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管是宗澜这个当事人,还是耿宁萌都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把地上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绑起来,重新捆回手术台上。
给四号脖子上扣好抑制器后,耿宁萌终于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脱力般坐到到处是血的地上。
她身上带的抑制器是应急所用,只能算短效抑制器。但也足够让恶堕失去一段时间的意识和行动能力。
一番操作下来,宗澜觉得自己胃里总算没有撑得那么难受了,也跟着一起在地上坐下,出声问道:“冒昧相问。耿小姐,恶堕是什么?”
“恶堕是人,由异变者转化的人,你可以理解为丧失理智的怪物。”
或许是刚才经历了一场将刀锋对准同伴,游走于生死,最后还成功死里逃生的战斗,耿宁萌的疏离瓦解不少。
这些消息虽然仅供异变者内部知晓,却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更何况刚才已经和恶堕战斗过,再隐瞒也没必要。
“人也能成为污染源吗?”
“当然。”耿宁萌看向窗外,语气颇有些自嘲:“污染源不仅仅局限于物品。动物可以,人既然自诩高级动物,为什么不可以?”
“异变者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污染源。通过把污染辐射纳入自己体内的方式觉醒异变能力。”
窗外的雨还在下,比起刚才确实是小了不少,但仍旧淅沥。
调查员满身是血,扎在头上的马尾歪出丝丝缕缕细发,姣好的侧脸在诊所招牌惨白的灯光里明灭。
“刀锋总有两面,得到了力量,总要付出什么。”
异变者是以身体为容器收容污染辐射的人,辐射赐予他们力量,他们则将辐射收纳在身体里,得到了足以对抗异种和污染物的资本。
但是当有一天,异变者在战斗中迷失自己,再也收容不住体内辐射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传播辐射,丧失理智的恶堕。
“正常的异变者可以控制自己。但也有一些异变者,他们会控制不住,或者说根本不想控制自己体内的污染辐射,将它们释放出来,去影响其他人,这就是恶堕。”
释放污染辐射的后果,三岁小孩都明白。
异变者尚且还好,普通人暴露在污染辐射下,就算好运捡到一条命不死,器官也会受到不可逆的衰竭。
宗澜“哦”了一声,“转变成恶堕后,就无法变回异变者了吗?”
“不能。”耿宁萌摇头:“这是一条单向选择。除非是净化型异变者......算了,是我多说了,这种异变者全球也只有几位。”
她截断这个话题,“所以恶堕大多被当场击杀。仍旧留有理智的恶堕会被带回收容中心收容关押,但这只是极少数。”
“好在四号还没有彻底转变成恶堕。”
耿宁萌松了口气:“只要得到有效的治疗,或许还有机会。”
“刚才那个情况,如果没有那把刀,可能我早就......”
虽然耿宁萌当时大喊要他不要插手,但事实上,如果没有那把投掷的手术刀转移恶堕的注意力,恐怕她当场就得被捏断喉咙。
宗澜耸了耸肩:“运气好罢了。”
运气。确实,只能是运气。
想起手术前这位医生拿出来的那些工具,耿宁萌心里满是麻木。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因为背对着的缘故,她完全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医生手里铁榔头一起一落,直接就把四号砸倒。
c级恶堕被普通人一锤子砸晕,说不可思议都轻了,应该说荒谬才对。
调查员的直觉告诉耿宁萌,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然而她也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再加上对方的确救了她的命,只能用玄而又玄的运气来解释。
“对了,我还想问一件事。”
宗澜问道:“耿小姐知道普通人怎么才能成为异变者吗?”
“你想成为异变者?”
他沉思一下:“也不算吧,只是有点好奇。”
说话留一半,语言的艺术。
很显然,耿宁萌立马在心里给他找了一个合乎常理的解释。
这家精神病诊所实在是太偏僻了。
她和四号是刚好紧急空间转移到这里,实在没得选,要不然也不会踏进这一看就没有半点卫生条件,条件简陋的小诊所。
重新联系到亚伯并定位卫星后,耿宁萌得知这里距离江州基地市中心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无限接近墙外,除非是身无分文的流浪汉,一般不会有人愿意留在这里。
“我在电视和网络上也看到了一些关于异变者的介绍,所以想问问。”
耿宁萌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三大异变者组织的成员不仅有编制,包吃包住,待遇还很好。
大灾厄之后物资匮乏,很多普通人梦寐以求都想成为异变者,为的也是异变者良好的福利。只是其中难度不必多言。
耿宁萌遇到过不少这种人,别的不说,她偶尔会小区探望隔壁老奶奶的时候,就经常有人凑过来问。
调查员艰难地给自己挪了个位置,靠到墙上:“通常来说,筛选异变者的途径只有高考前联盟组织的统一测试。这次测试可以筛出绝大部分的异变者。”
她委婉地说:“如果在这次测试中没有反应,后续想要成为异变者,可能性不太大。”
大灾厄的宇宙射线改变了整个地球生物的构造,所有人都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觉醒成为异变者。
更何况刚才四号变成恶堕的时候,身上也泄露了部分辐射。
可这位年轻医生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表露出要从普通人转化为异变者的排异反应。
到底是救命恩人,这么直白好像不太好。
于是耿宁萌换了种说法:“这样吧,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如果你周末有时间,可以来江州收容中心找我,我带你去我们医务部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看看你有没有觉醒的资质。”
“好。”
宗澜问这个问题,主要还是奇怪自己为什么刚才忽然一下就饱了,饱了恶堕就倒了。
但既然耿宁萌说他还是个没有觉醒异变能力的普通人,他也没有多问,而是打开手机,和她加了个好友。
加好友的时候,宗澜顺带看了眼那位前男友的聊天框。
【还没有考虑好吗?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聊天记录停在了最后一段,没有后续,仿佛石沉大海。
宗澜对这个装逼犯实在没有多少好感,更何况这人对他还有着非同一般的恶意。
实在想不通,自己失忆前怎么会眼瞎到和这种人谈恋爱。
毫无疑问,没有人会想和一个想杀掉自己的人多废话,他又不是抖m。
于是宗澜主动发了一条消息后,直接把前男友拉进了黑名单。
【宗澜】:哦,你在教我做事?
啊,这个反击,这个打脸,神清气爽。
就在他合上手机的时候,耿宁萌忽然按住了耳麦。
“来了。”她说。
下一秒,连天雨幕被耀眼的光破开,能够清楚看到雨水坠落的轨迹。诊所的玻璃门被这灯光穿透,破去黑暗,将内里照得亮堂一片。
宗澜下意识伸手挡住,眯起眼睛。
那是数台武装越野车,漆黑的车上画着收容中心的印记。
因为防偷窥玻璃,他看不清车里到底有谁。
车门如同蝠翼般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内里深色的内饰。
穿着白风衣黑色战斗制服的武装人员鱼贯而下。
他们个个戴着黑色的墨镜,胸口贴着调查员名牌,面色冷硬而严肃,手里荷枪实弹,整齐到可怕。
这行人如同幽灵般包围了整个宗氏精神病诊所,就这样站在劈头盖脑淋下来的大雨中,雨水在透明的雨衣上连成瀑布。
“嘎吱——”
诊所的玻璃门从两侧推开。
“耿队。”
白风衣敬了一个礼:“调查部c级,余志强,及时赶到,幸不辱命。”
雨幕里呼啦啦涌进来一群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
他们训练有素,手中扛着简易医疗设备,彼此之间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将手术台上的人弄到担架上,围在耿宁萌身旁做完了一系列紧急止血旧主。
宗澜在背后看了一眼,发现这些大白手上随便一个检测装备都是他从没见过的高科技。看起来就很贵,而且手法也比他这个照着视频现学的熟练多了。
一边看,宗澜一边默默地在心里跟着学。
余志强一直在打量这位诊所里年轻的精神科医生,见他心不在焉,便主动开口道:“多谢您在紧急情况下对我们收容中心调查员的救助。”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通过亚伯了解了关于这间诊所的全部消息。
宗澜,男,二十五岁,高中以全基地市理科第一的成绩毕业考入京城医科大学,读了五年法医,毕业时收到了众多司法部门邀请。没想到他通通拒绝,销声匿迹,一年后再度出现,却是来了江州基地市,还是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起了精神病小诊所。
是份很干净的履历。
不知为何,余志强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有不少值得深挖的东西。不然也没法解释一个法医怎么中途改行搞起精神科。
不过再怎么说,宗澜也只是个普通人,连异变者都不是。收容中心虽然负责墙内的污染事件,但最低门槛至少得是异变者。普通人的事情不归他们管。
于是余志强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有受伤吗?需不需要我们送你去江州中心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
宗澜低头看了眼。
自己的白大褂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没有,只有头发乱了点。
于是他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那好吧。”
探测仪上既然显示这片区域没有遗留的污染辐射,余志强也没有强求。虽然他们肩负着保护平民的任务,但非要说的话,他们异变者最好是离普通人越远越好。
“诊所的修缮资金以及今天的手术费会在十五分钟之内汇入您的银行账户。再次代表江州收容中心向您致以诚挚问候和感谢。”
将两位伤员妥善安置好后,余志强和身后站在雨中的调查员一起对他行礼致意。
很快,就和来时一样,这群人重新撤回了武装越野车上。
车灯在雨幕中闪烁几次,压着小半个轮胎深的水迅速驶离这里。
等越野车和救护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和雨幕的尽头,宗澜也收到了手机短信提示消息。
[该隐提醒您,您的个人账户已汇入10000元整]
一万元!
宗澜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收容中心不愧是官方组织,就是有钱。
就算满室狼藉,他好不容易收拾了几天的功夫全白费,也值了。
一万元,把水费电费话费交了,把冰箱填满,还能买上一些生活必需品,给诊所换个不漏风的新门。
当然,比起宗澜想要将整个精神病诊所完全改头换面的宏伟目标,这一万元只能算得上九牛一毛。
但这是个很棒的开始,不是吗?
宗澜心情相当愉悦。
“看来贴小广告果然有用,过几天等雨停了,我要再去刷一遍。”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一楼的灯泡在刚才的打斗中碎了,诊所里暂时没有新的灯泡可以换。再加上这么晚了,宗澜也懒得开着手电筒抹黑整理收拾。
不如明天再说。
他把招牌电线一扯,把营业中切换成歇业状态,哼着歌上楼睡觉。
......
另一旁,武装越野车在雨夜里以最快的速度怒吼狂奔。
看见车上的标志,不少车辆都靠边行驶,默默避让。还有人冒雨把手机伸出窗外,对着越野车狂拍。
“这么晚了,收容中心还有紧急任务?”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新的污染事件。”
“这辆车是哪个调查小组的专车,快查一查。网上也没消息啊。”
三大异变者组织均享有极高声望。
收容中心主管墙内污染异常事件,保护普通人的安全。
薪火骑士团则负责探索高度危险的墙外,在寸草不生,被宇宙辐射改变的荒野里寻找利于人类发展进化的各类材料。
生命基金会则是所有脑力进化异变者的大本营,他们的研究涉及社会科学人文等全方面,为人类未来点亮明灯。
后面两个虽然听起来高大上,但毕竟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
真正和普通人打交道最多的,还得是收容中心。
秘密教团,甚至全球通缉榜上的异变者罪犯都拥有数目可观的粉丝,更何况拥有正常宣传渠道,官方主推的三大组织。
例如耿宁萌,作为江州收容中心的新晋王牌,她在本地基地市里相当于一线明星。一个任务纪录片播放量数百万,粉丝从南门排到北门。所以在小诊所里遇到一个完全不认识她的医生时才表现出淡淡的诧异。
因为车上有重伤濒死的调查员,亚伯为数个十字路口开了绿灯。
四十分钟后,一路狂飙的越野车稳稳地驶进了江州收容中心地下停车场。
“快,直接送进手术室!”
早早接到消息守在这里的医务部人员迅速接管了这两床担架。
不一会儿,两位伤员就被运送到了医务部,一位进入重症监护室,一位直接送进层层防护的防污染手术室。
耿宁萌身上的伤其实还好,都是些外伤,最严重的那一块就是肩头被恶堕挠出来的见骨伤,处理之后静养为主。
真正需要医务部全力以赴的,是四号左文成。
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半恶堕化。
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医护人员不敢动他,只能简单的做了下止血,等运送到收容中心后再进行下一步治疗。
“我怀疑他在撤离的过程中,被剥皮教会有预谋地植入了一颗携带污染源的子弹。”
躺在担架上的耿宁萌低声说:“因为除了这个以外,他没有再接触其他任何嵌入式的物品。”
好歹有了个方向。
手术室亮起了红灯。
所有人严阵以待。
因为这具难得的素材,整个收容中心的医务专家都来了,生命基金会的专家也在赶来的路上。
时针快要指向零点,这里却热闹地像即将举行一场学术研讨会。
“往常恶堕的转化仅需要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这只恶堕为什么会进行到一半忽然中止?”
“不仅中止,他的转化也彻底停了下来,生命体征稳定,大脑器质性病变程度不高。”
他们纷纷激动地猜测:“这是否意味着......恶堕有机会逆转回人类?”
恶堕绝对是大灾厄后人类医学上最难攻克的难题之一。
从内部放出的污染辐射会首先改变异变者的生理构造,这些改变皆是器质性病变,不仅改变了大脑构造,还进化出锐利的青爪獠牙,这也是为什么恶堕不可逆的原因。
目前能够逆转恶堕化的,只有稀少到和大熊猫一样的净化型异变者。
这种异变者寥寥无几,出现一个,都会被联盟里三层外三层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这场手术进行了整整一个晚上。
等到天空天光大作时,手术室的灯才终于熄灭。
医务部部长兼主刀医生带领着一群彻夜未眠的白大褂走了出来。
“病人的确有子弹造成的伤口。然而我们检查了病人的全身,包括脏器,都没有发现子弹或污染源的痕迹。”
他摘掉口罩:“我们推测,在送往收容中心之前,有人就取走了他体内的污染源。”
“另外,还有一件事。”
主刀医生深吸一口气,那只参加过无数次国际联盟会诊的手竟然在抖。
“他的恶堕化彻底得到遏止,净化成了正常人。”
即使彻夜未眠,这群教授专家的眼睛仍旧发亮。
“我们怀疑,江州市有异变者觉醒了净化型特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