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话音刚落。
只见墨君身穿一袭治粟内史的朝服,缓缓从文官前列走出,朝着上方嬴政恭敬行礼道:“启禀王上,春种之事已准备妥当,如今“新粮种”已经派人发往各地郡县。只是······”
嬴政追问道:“只是什么?”
墨君抱手道:“只是有几支运送‘新粮种’的队伍遭遇盗贼偷窃,损失了十数石‘新粮种’。”
“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偷窃我大秦之物。”
“臣不知,不过当时追击那些盗贼时,有一人身上曾经掉落下一张来自赵国‘落星门’的长弓。”
“赵国?”
嬴政眼眸一眯,道:“墨卿此言当真?”
墨君一脸严肃道:“臣不敢欺骗王上。”
嘭!
嬴政拍案而起,怒声道:“真是岂有此理,赵国之人,竟敢公然来我秦国行此窃贼之事。蒙骜何在?”
“老臣在此!”
伴随着嬴政开口,只见一名胡须花白,体型魁梧,双眸炯炯有神的老者迈步从武将一列走出。
此人赫然是蒙骜。
“寡人即刻命你领兵二十万,以桓齮为副将,前往赵地边境。若是此事赵国不能给出一个说法,我大秦绝不善罢甘休。”
“老臣领命!”
蒙骜当即震声应道。
朝堂之上的其余人看着眼前三人演出的这一场拙劣大戏,表情顿时逐渐古怪起来。
讨要说法?
这话你们自己信吗?
谁家讨要说法是直接统兵二十万,推到人家国土边境去讨要说法的?
看上人家的地盘和资源就直说,毕竟这种事情我们秦国又不是没干过,整那些虚了吧唧的干什么。
似乎是看到其余大臣脸上的表情,嬴政忽然鼻腔中轻轻‘嗯’的一声,随即缓缓道。
“众卿可有意见?”
“王上英明!”
朝堂之上的众多大臣连一秒钟迟疑都没有,果断齐声开口道。
“既如此,大军一应后勤粮草的调动,皆由墨卿处理,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
散了朝会。
墨君与蒙骜并未在咸阳宫内有任何交流。
出了咸阳宫后,墨君先是乘坐马车随意在咸阳转了一圈,随后才进入蒙府。
如今墨君的身份地位已是今非昔比,有些事情自然不可能还像以往那么随意,就像是他和蒙骜见面,两人现在一个位于文官顶层,一個位于武将顶层。
要是他们两个还像以往一样随便见面交谈,也许一次两次嬴政不会在意,但是次数多了,难保嬴政不会多想。
毕竟文武官员中的大臣若是真的联合起来,是有可能架空王权的。
所以墨君现在要和蒙骜见面,既不能太光明正大,也不能太隐秘。
墨君必须让自己处于一个装作隐蔽,但又刚好能被嬴政的眼线看见的情况下,进入蒙府才最合适。
“来啦!”
见到墨君走进庭院,蒙骜顿时笑了笑道:“怎么样?有时候身处高位的感觉,也未必就好吧!坐!”
墨君无奈的摇摇头,随后来到蒙骜面前坐下,道:“确实感觉还不如在南郡的时候逍遥。”
“哈哈哈~~真没想到只是几年没见,你竟然能做到了这个地步。”
看着面前这个体型渐渐成熟,面容也越发俊朗的少年,蒙骜心中也是忍不住升起一番感慨。
虽说当初他刚认识墨君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此子非池中之物,然而如今墨君所取得的成就,即便是他最初得到消息,亦是感到一阵瞠目结舌。
“只可惜你现在已经被王上赐婚,否则老夫怎么说也要和你结一门亲事。”蒙骜扶着胡须,颇有些可惜道。
“蒙前辈说笑了。”
墨君笑了笑,对于蒙骜这句话并未当真。
秦国目前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
被嬴政赐婚的墨君,并非不能继续娶别的女人,但正妻之位却只能是那位赐婚的秦国公主。
历朝历代。
君王通过联姻来拉拢大功之臣,这本就是很常见的事情。
与其说这是婚姻,倒不如说是一场交易更加合适。
墨君虽不喜欢这种充满功利的联姻,但身处这个时代,有些事情即便是他也无法避免。
而蒙氏一族的嫡女自然不可能送与他人当妾,庶女又配不上墨君。
更何况。
就算蒙氏一族真的有嫡女愿意给墨君做妾,两家也不可能结成姻亲。
还是那句话。
因为双方所拥有的权势太大,一旦两家结亲,必定会引来君王的忌惮与猜疑。
不过就目前而言,嬴政那边的赐婚也只是一个名头而已,算是给双方先定下婚礼,但想要真正完成仪式流程,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毕竟这个时代,公主下嫁不是小事,单单事先的准备,说不定就要花费两三年的时间。
而且和墨君定下婚礼的那名公主,也还未到待嫁之龄。
没办法。
主要是嬴政自己现在都还年轻。
二十多岁,长子扶苏都才刚出生没几年,他这次给墨君赐婚,纯粹就只是单纯为了拉拢墨君而已。
“蒙前辈对于此次王上发兵攻赵怎么看?”
正如之前朝堂上其余大臣所猜测的一样,此次嬴政发兵攻赵,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十几石‘新粮种’被抢那么简单。
朝堂之上,墨君与嬴政的对话,早在上朝之前双方就已经通过气了。
至于蒙骜完全就是老戏骨的临场发挥了。
当然了。
墨君派发的‘新粮种’,有十几石被盗抢也是事实。
毕竟随着吕不韦逝世,墨君被封为‘圣平君’,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后,其余六国不可能不派人来秦国打探内幕。
一旦得知“新稻种”的消息,其余六国更是不可能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
事实上。
不仅是其余六国,包括诸子百家中,所有理想拯救苍生的门派,在得知“新粮种”的消息后,此时都已经纷纷闻风而动。
不过这些人图的可不仅仅只是区区几十石‘新稻种’,他们图的更多是墨君这个改良出‘新稻种’的人。
“这次攻赵的战争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次攻赵行动的本身。”蒙骜喝了一口茶,缓缓道。
墨君点点头,其实他也猜到了此番嬴政派兵攻赵的部分意图。
如今秦国之中,嫪毐、吕不韦、楚国外戚一脉相继倒台,内忧已除,接下来本该解决的问题应该是外患。
但事实恰好相反。
如今内忧已除,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依旧还是‘内忧’。
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内忧。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今年冬季的大清洗,虽然扫清了秦国内部的隐患,但也使得整个秦国朝堂陷入了另一种‘人心惶惶’的状态之中。
所以接下来嬴政需要做的首先是稳定朝堂。
为此,嬴政所选择的方法,与之前墨君安抚南郡灾民的方法差不多,都是用另外一件事,来转移秦国官员的注意力。
不过现在秦国内部已经没有合适的‘靶子’,那么嬴政自然就只能将目标转移到秦国之外。
赵国刚好是个合适的目标。
毕竟这几年秦国与赵国之间时不时就会发生摩擦,甚至就在前几年,秦国这边还同时派出了桓齮、王翦、杨端三名大将,联手和攻赵国邺地。
虽说最后并未成功,但却连取赵国九座城池。
之后赵国与燕国发生冲突。
赵攻燕期间,秦国又单方面以救燕为名,再次派遣王翦等一众将领,夹击赵国,再取赵国阏与、轑阳、河间、安阳等邑。
甚至就连漳水流域也被秦军占领。
等到第二年。
秦军再次攻赵,打下了平阳。
结果没多久,赵军竟然在李牧的率领下,反打了回来。
这梁子,一下子就结了下来。
所以今年嬴政再次派遣二十万大军攻赵,完全合情合理。
“对了!”
墨君与蒙骜又闲聊了一会儿,突然间,蒙骜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现在既然是治粟内史,那老夫那二十万大军的粮草······”
“哎呀~天色不晚了,蒙前辈,在下就先告辞了,不必远送。”
还未等蒙骜把话说完,墨君骤然站起身,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出。
看其背影,竟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而实际上。
墨君的确就是在落荒而逃,没办法,实在是他不逃不行啊!
只有真正当了治粟内史之后,墨君才明白秦国的税收与财政,究竟烂到了什么地步。
现在的治粟内史府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
那就是——穷!
要是用两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穷+烂。
要知道。
一年多之前,墨君才刚刚从南郡那边给嬴政搞来了二十万金币加六十万石粮食。
这个数额看似不多,可别忘了,这些全都属于秦国国库的额外收入。而且去年的年景也不差,收上来的税赋也还算可以。
按理来说。
现在的国库应该还算很宽裕才对。
然而不久前墨君查看国库之后,赫然发现如今的国库已然只剩下五万金币。
没错。
只有区区五万金币。
如果接下来蒙骜率领二十万大军开战,这五万金币估计只能勉强支撑打完一场仗。
而且这场仗的时间还不能太长。
墨君查看账本,然后他第一次认知到商鞅变法后,把秦国打造成现在的战争机器,究竟有多烧钱。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
如今秦国募养的大军,若是算上徭役,每年光是口粮,就足以吃掉秦国一年全部粮税。
而粮税的账本虽然开销大,但至少数目还算清晰。
可其他的账目,那就真是一笔彻彻底底的烂账了。
当时看到那些账目的时候,墨君心里甚至升起过撂挑子不干的念头。
之后光是为了算清这笔烂账,墨君缩在墨府足足花费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总算将其理出头绪。
所以接下来。
他这位新上任的治粟内史,要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收税,而是去讨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