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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鲜肉小馄饨(1 / 1)

寅时,夜色深沉,国子监内一片静谧。

在惊天鼾声中,孟桑习以为常地睁开双眼,拉过布被盖过头顶,心下一片无奈。

唉……还是得赶紧寻屋舍,早早搬出去,才是正理。

粗略一算手中的银钱,原本用来傍身的二两银子、姜老头给的五两工钱,再加上昨日收徒所得,大约也有十两白银并四百文钱。

至于其他——每月有国子监发放的八百文、徒弟们每人孝敬的一百文,共计一千三百文,这是稳定的进项,也是她日后的依仗。

而像明日去高官府上做宴席这种活,差事办成,报酬定然不低,但属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进账,不必计入。

总而言之,现下她手头银钱租下一间尚可的屋舍、购置一些简易家当,还有一小半剩下,日后所得也足以应付每月租金,生计暂且不愁。

且将心思都安心放在如何重整食堂上头,好好干活,方才对得起魏叔的看重与提拔。

这好歹也可称一句……未来可期?

“呼——噗——”

高低起伏不一的鼾声,连成了片,以万夫莫敌之势穿透薄被,一股脑往孟桑双耳中钻。

孟桑:“……”

罢了,未来无甚可期,不如早些起身,先去忙活朝食吧!

简单洗漱一番,孟桑熟练地挽起单髻,便离开了斋舍。

原以为眼下食堂内应当无人,不曾想赶到食堂时,阿兰、柱子乃至文厨子等五个徒弟,一个不落地站在门前。

他们接连打着哈欠,面带倦色,望见孟桑来,立即站直了身子。

柱子摸摸鼻子:“就晓得师父今夜也会被鼾声吵醒,我们便提早过来候着。”

孟桑走近,扫了文厨子三人,不解道:“你们三人是暮食组的,怎得也过来了?”

纪厨子叉手,笑道:“先前用朝食时,常见师父忙到脚不沾地,疲惫不堪。我们三人便想着提早过来,看能否帮到师父。”

三人之中,陈厨子实在些,补充道:“况且,我们也想跟着师父多学些嘛!”

孟桑乐得徒弟们好学上进,自无不可,当即掏出钥匙开了食堂门。

进门后,清理灶台、拿取食材等琐事,皆由五个徒弟做完。而孟桑只需坐在一旁休息,顶多动动嘴皮子,手边还有新煮的茶水。

看着忙来忙去的徒弟,孟桑美滋滋抿了一口清茶。

啧,收徒弟这事,真是好处多多啊……

偷得片刻闲,一切准备妥当后,孟桑便起身来做肉馅了。

今日朝食做的是鲜肉小馄饨,馄饨皮昨日已经备下,只待和了新鲜肉馅,提早包好一些,等着监生来了现煮。

取二分肥八分瘦的豚肉,仔细去了筋膜,剁碎后倒入大碗中,加酱汁、盐、糖、胡椒粉等,再另添些许料酒去腥。之后不断沿着一个方向搅拌,直至肉馅略带弹性。

最终,舀了一小勺麻油拌入,借以提香。

自打昨日孟桑成了食堂二把手,魏询就给了她库房与冰窖的钥匙,便利她干活。

孟桑指挥徒弟们去冰窖,取来做好的馄饨皮,随后回到灶台旁的高脚桌案,领着他们开始包馄饨。

馄饨皮到手,文厨子讶异道:“这皮儿也太薄了,透过它,竟能隐约瞧出案板的纹理!”

文厨子是五个徒弟里头,唯一会些白案功夫的,自能看出其中妙处。而四人听了,恍然大悟。

孟桑笑道:“这些白案功夫,之后都会教给你们。其实拿准要点,再心细多练,白案不难。”

馄饨包法很多,金鱼形、元宝形、半月形……孟桑倒是都会一些,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在食堂,图一个方便效率,便只用了最简单的包法。

往轻薄馄饨皮上放适量的内馅,一顶、一捏、一攒,眨眼间就包好了一只。

这法子本就不难,稍微讲了要点,五个徒弟几乎都能上手,并且越包越快,没多久就攒满一只矮竹筐。

起锅烧水,趁着监生未至,师徒六人先给自己下了一碗,填饱了肚子后,又回到桌案边继续包馄饨。

-

寅末卯初,许平与薛恒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前。

二人见过礼,凑到桌案前围观:“孟师傅,今日是要吃馄饨?”

孟桑笑道:“我去为两位煮来。”

说罢,捧着一只装满生馄饨的矮竹筐,点了柱子、阿兰一并去灶台。

鲜肉小馄饨的汤底,鸡汤、清汤、酱汤皆可。

孟桑今日择了清汤,适量盐、胡椒粉为底,点一小筷子猪油并一勺黑葱油,撒上葱花,热汤冲匀。再将煮熟的馄饨捞出,悉数倒入碗中,即可端出。

鲜肉小馄饨,胜在煮制时不费力,一锅能煮四碗的量。加之提前将碗中底料调配好,一只只在旁边叠落成小山。届时监生来了直接取用,免去许多排队工夫。

许平与薛恒一人端着一碗鲜肉小馄饨,找了一张离陈厨子等人最近的桌案坐下,开始享用朝食。

陶碗中浮着一只只小馄饨,其皮薄如蝉翼,几乎可见其中肉馅,状如龙眼大小,挤在一处很是亲热。上头飘着的葱花,或者碧绿可人,或是棕黑色散着香味,光看着就能勾出人的食欲。

许平执勺,舀上一个馄饨,送入口中。

滑嫩的馄饨皮做得实在是妙,薄到微微一抿便碎裂,肉汁混着略带弹性的豚肉,一齐在唇齿间欢快散步,口感爽滑。

汤底清澈,馄饨皮清甜,内馅鲜香可口。

一只还没吃完,许平就忍不住立刻又吞下一勺,哪怕汤汁还烫着也顾不上。直等到把这一碗细囫囵尝完,许平才搁下木勺,轻轻呼气。

坐在他旁边的薛恒,最是喜辣,特意往馄饨碗中添了一勺辣椒油才开始吃。

这辣椒油是孟桑闲暇时特意做的,食堂内每隔一张桌案都会放一盅,以便嗜辣的监生取用。

眼下,薛恒被辣到双唇通红,抚掌赞道:“肉嫩皮滑,好吃!辣的过瘾!”

每碗分量都是孟桑算好的,一碗三十只馄饨,足够大部分监生吃饱。

许平与薛恒自觉饱腹,便没有再去领一碗,而是如往常一样溜达到桌案边,围观包馄饨,顺便消食。

这虽是孟桑习惯了的场景,但于陈厨子三人而言,却是他们入国子监食堂至今从未发生的,一时有些紧张。

“哎,齐兄你看清是怎么包的吗?”

“惭愧,没看得清。只见一抓一捏,似乎就好了。”

“甭说,咱们食堂的师傅们这手上功夫厉害啊!”

“……”

随着听见监生时不时的夸赞,三人才放松些,动作越发自然和熟练,眼中渐渐流露自信,腰板挺直。

孟桑在灶台边煮馄饨,瞥见文厨子三人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激动,不禁勾起唇角,继续教阿兰煮馄饨、调汤底。

正忙着,有排至跟前的一名监生,面露踌躇,讷讷问道:“孟师傅,咱们何时会再做红烧肉、辣子鸡和鱼丸汤?”

孟桑疑惑挑眉,正想回答。周遭认识此人的监生们笑了,纷纷起哄。

“郑兄不是想念刘记鱼汤、程家烤豚肉,看不上咱们食堂的暮食嘛……”

郑监生有些不好意思,强撑起底气,振振有词道:“昨日我又不晓得孟师傅接手了暮食,否则我定然是要来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孟桑,眼中带着希冀:“所以,孟师傅,咱们食堂何时再做这三道吃食?昨日回去听他们说了,馋得我梦中都在惦记是何滋味。”

孟桑扫了一圈,看破周遭监生眼中的坏心思,忍不住笑了:“他们诓你呢。昨日诸位监生觉得未能吃到尽兴,特意央了食堂,说今日暮食想要一样菜食。”

闻言,郑监生恍然大悟,猛地转身瞪向身边同窗,恼怒:“你们真是,真是!”

被瞪的年轻郎君们没憋住,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

忙过朝食,孟桑先是叮嘱文厨子三人暮食的事,又将拟好的明日朝食单子交予阿兰,再与魏询、徐叔打过招呼,方才匆匆回斋舍换衣裳。

国子监内,无论是庖厨师傅还是帮工杂役,都有统一制式的衣衫。她来国子监后的第四日,便领了两套换着穿。

不过待会儿是去高官府上,总不好穿着国子监内的衣服去,须得趁着去宣阳坊前,换上自个儿的衣衫。

孟桑飞快换上一套轻便胡服,理了理头上单髻,将提前备下的各色辅料逐一装进小木箱,赶忙往后门走去。

这小木箱类似医者外出看诊用的药箱,可以单肩背着,是徐叔特意从家中带来,暂且借她一用的。

孟桑紧赶慢赶,快步走到宣阳坊坊门时,已经将近约定好的时辰。

远远地,能瞧见坊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候在旁边的郎君正与姜老头在说些什么。

那年轻郎君见到孟桑向他们走来,猜到大半,叉手行礼:“杜昉见过孟师傅。”

孟桑赶忙回礼。

杜昉脸上没有高官仆从常见的傲慢,言谈间很是和气:“我家阿郎正在当值,便让我来接二位师傅回府。”

“这是阿郎亲自拟的单子,应对孟师傅做吃食有些助力,”说着,杜昉从怀中掏出一张叠起的纸,递给她,又看了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请二位先上马车。”

孟桑收好单子,与姜老头一前一后钻进车内。

马车缓缓前行,孟桑摊开那张薄薄的纸,定睛细看。

纸上字迹清俊工整、风骨并重,隐有文人墨香气,又不失金戈之势。其中,条理清晰地写明其母有何忌口、偏好口味、往日爱用的吃食样式……用词简洁,但其意明了,可见落笔之人做事十分严谨仔细。

见之,孟桑笑了。

这位大人倒是很贴心,省得她待会儿再开口问。

只是……为何要特意标一句,让她依着寻常法子做,不必过于顾虑昭宁长公主的身子?

孟桑有些想不通,又细细瞧了两边,最终决定还是按着人家主家吩咐的事项来做吃食。

旁边是东市,路上行人旅客众多,因而马车行进不快,在马蹄的“踢踏”声中一路往前。直至过了东市,马车才行快了些,木轮声不绝。

车外喧闹声渐渐弱下,孟桑记熟了单子上所写,将其妥当叠起收好。她伸手掀开车窗纱帘,望向车外景色,忽而愣住。

姜老头留意到她愣神,低声问:“桑娘,怎么了?”

孟桑摆摆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自宣阳坊出来,经东市,一路向北直行。如今,已过了胜业、安兴、大宁三坊。”

再往后头就是长乐坊,紧挨着皇城城门。

能直接在天子脚下置业的高官贵胄,寥寥无几,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其中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妹妹——

昭宁长公主。

姜老头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稀松眉毛拧了起来。

马车入了长乐坊坊门,不多久便稳稳停下。

前头传来杜昉的声音,语气温和:“孟师傅、姜师傅,咱们到了,请下马车。”

孟桑护着自个儿的辅料箱子,钻出车门,向杜昉借一把力,稳稳当当落了地。

守门的阍人一见是杜昉,连忙侧身让他们进去。

杜昉带着两人从后门入了宅子,一边领先半个身位引路,一边笑道:“方才驾车时隐约听见孟师傅的话,估计您也猜着了,此处正是昭宁长公主府。”

“先前去姜记食肆的是我家阿郎,昭宁长公主独子,任国子监司业。据姜师傅所言,您在国子监食堂做活,兴许见过我家郎君?”

初闻此言,孟桑有些诧异,按照姜老头的性子,不应当与刚见的人说这么多事。

不过,回想杜昉此人留给她的印象,不装腔作势、不拿乔,很是和善近人。倒也不难理解,为何姜老头在短短片刻相处之中,就能放下大半戒备。

至于国子监的司业……倒是听监生提起过几句,一位姓卢,一位姓谢。前者年过六十,家中子孙满堂,不日便要致仕。

想来昭宁长公主今朝不过四十余岁,杜昉口中的阿郎只能是那位谢司业。

孟桑摇头,笑道:“我日日在食堂,哪里见得着司业大人呢?”

揭开这茬,话头又转回今日活计上头。

杜昉忧愁道:“近日来殿下胃口不好,眼瞧着日渐消瘦下去。阿郎孝顺,便请来诸多有名庖厨,为殿下烹饪佳肴。然而来者众多,却无一人做出的吃食能入殿下的眼。”

说着,杜昉笑了,期许道:“孟师傅您是唯三由阿郎亲自上门请的,除了宫中御厨,另一位可是丰泰楼的大师傅,想来您的手艺必然不比这两位差。”

丰泰楼的曲大师傅,原本也是御厨出身。出宫后,他在东市开了这间酒楼,一跃成了长安城最顶尖的庖厨之一,名声赫赫。

只是他年岁渐长,几年前起便将灶台上的活儿悉数交给自己徒子徒孙,轻易不出手。若想请动他出山,亲自烹饪各色佳肴,要么权势过人,要么一掷千金,二者择其一。

孟桑来长安两月,倒也听过这位鼎鼎有名的同行,微笑着谦虚了几句。

天下庖厨众多,各有所长,各有所好。而她是沾了上辈子的光,晓得许多后世才会逐渐出现的菜肴做法,以新颖、新奇取胜,才得了一片立足之地。

若要当真论起手上硬功夫,孟桑自觉还是不如人家几十年老庖厨的经验老道,故而从不曾骄傲自大,只一心扑在如何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上。

三人一路往里走,绕开静湖、穿过园子、走重重回廊,最终到了庖屋所在。

孟桑瞧着四周郁郁葱葱的竹林,将庖厨两面围住,不禁暗叹一声。

果真是贵胄府邸,连满是油烟气的后厨都装扮得如此雅致,享心悦目。

不过此景落在她这样的俗人眼中,根本欣赏不了几时,光惦记竹筒饭是何滋味了!

杜昉喊来这处管事的,仔细交代许多。大意为孟桑二人由郎君亲自请来的庖厨,待会儿无论他们要食材还是人手,都得一一配合,不可仗势欺人、故意拿乔。

谢青章的贴身侍从不多,杜昉是其中之一,一言一行传达的都是府上郎君的意思,管事自然不敢怠慢,谨记于心。

管事恭敬行礼:“杜侍从放心,近日来府中的庖厨众多,咱们这儿无一不是全力相助,都巴不得能有一位显了神通,让殿下多用一口呢!”

杜昉颔首,朝着孟桑叉手:“殿下今日朝食只用了小半碗粥,还请孟师傅先做一道适口吃食,再准备暮食。”

“只要是府上有的,您皆可随意取用。倘若有缺的食材也可找管事去购置。杜某先去殿下那儿回禀一声,再来庖房寻您。”

送走杜昉,孟桑二人先是被管事领着,在庖屋各处转了转,熟悉有什么食材、有什么庖具等等。

到底是公主府邸,府内庖屋连带着库房、冰窖等等,占地比国子监食堂还要大些。所存放食材皆为每日购置,种类繁多、数量不少,米面肉蔬无甚缺漏。

孟桑就跟《红楼梦》中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一时有些看花了眼,心中啧啧称奇。

这几乎是天下庖厨梦寐以求的后厨,倘若她也能拥有一间如此大而豪奢的……

摸着怀中钱袋子,孟桑顿时冷静下来。

忒穷,与其做梦,不如干活赚银钱。

看完一圈,管事和气问道:“不知孟师傅要做些什么吃食?府上一应食材都是有的。”

孟桑唇角勾起,要了豚肉、江米、红豆等诸多食材,又指向屋外翠竹:“除此之外,还要五根慈竹,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仆役砍来?”

长得如此漂亮的慈竹着实难得一遇,不用来做竹筒饭,岂不是白费它多年努力?

孟桑自觉是个惜才之人,绝不浪费任何一样食材,势要让它们都变成珍馐美味,方才心满意足,就此罢休。

周遭,那位管事并一众仆役怔住,还要五根竹子?

到底是在长公主府上做事的,管事神色瞬间恢复如常,温声道:“自是可以的,不知五根够不够?我可让仆役多砍几根来用。”

孟桑点头,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劳烦管事。”

“孟师傅客气,我这就带着仆役去砍来。”

竹子有人去砍,孟桑和姜老头安心准备起竹筒饭来。1

取江米、红豆、稻米,用清水浸泡。另将腊肉切丁、豚肉切块,各自用不同辅料腌制调味。最后择出毛豆、玉米粒、花生等小料,待一会儿装填时随意混合。

不多久,管事和仆役带着砍好的竹子回来。这位管事心细,带回的竹子已经砍去枝叶,清洗干净。

“孟师傅掌个眼,看这几根能用否?”

孟桑一一挑拣过去,笑道:“多谢管家,挑的都是极好的竹子,能用。”

这时,杜昉回来,正巧撞上孟桑向管家要一位手上功夫利索、力气大的仆役。

杜昉打了个招呼,笑道:“那这院里可就没有比杜某更合适的人选了。孟师傅尽管吩咐,是要杜某劈砍竹子?”

孟桑点头,倒也不过分客套,指挥着杜昉将竹筒砍成一段段的。随用竹筐运去井边,悉数用清水洗净内里,放回去沥水备用。

忙活完竹子,江米、红豆与稻米也就泡好了。

此次准备了四种口味——

纯江米馅,可以蘸着糖吃;

红豆馅,甜口,风味也不差;

豚肉酱香馅,咸口,类似端午时吃的豚肉咸粽;

最后一种为腊肉馅,用腊肉丁混着玉米粒、毛豆等物,在拿一勺化开的豚油拌了,花花绿绿,好看极了,吃着还香!

原本竹筒饭里只用江米,但顾及到昭宁长公主今日朝食用得不多,腹中还空着,孟桑便在里头都混了些稻米,以免仅吃江米不好克化。

孟桑将两种甜口的馅料拌好,交予姜老头装填,自己忙活更为复杂些的咸口内馅。

看着堆成小山的竹筒,杜昉饶有兴致道:“从前郎君带我们出去打猎,忘带炊具之时,常常劈开竹子,充当锅来使。莫非,孟师傅也要做类似吃食?”

孟桑拌着馅料,轻快道:“此物唤作竹筒饭。”

“听闻南诏国中,百姓会将拌好的米粮菜肉,塞进竹筒之中,堵住口子用炭火烤制。待到里头熟了,劈开黑焦的竹筒,里头的吃食会被竹膜裹上一层,自带竹子清香。”

“今日咱们用的是府上慈竹,倘若换了南诏境内的香竹,烤出来的吃食竹香味更重,更得其中精妙。”

听她缓缓说来,杜昉笑道:“孟师傅是从游记中看来的?说得这般仔细,当真让人对南诏香竹心向往之。倘若不是您瞧着未至桃李之年,不似出过远门,杜某还以为孟师傅是亲身去过南诏了。”

孟桑微笑,没有作答,权当默认。总不能与你说,上辈子确实去过云南,吃过那里的糯米竹筒饭吧?

四只竹筒已被不同馅料填了个大半,以生红薯封口,即可拿去炭火堆里,慢慢烤制。

院中,垒砌一简易灶台,里头炭火烧得正旺,“喀嚓”声断断续续,灼热火舌不断往上扑。

沉甸甸的竹筒被架成一排,不断经受火苗烘烤,封口处渐渐冒出油或者白泡。

孟桑亲自守在旁边,时不时用火钳夹住竹筒,为之翻面,力求烤制均匀。

一直烤到竹子通身发黑,冒着白气,孟桑方才将四只竹筒夹离炭火堆。

竹筒带回后厨后,逐一被刀劈出口子,从侧面掰开。

在黑不溜秋的竹身裂开,露出内里锦绣的那一瞬,就像是打开了藏宝箱一般,各色香味按捺不住地奔涌而出。

刹那间,后厨里所有人都闻到了数种香气。江米香、红豆的甜、豚肉酱香、最是诱人的腊肉香味,以及隐隐约约的清新竹香。

杜昉咽了咽津液,此时才明白,为何眼前这位孟师傅是他家阿郎亲自去请的。

这些日子来府中的庖厨甚多,特意进宫向陛下求来的御厨、高官世家府中私厨、各大酒楼知名的掌勺大师傅……唯有丰泰楼的曲师傅,精心烹制的烤全羊、箸头春、乳酿鱼等等佳肴,能与眼前的竹筒饭决个高低胜负。

到底还是阿郎的舌头灵、眼光高,能从市井之中寻得一位极难得的好庖厨!

“杜侍从?”孟桑清脆的嗓音传来。

杜昉回过神,眼前是四只木托盘,其上各自摆着一只翠绿竹筒、一副膳具及不同小料。

空中的各色香气变淡许多,似是再度被牢牢锁住。

孟桑用干净湿布擦了擦手掌心,笑道:“虽有野炊之乐,但黑漆漆的竹筒呈上去,难免会败坏长公主殿下的兴致。因此我将饭食一一装入干净竹筒,逐一合严实,杜侍从可直接带去。”

“孟师傅想得周到。”

杜昉点了负责送吃食的婢子,冲着孟桑一拱手,脚下生风一般,领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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