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狭小的厕所单间被马桶占据了一半的地盘,剩下的空间十分有限，两个大男孩身处其中，连转个身都无比困难。
只要动一动,手脚就难免碰到一起。
这一幕真是太荒诞，陆平抱怨：“沈雨泽,你说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来上厕所呢？害得咱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
沈雨泽倒是淡定：“门锁坏不坏,和我过不过来没有直接联系。就算我不来，门锁还是会坏,你依旧会被困在这里。若是那样，你就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等一个小时了，那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不会啊。”陆平理直气壮地回答，“如果只有我被困了，你肯定不出二十分钟就发现不对劲，绝对会来厕所找我了！”
“……”沈雨泽又无奈又好笑,没想到陆平会这么信任他。
坐以待毙不是沈雨泽的性格,很快他就发现了一条可以逃出去的“路”——厕所单间的隔板距离天花板还有一定高度，五十公分的空隙不算小,完全足够一个人爬出去了！
沈雨泽示意陆平抬头看：“我托着你,你从上面爬出去。”
陆平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出一个大大的达咩手势：“你对我的尾椎骨太信任了！”
他现在平地走路都要磨磨蹭蹭,爬上爬下更不可能。
陆平眼珠一转：“还是我托你吧,你可以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哪想到，沈雨泽眉头一皱,现场上演洁癖发作：“不要,上面太脏了,说不定会有蜘蛛。”
陆平：“……”
喂,大少爷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穷讲究了吧！
陆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怕蜘蛛？”
沈雨泽：“当然不。”他补充，“我只是不喜欢和四条腿以上的生物打交道。”
“哦。”陆平偷笑，“所以你怕蜘蛛。”
“都说了我不怕蜘蛛。”
陆平拍了拍他的肩膀：“怕蜘蛛也没什么的，罗恩也怕蜘蛛，但这并不影响他最后娶了赫敏啊。”
沈雨泽无可奈何，凶巴巴道：“闭嘴吧你这个麻瓜。”
就在两人交流“怕蜘蛛影不影响男性魅力”这个毫无营养的问题时，男厕所的外间忽然响起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陆平表情一振，正要呼救，忽然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嘴巴——他顺着那只手向旁边看去，只见沈雨泽眉头微蹙，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雨泽轻声开口：“先别说话。”
他说话时，唇瓣几乎就贴在陆平的耳畔。
陆平耳朵一热，下意识地听从沈雨泽的指令，屏住了呼吸。
凌乱的脚步声闯进了男厕所内间，听脚步声，至少有四五个人。
那群人走进内间后，一个粗犷的男声发号施令：“丁子，你去外间守着，如果老师来了就给我们报信。大头，眼镜儿，你俩检查一下隔间里有没有人。”
陆平：“？？？”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陆平心想，沈雨泽刚刚还说他上厕所鬼鬼祟祟，明明这几个男生才是真·鬼鬼祟祟吧。
等等，“眼镜儿”？“大头”？没记错的话，隔壁九班和十班有两个男生的外号就是这个啊！
而且这两人和陆平沈雨泽是有“前仇”的，之前在图书大厦，对方嘴贱不停地喊陆平的外号，沈雨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揍了他们几个一顿。
沈雨泽和陆平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说话的男生声音十分陌生，陆平没有听过，对方应该不是文科班的，很可能是理科班……甚至是其他年级的。
在那个“带头大哥”的指示下，两道脚步声向着隔间的方向走了过来。丁子和眼镜儿一间间推开厕所单间的隔门，确认里面空无一人。
最终，他们的脚步声停在了最后一间隔间之外——也就是沈雨泽和陆平藏身的隔间！
隔着薄薄的一扇木门，门内的任何一丁点声音，都会让外面的人听到。
陆平因为太过紧张，抬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沈雨泽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沈雨泽没有说话，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之下，隔间的门板微微动了动。
门外人推门的动作顿住了。
很快，门板又动了动，这次晃动的幅度大了很多，外面人很用力的在摇门。在摇动时，门板上一些灰尘与漆皮都脏兮兮的掉了下来。
“赵哥，”眼镜儿报告，“这个隔间打不开！”
“你鼻梁上的东西是摆设啊？加起来四只眼睛怎么还这么瞎啊！”那道粗犷的男声骂骂咧咧地开口，“门上挂着那么大一个‘门锁已坏’你看不到啊？！”
门内的陆平：“……”
门内的沈雨泽：“……”
他们加起来也是四只眼睛，他们也没看到“门锁已坏”的标识，所以他们也瞎……
被骂了的眼镜儿讪笑两声，匆匆跑回到那个叫赵哥的男生身边。
所有男生围成一个小圈子，以那个领头的高年级男生为首。紧接着，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在人群之中响起，然后是第二声“噼啪”、第三声“噼啪”……听起来，像是打火机被按下时的声响。
半分钟后，一阵浓郁的烟味在厕所中扩散，甚至飘到了隔间之中。
到了这时，陆平终于明白过来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了！又是要人放风、又是要检查其他隔间有没有人——他们这是在聚众抽烟呀！
升入高中之后，很多男生为了“耍酷”“合群”“像成年人”，开始偷偷学抽烟。椒江一中治学严谨，教导处严抓校风校纪，抽烟一旦被抓到，就要全校通报批评，严重的甚至会给处分。可就算这样，也没能全面剿灭那些不守规矩的学生。
“变成大人”这四个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对于还差一步就要迈入成年行列的他们来说，抽烟是他们变得“成熟”的最快途径。陆平真是想不通，抽烟哪里就和成熟挂钩了，会认为“抽烟=成熟”的人，明明是天底下最幼稚的家伙了吧。
之前，陆平也听过相关的传言，什么xx班的xx兜里有烟，xx班的xxx带打火机来学校，只是从来没亲眼见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撞见聚众抽烟的现场！
厕所里，那群男生沉浸在吞云吐雾之中。未成年人不能买烟，但赵哥是高三生，身份证已经成年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便利店买到烟，再转卖给高二、高一的小弟们。
在学校里抽烟，就相当于顶风作案，真是又刺激又爽。
赵哥猛吸一口烟，咬破烟嘴里的爆珠，清凉的薄荷味在嘴巴里爆开。他得意地想：教导处那个秃头主任想不到吧，我不仅抽烟，还就在厕所抽！抽完了把烟屁股扔到马桶里毁尸灭迹，绝对让你找不……
“——高二九班严俊、高二十班袁凯，你们躲在男厕所抽烟，就不怕被发现吗？”
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从男厕所最里侧的隔间响起，少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故意不让他们听出他的身份。
而被他点名的两个人，正是外号叫做“眼镜儿”和“袁凯”的两个男生！
大头和眼镜手一抖，手里的香烟拿不住，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午休时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厕所，居然还有其他人！
赵哥也是一惊：“你是谁？”
说话时，他暗中给几位小弟使了使眼色——反正对方就一个人，他们可是有四个人呢！四对一，把对方从单间里拖出来，怎么也能把对方打服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隔间内的人开口，“你只要知道，我已经把你们刚才说话的内容都用手机录了下来，随时都可以发给老师。”
“……”
“一中的校规很严，证据确凿，怎么也够你们背一个处分了。”
“……”
“背处分”这个大杀器一出，足够把那几个小弟吓得胆寒了。这个年纪的男生实在矛盾，又想彰显个性特立独行，又怕让老师知道；又私下偷偷抽烟，又在家长面前装乖宝宝……若他们有胆子一条路走到黑也就罢了，就这么左摇右摆的，实在可笑。
眼看几个小弟已经面露怯意，赵哥一个人孤掌难鸣，他咬了咬牙，问：“你到底要搞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敲诈的准备。
赵哥还是很有些中二病在身上的——黑吃黑嘛，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他懂！
没想到，单间内的人却在短暂的沉默后，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你们有小刀吗？”
“啊？”
“削水果的折叠小刀。”单间内的人不耐烦地催促，“有没有？”
还真问对了人，赵哥身上还真有一把三合一的折叠小刀，平时就拴在他的钥匙上。那人的语气带着莫名的威慑力，赵哥居然稀里糊涂地跟着他的指挥把折叠小刀从钥匙扣上解了下来，正要从单间上面的空隙里抛进去，赵哥忽然反应过来。
赵哥：“等等，我可以给你小刀，但是你怎么保证，不把录音给老师？”
“你想让我怎么保证？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立个字据？”单间里的人冷笑两声，“搞清楚，现在是我在威胁你，不是让你给我提要求。”
“……”赵哥沉默了。
倒是他身旁的三个小弟急了，尤其是眼镜儿和大头更是头顶冒火：单间里的人既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肯定是现实中认识的人！他们俩是最怕被告到老师那里去的！
“赵哥，你就给他吧，我们老班管的太严了。”
“赵哥，求求你了，我可是第一次抽烟呀！不能让我妈知道的！”
禁不住小弟们的哀求，赵哥动摇了。
赵哥喊话：“兄弟，你就说句话，发个誓，给个承诺行不行？”
“……承诺？”
“对。”赵哥说，“你就用……嗯，你就用男人的尊严发誓！如果你真的把这件事告诉老师，你就不算男人，以后也不当男人了！”
这个承诺听起来很傻x，但对于十七八岁敏感年纪的男生们来说，“够不够男人”绝对足以击穿他们的自尊心。体育优秀的算“男人”、长胡子的算“男人”、会抽烟的算“男人”，那些文文弱弱的书呆子不算“男人”，向老师告状的也不算“男人”。
明明是一群被荷尔蒙支配的小屁孩，但这时候却讲起了“男人”的尊严。
单间里的人倒是很爽快，居然真的发誓了。
他以“男人的尊严”发誓，走出厕所之后，会把录音销毁，绝对不告密。
赵哥这才放心，把小刀隔着门板扔了进去。
之后，赵哥和小弟们急匆匆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进马桶里，让马桶帮他们毁尸灭迹，然后打开厕所窗户，又往身上喷了点花露水，急匆匆离开了。
待那些凌乱的脚步声远离，单间里，两个几乎贴在一起的少年同时松了口气。
“呼……”
陆平两手手心里全是汗，他本来想安安静静等着那群坏学生滚蛋的，没想到沈雨泽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沈雨泽不仅大胆出声，而且反将了他们一军，把那几个大傻子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交涉时，陆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过，他也确实不能出声——从始至终，沈雨泽的手都按在他的嘴巴上呢。
沈雨泽捂住他的嘴，他就报复地去抓沈雨泽的手腕。这一场“角力”下来，沈雨泽手腕都被他掐红了。
“你抓我抓得这么用力做什么？”沈雨泽转了转手腕，他本身皮肤就白，陆平留下的指印很明显。
“还不是你，不打商量就突然说话。我害怕啊，我害怕当然会抓你了。”陆平理直气壮，“而且你不是还捂我的嘴吗。”
“我如果不捂你的嘴，你这只傻老鼠真要傻傻撞到那群鬣狗手里了。”沈雨泽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只折叠小刀。
陆平在听到有人来时，第一反应是求救。但如果他那时候真的出声了，以那几个男生的品性，绝对会把他俩困在一个小单间的事情宣扬得满城风雨，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他们编排呢。
现在形势逆转，沈雨泽轻松占据了主动，不仅没让他们知道单间里还有陆平，而且还换来了一把小刀。
门把手被拔掉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锁洞和简单的旋转锁芯，沈雨泽低头研究了一下，把小刀插了进去。
陆平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就看到那柄小刀左捅捅、右插插，然后“咯嘣”一声，门就开了！
陆平眼睛瞪大：“真的打开了？”
“这种太简单了，比这更难的我都能开。”
沈雨泽把小刀收好，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然后迈步走出了这间困了他们将近二十分钟的逼仄单间。
厕所里，还萦绕着一股花露水混合香烟的古怪味道，沈雨泽眉头皱了皱，走向了厕所外间，拧开水龙头洗手。
陆平追过去，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开锁？”
沈雨泽一边仔仔细细地洗手，一边随口回答：“你知道我家里很有钱吧，为了防止意外，比如什么绑架之类的事情，所以从小就有专门的老师教过我这些。”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是在描述天气，而不是在谈一件攸关性命的大事。
他说完之后，久久没有听到陆平的回音。
沈雨泽关掉水龙头，侧头一看，却在男孩脸上，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名为“忧伤”的表情。
陆平看起来是真的很难过，他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嘴边挂着一个有些滑稽的笑容，两只手慌张抬起又无措放下，他像是想抱抱沈雨泽，又不知道这个时候适不适合拥抱。
沈雨泽一怔，轻笑了下，问：“怎么这幅表情？你不会是在同情我吧？”
说着，他抬起还滴着水的手，故意向陆平脸上抖了抖。
冰凉的水滴落在陆平脸上，让他的忧伤一扫而空。
“靠，脏死了！”陆平想躲，但他毕竟屁股还受着伤，像是中了减速debuff，只能慢吞吞地挪动，“你不要欺负一个病号啊！”
……
之后，沈雨泽陪陆平去了其他楼层的厕所。陆平抓紧时间上药，沈雨泽给他守门，待他涂好药膏后，两人才回到教室里。
等到他们回到班里时，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
陆平本想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沈雨泽却不让他睡觉，而是拿出了一张纸，推到了陆平面前。
陆平：“？”
只见沈雨泽正色道：“身为椒江一中的一份子，咱们明知道学校里有人违反校规聚众抽烟，难道就这样包庇他们的行为吗？而且那个赵哥不仅自己抽，还卖烟给其他同学，这种事情对学校风气影响太坏了！”
其实陆平内心也觉得，不应该这样视而不见。但是……
陆平：“但你都拿‘男人的尊严’发誓了，如果你告诉老师，会不会不太好？”
“你说的对。”沈雨泽把纸又往陆平面前推了推，“所以举报信，你来写。”
陆平：“？？？”
他大惊：“难道我的男人尊严就不重要吗？”
“发誓的是我，又不是你。”沈雨泽说，“你只是这起事件的目击证人罢了！”
“可是……”
“陆平，你难道没有看学校的布告栏吗？”沈雨泽低声道，“抽烟是最严重违反校纪的行为，举报后一经查明，举报者可以奖励三百块钱。”
“！！！”陆平头顶立刻长出了一排叹号，“一个人算一次钱嘛？？”
四个人那不就是一千两百块钱！他一年的零花钱都有了！！！
想到这里，陆平立刻拿过纸笔，撸起了袖子。
——拜托，他不能为了男人的尊严，连钱都不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