说是为护那一只小小的鸽子。呵呵,在我看来不尽然如此。护鸽也好,割肉喂鹰也好,皆是向天表示向佛之心。那既不是为鸽子,也不是为鹰,为的只有自己,唯有佛。佛是冰冷无情的,佛的眼里只有因果、业、罪,己身,再无其他。何必这般苦思不解,一刀结果,便是解脱。”
了生重重吐气,呼出的热息在鼻尖化作薄雾,在手心佛光的照耀下愈发蒸腾朦胧。
他仿佛从薄雾里看到觉远大师,耳畔听到了他的声音。
‘了生,人间疾苦如海,彼岸花开极乐。’
那间陈旧的斋房,蒲团几张,灯盏摇曳。觉远大师盘腿坐定,抚摸着还是小沙弥的了生的脑袋。
‘师父,彼岸在哪?’
‘你为何有此一问?’
‘若佛要渡人出苦海,可我却不知彼岸在哪,该如何渡他们呢?’
觉远大师慈祥地微笑,他将了生的手比了比,做出佛印。
‘佛在这。’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彼岸在这。’
了生盘腿坐定,面朝觉远大师,他捏着佛印,又问。
‘师父,那何为因果?’
觉远大师指了指他掐着的佛印。
‘印为因。’
他指了指了生的心口。
‘印生因,佛徒行于世,见因则结印。记于心,事了解印既解因。心胸坦然,便是得果报。’
了生松开了佛印,手垂放在了膝前,他昂着脑袋好奇地问。
‘这样?’
觉远大师点头。
了生咧着胖乎乎的脸笑起来。
这些画面随着薄雾散去逐渐清晰,他怔怔地侧首看向自己的手心,那结着佛印的掌心,佛光普照。
“了生大师,你还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吗?”元吉伸出手摊开,“先苦后甜,苦尽甘来。”
了生回首在注视,眸子骤然紧缩。
元吉的手心里,正是那枚名为‘因果’的野果。
他望着那枚因果,手中的佛印缓缓解开。佛光消逝,黑夜再度笼罩。
了生又看向自己的手,他喃喃地说:“师父,我明白了。我心坦然,放手便是得果报。”
了生忽地席地而坐,手再度结起佛印。
黑羽疑惑蹙眉,他缓声问:“你为何不动手?”
“一刀结果,此为悖逆我佛慈悲之意。”了生侧眸看他,“我意欲杀你之心是因,当自食其果。”
黑羽颇为好奇地看他,问:“敢问,如何自食其果?”
了生手作佛印,缓声说:“六道轮回,阴阳相生相克。我既结因,果必来寻我。”
了生说完望向了站在剑池旁不知所措的元吉。
黑羽跟着望过去,可目光紧跟着看向了从台阶上走下的两道身影。
江果和甄可笑赶到剑池,还未出声埋怨元吉,了生立刻望过去。
他神色严肃地说:“江果,你来的正好。”
黑羽疑惑地看过去,江果见了生和黑羽并肩盘坐,不禁觉得奇怪。
她走过去疑惑地问:“了生大师,你怎么——”
“你们开渊谷有一门奇术,乃齐舟真人首创秘法。”了生眼神澄澈如剑池水,“名曰‘同生共死’你可知晓?”
江果和甄可笑闻言都神色微变。
江果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秘法的?”
了生淡然一笑,说:“此事本是我师父告知我的,现下我问你,你可懂得此法?”
江果缓缓点头,她那日见齐舟真人施法于元吉和甄可笑,已经将秘法如何施展熟记于心。
江果不知了生问这个做什么,随即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了生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地说:“还请你为我和十殿王施法。”
江果震惊地瞪大眼,甄可笑更是几步上前,急声说:“你疯了?他杀了你师父觉远大师,你为何要将自己的性命与他绑在一起?!”
黑羽也诧异地向了生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为魔道,一生杀戮罪孽深重。”了生露出了慈和的微笑,“我将己身性命与他捆绑,若是有朝一日他为祸人间。我当自刎以解黎明之水火,救万民渡彼岸,以证我佛慈悲之心。还请江果施主成全。”
江果惊骇地怔住了。
而黑羽却在思索间,眸子愈发明亮。
了生诚恳地望着江果,江果还想劝他,可见他神情坚毅,顿时茫然地站在原地。
甄可笑上前说:“成全他吧,他既然用这种方式来限制黑羽,定然是下定了决心,谁也改变不了。”
江果无奈地扫视了生和黑羽,半晌后,她思量了许久,说:“好。”
江果从怀中拿出药瓶,倒出了两颗药丸。
黑为阴,白为阳。一阴一阳交由递出,了生接过后假意要服药,可手却飞快地化作掌刀,以极快地速度扣住黑羽的下颚,旋即将药丸塞进他的口中!
黑羽顿时咳嗽连连,而了生顾自服下药丸后,江果已手掐法决,施展出了秘法。
灵力涌入两人体内,黑羽只觉得身体深处像是颤动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灵魂在颤栗。
仿佛一根绵长的丝线绑住了他的手,而另一头则绑住了了生。
可了生在被灵力倾注体内的瞬间,他忽然直觉得身体的五脏六腑像是颠倒过来。剧烈的疼痛令他身子接连抖颤,险些翻倒过去!
在那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里,了生面色陡然变作煞白。他单手撑着地面,神情惊骇地望向黑羽。
“我看到了你的过去。”了生眸子惊骇地颤动着,“你根本不是人。”
黑羽眸子微眯,他似读懂了了生的表情,随即邪性一笑,说:“你都看到了。”
了生微微颔首。
黑羽抬着纤细的长指抵住嘴唇,他‘嘘’了一声,接着说:“不要说出来,后果是何,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了生下意识抿紧了唇,似乎他多说半个字都是最恐怖的事。
而这时,几人身后的元吉竟不知何时走到了剑池旁。
甄可笑第一个发现,她正要上前去拉,可忽然发觉元吉的眼神像是失去了神采,浑身的动作更是浑噩莫名。
他的目光望着剑池,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步步靠近。
而就在下一刻,他启步正要投身落进剑池的瞬间!
一声诡异的铁链响声传出,一柄斑驳的长剑骤然刺向了他!
甄可笑在电光火石间召出惊雪剑,她飞快地击开长剑,旋即扯住元吉的刹那回眸说:“谁!”
所有人都齐齐望过去,发现一个身形单薄的人就站在众人身后。
那苍苍白发垂落至腰,面容更是遍布沧桑岁月留下的皱纹。
这是一名老人,只是他的手脚都被锁链、镣铐锁住,双眼更是如死寂般无神。
是名剑奴。
他盯着剑池,手中的长剑遍布斑驳锈迹,似乎是在守护剑池。
而这时的元吉却依旧我行我素,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依旧茫然地顾自走向剑池。
剑奴当即抬剑跨步,如缩地成寸般骤然逼近,手中长剑直取元吉的要害!
甄可笑登时起了杀心,灵力在霎时间里注入惊雪剑,旋即猛地刺向剑奴!
这一剑速度之快如狂风吹雪,眼看就要刺穿剑奴的心口!
撕啦!
一条纱绫不知从哪窜出来,飞快地缠住了惊雪剑!
甄可笑振臂退开,一众人都抬眸望去。
只见天空有一位美若谪仙的女子飘然而下,落在了剑池旁。
了生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他疑惑地说:“你为何在此?”
甄可笑惊疑不定地横剑而立,她警惕地打量这女子,口中说:“你认得此人?”
了生点头,说。
“她就是武诗柳。”
……
武诗柳无视了场中所有的人,她的目光唯独注视着剑奴,眸里现出深深的悲伤。
“剑奴犯上。”甄可笑斜剑于身侧,“武诗柳,你让开!”
“这里所有的人你都可以杀。”武诗柳看着剑奴,口中说,“独独他不行。”
甄可笑狐疑地打量了剑奴几眼,说:“此地为万剑门,我是万剑门掌门座下弟子,对门内剑奴有生杀大权。再者这里不是紫烟阁,轮不你在此断夺!”
武诗柳闻言这才看向甄可笑,她面容不知为何陡变冷漠,随即视线越过前人,盯住了魂不守舍的元吉。
“也许你才是该让开的那个人。”武诗柳垂下手,纱绫无声无息地垂落在雪水里,“今日我要为我父亲武峰报仇。”
平静的话语引的甄可笑蹙眉,她顺着武诗柳的视线回头,看到了元吉,眸子不禁微微睁大。
她久在崇都烟云阁主事,八方消息无论是民间小道还是宫闱秘闻都了若指掌。武峰是谁她自然知道,也更清楚武峰生前有两个女儿。
“你是武峰的女儿。”甄可笑回头看向武诗柳,“你知道他的身份。”
“他就是当年那个害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野种!”武诗柳死死盯住元吉,“我说的对吧,甄师妹。他当年就在甄府陪着你长大,时时刻刻寸步不离。也是他护着你从红山马道逃到万剑门,都是他。你也一直知道,对不对?”
甄可笑五指犹豫地松弛,说:“武师姐,此事不是如你那般所想——”
“如何不是我所想?!”武诗柳的冷静骤然被打破,她神情激动地说,“是他名叫元吉是假,还是他为七绝剑传人是假?亦或是他杀我父亲屠我武氏满门的恶行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