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正德十九年正月初一,华灯初上。
一顶龙撵,在前后仪仗的护卫之下,停在午门下。
皇帝头戴冠冕,穿着冕服,朝着城楼一步步走上前去。
大年初一,君臣百姓同乐。
城楼上燃放烟火。
当皇帝榻上高高的城楼,下面的朝廷官员和将士们齐齐下跪,伴随着明甲和刀剑相碰的金铁之声,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远处的烟火点燃,在半空炸开,闪耀着五彩的光芒。
裴瑾廷一身风尘,纵马如风般至午门前。
耳畔传来的,就是城门之内传来的那阵阵排山倒海的山呼万岁之声。
他停下马,在那回荡的余声中,仰望着半空的烟火,一动不动。
“三公子,果然是您。”正当裴瑾廷身影凝固之时,一个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就喊了起来。
“陛下召见裴三公子。”
裴瑾廷回过神,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一侧的侍卫,大步朝前而去。
很快来到了城楼之下,一步步登上石阶,终于,看到城楼上的御座。
皇帝的身影在御座之后。
他停在最后一阶石阶上,身影一动不动。
皇帝正襟危坐,看着远处的烟火,“怎么,不过是外放大半年,连规矩也忘了,不知行礼了吗?”
他没有起身,坐在那儿。
裴瑾廷好半晌才终于踏上那最后一阶石阶,慢慢地走过去,最后停留在御座后,慢慢地下跪,朝着前方的皇帝行礼。
“裴景珩叩见陛下。”
一字一句。
皇帝抬起搁在椅子上的手,淡淡道:“平身吧。”
裴瑾廷没有丝毫含糊,利落起身:“臣这趟入京,为带回我妻。请陛下将人叫来,我带她出宫,立即回去北疆。”
皇帝哼了声;“你的妻,你自可带走。”
裴瑾廷立在原地,长身鹤立,眼神沉静,淡声问。
“陛下,千里迢迢地将臣妻带回京都,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景珩。当初你说要去北疆就去北疆,你可有问过朕的意思?”
皇帝冷冷地反问。
他在大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奏折自请去边疆,最后更是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
“你不想认朕为父,朕可曾逼迫于你?接你的妻子回京,朕还错了不成?如今狄人叩边,她在那儿很安全吗?”
“顾氏就在西苑,你要带就带她回吧。朕不会阻拦。”
远处的烟花还不曾停止燃放,巨大的轰鸣声,奇怪地没有遮盖住皇帝的声音。
“朕知你心中的怨与恨,朕并不想治你的罪。既然千里迢迢而来,不若,上前来,陪朕看完这场烟火。”
“过后,你要走就走。”
皇帝的身体坐得笔直,声音也很冷淡。
裴瑾廷紧紧握着的十指,慢慢地松开,咬咬牙,朝着皇帝,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皇帝在裴瑾廷走上前后,起身同他并肩而立,两道身影,矗立在高楼上。
起先因为高度,城楼下的百官并未留意,直到两道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百官这才察觉,纷纷面露诧异之色。
极力眺望,想要看个清楚。
上道那城楼之上,同皇帝一起赏烟花的,从前只有太子。
此刻,京都除去秦王,其他的皇子还未成年,身形单薄,并无城楼上那样的挺拔。
秦王……
站在百官前的秦王,双眸死死地盯着城楼上,和皇帝并立的那道身影。
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那道身影是谁。
果然,见到顾青媛时,他就该想到的。
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对裴瑾廷这个内侄疼爱多过他这个亲生皇子。
就连上城楼赏焰火,也能带着他上去。
他曾试探着收买侍候在皇帝身边的宫人,可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告诉他裴瑾廷为什么特别。
至于赵林,秦王也试着收买过,可没成功。
秦王皱着眉,望着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突然陷入了危机感。
原本,他是十拿九稳的,除去他,如今皇室没人能争夺过他。
除去那个不见人影的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
他曾想过,是不是裴瑾廷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若是,那为何皇帝还要将他贬斥到边城去?
忽然,秦王脊背生寒。
若是皇帝是故意的呢?就是为了让裴瑾廷去边城拿功劳呢?八壹中文網
他埋在兵部的眼线,前几日就曾告诉他说是顾绍上的折子对裴瑾廷大大赞扬了番。
秦王越想越焦躁,一直到烟火停了,回到王府,心里的焦灼和寒意都没有褪去。
不可能的。
裴瑾廷怎么会是那个皇子?他压下心中惊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再嫁祸给裴瑾廷?
反正,他之前做的那些手脚,也快到验收成果的时候。
原本是想等夺了大位后再对付裴瑾廷,现在上天给他机会,那他不如……
秦王心口怦怦跳着,他真有些等不及坐上龙椅。
明明除去他再没更好的人选,皇帝也不肯成全他,那他为何还要委曲求全呢?
皇帝领着裴瑾廷一同赏焰火,在下城楼时,脚步微微一晃,仿似有些站不稳脚步,冠冕前的十二旒簌簌晃动。
幸而被他身侧的裴瑾廷一把扶住。
也是这一扶,裴瑾廷看到皇帝的面色是灰白的,眼底带着血丝。
裴瑾廷眼神略显复杂,轻描淡写地瞥了眼皇帝的脸色,语调端的是玩笑不恭的笑意。
“怎么,除了臣,就没人让你好训斥吗?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吃什么的?”
皇帝本在他的搀扶下站得有些稳当了,闻言,手渐渐颤抖,脸色有些发青。
“滚开。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他可真是要被气死了。
下了城楼,皇帝也没要裴瑾廷继续跟着,赶着他去了西苑。
顾青媛跟着帝后参加了除夕夜的宴请后,就回了西苑。
她已经知道帝后的意思,就是要逼迫着裴瑾廷认回身份。
就算知道,那她就更不能簪上那支代表着太子妃规制的凤簪。
那女官见到她强硬的态度,并未顶针。至于皇后,在见到她后,瞥了眼她的头饰,并未出言。
她不知裴瑾廷如今在何处,他的年在哪里过呢?
帝后大年初一都很忙碌,奇怪的是今日竟没人来叫她。
正诧异时,她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