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路上的积雪堆了厚厚一层，路面状况不是很好。
车里面开着暖气，并不感觉寒冷。
林星陌坐在后排的位置，在颠簸了好一会后,终于忍不住把帽子和围巾摘了下来,又慢吞吞脱下手套。
许毅能感觉到他隐约的躁动,就像被关在笼子里气呼呼挠门的猫,便也没有阻止,只是帮他将帽子围巾收好。
“还有多久？”
林星陌往许毅身边挤了挤，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无聊地问道。
许毅打开手机导航看了一眼。
“有点塞车,可能没有那么快到。”
他摸了摸青年的脸颊，说道，“你要不睡一会？”
“睡不着。”
林星陌拿下许毅的手,用双手捧着，百无聊赖地捏着他的手指玩。
许毅有些无奈，但也没有把手抽回来，保持着左边肩膀给他靠着,右手给他玩的姿势,随口跟他聊起天来。
“怎么突然想吃烤红薯？”
他还记得临出门时,林星陌的要求，刚才就在用搜索引擎查找。
“刷视频的时候看到的。”林星陌道。
“那你把那个视频转给我看看？”
“好。”
林星陌便放开他的手,从兜里摸出手机，给他看自己今天早上刷到的美食视频。
两头尖的烤红薯一掰开，便露出里面色泽鲜艳、看上去格外软糯的红薯肉,热气腾腾地冒出来,隔着屏幕都仿佛能闻到香气。
“好像很好吃。”
林星陌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问道，“你吃过吗？”
许毅点头，回忆道：“还在念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买过。”
林星陌便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许毅看得好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尖，“回去就做给你吃，我刚刚查了一下，应该挺简单的。”
青年便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甚至还侧过头，在许毅嘴角亲了亲，然后又重新将脑袋枕在了许毅的肩膀上。
许毅摸了摸嘴角，忍不住笑了笑，然后便继续拿起手机，看起了烤红薯的教程。
司机透过后视镜偷偷看了看他们，便打开音响。
在舒缓浪漫的歌声中，他们的车缓缓行进着，最后在一处红灯前停了下来。
斑马线上，有载着孩子的母亲，踩着自行车艰难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冬日早晨不太明媚的光线照在这对母子身上，让这一幕看上去平凡而又温馨。
林星陌静静地看着，脸上的喜悦却慢慢地消隐了下去，变成一种怔然。
这一刻，他仿佛穿越了时光，穿越了那漫长的岁月，那封锁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影像，忽然在眼前复苏……
打扮时尚精致的老太太，骑着自行车，载着小孩从斑马线上穿过，就像往日一样平平常常。
“啪嗒——”
坐在后车架上的小孩，脚上的小皮鞋不小心被车轮卡了一下，鞋子脱落掉在了地上。
老太太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减速，将自行车停在了路边。
老太太轻声安抚了小孩一句，转过身走回去，在小孩的注视下，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小皮鞋。
有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路人的尖叫声。
林星陌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那辆失控的小货车。
“不要——”
在小货车撞到老人之前，砰地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林星陌额头一痛，失去了意识。
-
“医生，他怎么样了？为什么还醒不过来？”
病房里，许毅表情阴郁，他盯着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林星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检测结果没什么大碍。”
医生无奈地说道，“可能只是受到了惊吓，再观察观察，可能晚上就醒了。”
下雪天路滑，他们的车在路上发生了追尾。
虽然许毅下意识地护住了林星陌，但他还是磕到头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检查结果已经出来，除了额头被磕伤了之外，林星陌并没有大碍，甚至连脑震荡也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
见医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许毅也只好放过他。
“陌陌，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医生护士走后，许毅守在病床边，他握着林星陌的手，将青年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满满都是担忧害怕。
躺在病床上的青年，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毫无血色。
林星陌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境中，像潮水一样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即使再不愿意面对，他也还是看到了那倒在血泊之中的老人。
这一次的画面，比以往的要完整。
他看到幼年时仓皇无助的自己，在奶奶被突然失控的小货车撞飞后，小孩哭喊着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朝奄奄一息的老人跑了过去。
老人倒在血泊中，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皮鞋……
这一幕不断在他面前重映着，林星陌第一次知道，原来心脏可以这样痛，痛到仿佛要撕裂开来，痛到想哭都哭不出来。
原来，奶奶……是被他害死的。
“呜……”
压抑的哭声在病房中响起，许毅一愣，他慌忙抬头，就看到双眼紧闭的青年，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
“陌陌？”
他强撑起身体，坐在了床沿上，将哭泣的林星陌抱了起来。
睡梦中，林星陌本能地寻找他的怀抱，最后，他双手紧抱着许毅，将脸深深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陌陌，怎么了？”
“是身上哪里难受吗？”
许毅紧张地抱着他，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后背，担心地问道。
林星陌无声地流着眼泪，他已经醒了过来，然而思绪依然困在刚刚的梦魇之中。
他知道，那根本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陌陌？”
许毅非常无措，他轻拍着青年的后背，想着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好在一会之后，林星陌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从许毅怀里抬起头，双眼哭得通红的他，脸色却十分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再加上额头上的纱布，看着格外的病弱憔悴。
许毅心疼坏了，他摸出手帕，为他擦拭眼泪，“是做噩梦了吗？”
林星陌摇摇头，浅蓝色的眼眸暗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许毅看出了一点什么，眉头紧紧皱起，他看着林星陌，迟疑地问道：“陌陌，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林星陌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眼眸转动，目光落在许毅身上，慢慢地，他的眼睛里又积蓄了泪水。
“我都想起来了……”
他清浅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奶奶是为了给我捡鞋子，才被车撞的……”
“是我，害死了奶奶……”
林星陌重新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悲痛和自责笼罩着他，让他困在过去的阴影中，仿佛坠落万丈深渊，一直在不停地下沉。
这一刻，许毅除了心疼和着急外，竟也不知该怎么样才能开解他。
当时的他不在现场，年纪也小，对整个事故的来龙去脉并没有那么了解，但是……但是……
“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
就在这时，一道老人的声音在病房之中响起。
许毅不由一怔，下意识往房门口看去，而病床上的林星陌，听到这道声音，也睁开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老人站在门口，他满头白发，脸上也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在林星陌和许毅的注视下，他手里拄着拐杖，拒绝了旁边人的搀扶，缓缓走到病床边。
他望着林星陌，眼神中满是慈爱。
“陌陌，你还记得我吗？”
林星陌看着他苍老了许多的脸，最后还是哑着声，轻喊道：“你是……程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