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架,已近黎明时分,群山中不断有修士飞来飞去,倒不是在搜寻什么,只是封锁事发现场的周围,不让好事者靠近。
越过封锁线几公里,战场中心附近的十几座山头,战后的狼藉触目惊心,有山被拦腰切断,断口平滑,剑炁久久不散。
还有山体已呈熔岩冷却后的凝固层叠态,只有丝丝缕缕的热气漂浮,预示着战时距离并不久远,其余的符箓、雷法痕迹,那就多不胜举了,附近数里近乎不见完整的树木。
某处山头,卫九思向着身前的老者弯腰汇报:“战斗持续了十三分钟,烛九阴和一只神秘黑鸦,连同山海群妖大多安全撤走,还有此次事件的主人公,敖女以及那只染色狐狸,我们正在追查。”
“说说小天官的那一剑。”他身前老者饶有兴致道。
再度回忆,
卫九思神色凝重,只能谨慎用词:“是我无法揣度的程度,天仿佛都要被切开了,弟子说句不敬的话,便是老师……怕也是不敢硬接那一剑。”
身前布衣老者闻言,呵呵一笑。
“莫说我,当世之中,敢硬接老道魁那遗泽一剑的,也不过只有一个……真是泼天奢遮。”
说着,他仰头望天。
头顶,一望无际的云霄被从中划开,人站在那道间隙下,抬眼便是青天,左右好像天门洞开,如此奇异景象又如何能不令人感慨。
“那人是?”
卫九思抬头好奇问。
越是目睹过那一剑,他便越是无法相信,那道光影分天裂地,险些将一轮日月从中切开,上古异种烛九阴都如此,还有旁的人能硬接?
“它来过。”
老者忽然低头看了眼脚下。
“没留下它们也许是件好事,真要等我们这些老家伙出面,再撕破了脸,九思啊,你就能在国内听几声炮仗响了。”
“……”
感慨过后,老者跳过这个话题,又问:“这次玉清派损失有多严重?小天官呢?我来到以后就没见到她了,道体有碍?”
“玉清派掌教德通真人当时在龙虎山上安顿学生,烛九阴来袭突然,玉清派驻守在灵泷的弟子全军覆没,另外……那异种快要突破了,日月眼已经触碰到了时间规则,小天官猝不及防下中了招,事后虽然击退烛九阴,也拿到了通道地标,但她并未立时追赶过去,而是回了龙虎山想处理身上状况。”
这個消息不小。
“什么状况?”
这个消息本该被列入绝密,但身前老者询问,世间近乎没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信息。
道理如此。
但卫九思的回答却有些迟疑:
“小天官她……身体开始变小了。”
老者闻言不禁挑眉:“变小?”
“嗯……”卫九思分析不出,便干脆全说了:“不仅身体年龄,好像连境界也开始倒退。”
这个消息重大。
老者消化片刻,点头:“不愧是睁眼天明,闭眼天黑的烛龙异种,此等神通确实诡秘,等小天官那边的最新状况出来,记得通知我。”
卫九思点头应是。
而后老者才询问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通道地标出来了?具体在哪?”
“庐阳。”
“……”
“巧的是,庐阳那边也有一条最近登记在册,来历不同寻常的狐狸,且此次秘境参与的学生里,也有和那条狐狸关系密切的,动机、条件都具备,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
卫九思越说越兴奋。
最后,他看着神情逐渐凝重的老者,激动道:“老师,这次我们终于抓住章尾山的蛇尾了,且那条狐狸也是一样,我们——”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老者忽然打断他:“此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妖管局、执行部过段时间将会迎来上头审查,一切尘埃落定以前,先忘了这件事。”
“……”
卫九思冷静下来,缓缓点头。
事实上此次事件,无论是队伍里的一些修士,还是山海群妖都透着诡异,证明相关部门里面,中上层绝对潜伏有内鬼。
在将内部查清以前,
确实不适宜开展任何行动。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收获同样很大,不仅弄清了那条染色狐狸的来历,将来能将其掌控在手里,甚至多年来一直行踪诡秘的烛九阴,也被抓住了尾巴,只要摸清那条狐狸的狐际关系,绝对能发现潜藏在人类社会里的烛九阴。
在此次事件立下莫大功劳的卫九思,想从老师眼中看到一些欣喜,没想到望见的却都是山雨欲来的沉凝。
“老师?”卫九思疑惑问道。
老者思绪从关外回神过来,旋即摇头,虽然已是国内现今最强的练气士之一,但很多事儿,都不是他单独所能决定的。
“难得出关,去里面看看吧。”
老者目光望向深处:“猴子这次也动了点心思,但它啊,想逐鹿还太早,实力也不够格,随为师过去跟他评评书,他不是喜欢西游吗?我就跟他讲讲五指山的故事。”
“……”
“柳姐!柳姐呐——”
独栋,地下暗室里面。
乌鸦涕泪横流,上前抱住柳亭的鞋:“可不能卸磨杀鸦啊,鸦鸦我对你忠心耿耿,不是我的话,狐狐弟就真的危矣了啊!鸦鸦我立过功,立过大功!你不能那么对我啊!”
它说的有几分保真。
如果不是它通风报信的及时,柳亭不一定能赶的那么巧,尤其是在神农架,乌鸦说是立了天功也不为过。
“以前隐藏的蛮好啊。”
柳亭目光仿佛能透过毛羽,看到底下的一切:“大成还虚,世间极速,在我身边当摄像头,一直以来还真是委屈你了,黑鸦。”
“不委屈不委屈。”
乌鸦脑袋晃的跟拨浪鼓似的:“能跟在柳姐身边是我的福分,别说什么还虚不还虚的,就是渡劫真仙,我也是柳姐最忠诚的小狗腿子。”
“……”
柳亭盯着宛如舔狗一般的乌鸦,凝望半晌,忽而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柳姐去哪我去哪。”
乌鸦不假思索的道。
柳亭眯了眯眼睛,笑着反问:“我有说我要走吗?”
“嘎?”
乌鸦愣了,下意识道:“那小天官能切裂空间,手段多到吓死鸟,说不定已经知道柳姐你在庐阳了,继续留在这,不保险吧?”
“再说吧。”
柳亭不置可否。
“走吧柳姐。”乌鸦苦口婆心的道:“狐狐弟他有蜃龙,有玄武罩着,人类不会拿他怎么样,甚至还得哄着来,咱们这些没跟脚的可怜妖怪,一旦暴露可就被乱拳打死了。”
“说完了?”
“说完了。”
柳亭抬眼向上面:“那你负责送它们回去吧,中途最好不要折了死了的,我觉得你们古天庭最喜欢做这样的事儿。”
“古天庭和鸦鸦我有什么关系?”
乌鸦一边往上走一边表忠心:“我是章尾山的鸦鸦,又不是古天庭的鸦鸦,柳姐你懂就好了。”
“……”
楼上浴室里面。
在人类世界隐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敖女,轻车熟路的放水在浴缸,而后将脚边的狐狸一把薅起来,毫不怜惜的按在水里。
“娘娘!娘娘轻点!轻点!”
康安在她手里挣扎。
“轻点?”敖女手上狠搓,嘴里也恨声道:“别叫我娘娘!莪以后不是你娘娘了,我等会就走,我和你们一拍两散了懂不懂?”
“哎呀,不至于不至于。”
康安忍着大力,脑袋上前讨好:“我是看柳姨刚为我打完架回来,心里不忍心,不然我能让娘娘受那气?”
敖女一声冷笑。
“你让本宫受得气多了。”
她上手一碾,狐狸身上黢黑墨水流淌下来,嘴里不忘绝情道:“本宫早看你不顺眼了,一开始选你是图你来历清白,看着怪可怜,便宜他们不如便宜你,才选你的。”
说着,她拿起旁边一瓶一看就很贵的沐浴露,全然没有给柳亭省钱的意思,狂挤在狐狸身上。
“但你不识抬举啊。”
她自说自话:“本宫我不喜欢你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狐狸,所以给你洗次澡,搓掉你身上的灰,也搓掉你我之间的这段缘分,懂了吧?”
“……”
康安被裹在泡泡里,忍不住咂了咂嘴,娘的,说的话怪伤狐狸的,敖女没有彻底和他绑定,所以也确实有‘反悔’的机会。
“娘娘——”
“别说了!”
敖女一边狠搓,一边妹心如铁,嘴里絮絮叨叨的道:“本宫本来就不太想选,找地方猫起来渡个劫都被人类闻着味来了,还没安慰两句暖暖心窝子,就左右话里给本宫剖明利害,拿本宫当个工具龙……本宫特么宁愿自个找地方寿终正寝,也不想被人利用,结果都在拿当初的人情债来逼本宫……”
康安静静听着。
听了会,竟然从其中听出几分辛酸的味道。
这让狐狸不禁有些唏嘘,原来大号电池、水货合道的敖女,也有如此身不由己的时刻。
难道,
真的唯有成了仙以后才能超脱?
他静静的想了一阵,待到敖女说完以后,他才慰声道:“好啦好啦,娘娘不愿意就算了嘛,人类世界谈个恋爱还讲婚姻自由呢,愿不愿意的都随娘娘你。”
说罢,
狐狸岁月静好的眯上眼睛:“想找个地方好好生活的话,庐阳就挺不错的,虽然收入低房价高……但你可以租个房子在我和小姨旁边,也算有了朋友,我再时不时的去找你玩,那样就不算寂寞了。”
?
敖女手上动作慢下来,狐疑的看向他——想刷本宫好感度?狡猾的狐狸,本宫一眼就看出了你的鸡、马脚。
“本宫不想在庐阳。”
她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去海边,就贴着海租个房子,被人类发现,我就直接躲进海里,不再回陆上了。”
“那也蛮好的。”
康安狐脸憧憬:“我以前的梦想也是在海边买套靠海的大别墅,但是我没钱,也不知道长大以后能不能实现这个愿望。”
“……”
多少感受到了狐狸的真心。
敖女沉默片刻,才给他支招:“你可以骗你那个柳姨的钱啊,你那个姨挺有钱的,我看好像也挺宠你的,你问她要钱她肯定给你。”
说着说着,
她愈发觉得有搞头,心里狞笑,萝莉脸上更是怂恿道:“等你要到了钱,贴海边买栋大别墅,本宫也不是不可以和你同居一段时间,出了事也不怕,本宫可以带你跑,怎样啊狐狸?行不行给个准话。”
那……怕是不太行。
想起晚上发生的一切,康安狐脸阴郁下来,脑袋也搭在浴缸边上:“娘娘,我不能走,我总感觉今晚上这事儿,没完。”
敖女搓揉的动作慢了下来。
“你个小狐狸懂得蛮多的嘛。”
她开始接水准备等会去冲泡沫,过程中特意把水拧小一点,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清楚:“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都是大人的事儿,而且也不能自己吓自己,以人类的组织度,如果真发现了你们的踪迹,这会就该上门了。”
理是这个理。
也许敖女实力高强,对人类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理解,但这个一定程度可能还不及康安的十分之一。
因为康安前身就是人类。
没几个妖怪能比他懂得,人类、尤其大夏这种国家,真正对一件事一群人上了心以后,所爆发的力量有多么强、多么不择手段。
绝大多数妖怪都对人类怀有不满,乃至仇恨,但唯有康安,始终无法升起对人类真正的憎恨,如果尘埃不落到自己头上,他甚至能够理解人类的种种手段。
因为种族竞争便是如此。
人族那些惹人生厌,乃至到了肮脏程度的高层,其中绝大多数,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人类整体的利益出发。
前世身为被维护的底层一员,穿越过来恰好十年,康安如何能对人类心怀仇恨?
甚至某种程度上,康安如果有一天走上了反人类的道路,那在此之前,如今的‘他’肯定早已经死了。
所余下的,
只有那条狐狸,那只野兽而已。
但说这么多还是要有一个前提,一个很双标的前提,那就是,尘埃没有落到他头上。
如果落到了……
“我会保护好柳姨的。”
哪怕柳亭不在,狐狸也眯起眼睛:“这事儿也不分大不大人,这是我山海、我康安欠柳姨的,没打借条,但是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