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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豆浆山药粥(1 / 1)

朱雀长街,孟桑与杜昉骑着骏马疾驰而过。

拐入开化坊与兴道坊之间的街道,不多远就到了务本坊。

寒风中,孟桑朝着杜昉大声道:“你去寻人手,随后来平康坊宋都知的宅子找我汇合!”

随后,她又报上宋七娘宅子所在位置。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十字街口。杜昉应了一声,拐入左边,欲要入务本坊,而孟桑驱马向前,直奔平康坊南边坊门。

孟桑面色冷然沉着,心中实则无比慌张。一想起适才从冯氏母子口中问出来的内情,胸膛中就燃起熊熊火焰,其中既有愤怒、厌恶,亦有自责、心疼。

原来阿兰近一个月的不对劲,竟是因为被家中逼着交出孟桑教给她的食方!

九月中旬,嗜赌成性的冯大郎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银子,但无力偿还。那赌坊老板不知从哪儿听来了阿兰与孟桑的师徒关系,便给了冯大郎三条路——

要么还上所欠银钱,要么让他妹妹阿兰交出十道国子监食堂孟厨娘的食方,要么就是拿命来偿。

九月二十五日,阿兰放旬假回家。她得知此事后,当即就拒绝了交出食方,态度极为坚决。

接下来的二十多日中,她每一回放旬假回去,都会面临冯母的哭嚎、冯大郎的逼迫、嫂子孙氏的叱责……他们软硬兼施,不但要阿兰的工钱,还要她交出食方。

然而无论这三人使了什么招,阿兰从始至终都严词拒绝交出食方,一直不曾在此事上松口。

顶着赌坊那边的催促和威胁,冯大郎见阿兰死不松口,最终起了狠心,决定卖了妹妹换银钱。嫂子孙氏顾着自己的夫君,劝了几句便不再提,而冯母起初抗拒过,最终仍是妥协于赌坊仆役的棍棒威胁之下。

他们三人合计了一番,先让人去国子监传口信,说是不再讨要食方,但是要阿兰交出十月所有工钱,且让她二十五日回家商量如何筹银钱。

随后,一等阿兰回家,他们直接将人绑了,搜刮出阿兰身上所有银钱,然后将人交给了联系好的平康坊贩子,之后收了银钱,便再也不管阿兰死活。

当时在冯家门口,孟桑听完事情经过,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如若不是心中牵挂着阿兰的安危,她甚至想直接将冯家三人直接捅个对穿!

从这三人口中问出那贩子的姓名、长相等具体细处,孟桑将佩刀扔给杜昉,翻身上马,直奔平康坊。

眼下,孟桑从南边坊门入坊,一路朝着宋七娘的宅子而去。

临到了门前,等不及马儿站稳,孟桑飞快下马,一手拽着踏雪的缰绳,同时用力拍打大门。

“有人在吗!”

“我是孟桑!来寻七娘!”

喊了没两声,里头仆役忙不迭来开了门,满脸诧异:“孟小娘子怎得今个儿来了?”

孟桑快声问:“七娘可在?”

她的语气急迫,仆役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在的!都知在她自个儿的小楼小憩!”

“好!帮我看顾一下马儿!”孟桑把缰绳丢给对方,撒腿直奔宋七娘所在的独栋小院。

许是已经有仆役婢子前去通传,孟桑快到院外时,宋七娘带着阿奇等人快步走出。

宋七娘远远瞧见孟桑的模样,心中一咯噔,柳眉蹙起,提着裙角迎上:“发生何事?”

孟桑见到她,内心觉着有了些依靠,急声将阿兰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末了,她紧紧抓着宋七娘的手腕,哀声恳求:“七娘,帮帮我!求你帮我救救阿兰!”

宋七娘听完经过,怒骂了一声“什么心黑的腌臜玩意儿”,随后冷脸吩咐阿奇:“去,将宅中惯常与外人打交道的仆役都喊过来!”

说罢,她拉着孟桑进院子,不停轻轻拍打孟桑的手背:“放心,这事你交给我来办。平康坊就这么大,纵使北曲与中曲、南曲瞧着不同,但里子都是一样的,根本没什么差别,故而三曲的人私底下也认识。”

“你将那贩子的事细细说了,再附上阿兰的相貌、年岁,我立即让阿奇他们逐个去问。”

“闭坊之前,应当能将人寻回来。”

孟桑狠狠点头,平复了下呼吸,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将自己所知的事都讲了出来。

之后的事,便都由宋七娘接手。

先等仆役集结完,再告知阿兰与贩子的样貌、年岁等事,最终将能用的人悉数派出去。

这些仆役刚跑到宅子门前时,杜昉也带着一些身材魁梧的人手到了。两边人对了一下,分别散去平康坊中寻人。

孟桑则由宋七娘、杜昉陪同,去往离中曲和北曲交界之处的一间酒肆,等诸多人手传回消息。

接下来的时辰里,孟桑每一秒每一分都坐不住,在桌案旁不停地来回走动,手里抓着谢青章给她的玉佩不停摩挲,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陪同一旁的宋七娘和杜昉,都晓得孟桑心中的焦急,没有贸然开口去劝。

日头逐渐西移,孟桑眼巴巴看着派出去的人跑向酒肆,心中怀揣着希望。而那份希冀,在看见仆役摇头后,无数次落空又升起。

期间,杜昉派去那间赌坊的人手也来了平康坊,一路从宋七娘的宅子寻到这间酒肆,回禀事情经过。

孟桑按捺着焦急之情,沉着脸听仆从讲完内情,越听心中越气,也越发愧疚。

这事竟然真就是冲着她来的!

自从她开始摆小摊,吸引了其余家境富裕的监生回国子监后,东市、务本坊及周围里坊食肆酒楼的生意差了许多。尤其是务本坊内的食肆,他们原先最要紧的食客就是监生,如今丢了这么多客人,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其中有一家食肆的店主,从偶尔出来用食的监生口中问出缘由之后,便对食堂与孟桑记恨在心,亦对孟桑手中无数食方垂涎不已。

这店主是赌坊常客,有一日在长安城中最大的赌坊遇见了冯大郎,偶然听见他说自己阿妹就是国子监食堂孟师傅的徒弟,一时起了歪心思。

店主联合自己在赌坊里的人脉,给嗜赌成性的冯大郎做了个局,诱哄对方借钱去赌。待冯大郎赌输之后,他们看似是给了三条路,实则就是逼他找自己妹妹要食方!

听完前后经过,孟桑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呼吸急促,也不晓得是在气自己思虑不周全,还是在气旁的。

宋七娘将温暖的手心覆在孟桑手背之上,试图焐热对方冷冰冰的手:“小桑儿,此事实则怪不得你。俗话都说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神仙,哪里能猜到这些恶人在想什么……”

“我知道,”孟桑抿了下唇,眼中透着不甘,“可让阿兰遭这种罪,我也难受!”

宋七娘长叹一声,没再多言。

一旁的杜昉暗中使了个眼神,示意手下人先退下。

无论此事要如何处置,现下都是以先寻到阿兰为重,其余都没什么要紧的。

不多时,有一名仆役的身影从街角出现,面上露出激动的神色,撒开脚丫子狂奔向食肆。

远远瞧见此人过来,孟桑心中若有所感,猛地站起身,飞快跑下楼梯,与那仆役在酒肆门前撞见。

孟桑微微睁大双眼,急切地问:“可是找到了?”

那仆役喘着气,狠狠点头:“找到了!那,那贩子是北曲的郑三!将阿兰卖给了北曲的申五娘家中!”

“我是跑过来的报信的,阿林已经带着人去了申五娘那儿!”

至此,孟桑心中高悬着的大石落下一半,扫了一眼紧随自己下楼的宋七娘,有些犹豫。

见状,宋七娘睨了她一眼,直言:“不必顾虑我,都已经到这儿了,哪里还嫌多走一步?我与你们一道去。”

“虽说平日里北曲和南曲打不了什么交道,但好歹我有一个都知的名头挂着,总比你们这些坊外人有用些。”

孟桑点头,示意那仆役带路。

七拐八绕之后,众人来到了北曲一座不怎么打眼的宅子。外墙灰扑扑的,不似南曲的宅子那般精致干净。

宅子外,宋七娘的仆役正在与里头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说着什么。

那女子瞄见了孟桑等人越发靠近的身影,视线停在了宋七娘身上,扬起语调,笑道:“哎呀,这是多金贵的小娘子,居然能劳烦宋都知亲自来寻。”

“早晓得来头这般大,五娘我是万万不敢买回来的。”

到了跟前,宋七娘唇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开门见山道:“我们要带人走,出个价钱吧。”

申五娘掩着红唇,眨眼道:“奴家好不容易从一堆灰头土脸的小娘子里寻到这么一位相貌周正的,本想好好调.教一番,当成摇钱树……”

孟桑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决:“多少银钱都可以。”

闻言,申五娘的笑意一凝,定定瞧了一眼孟桑,随后扭着腰身,往宅子里头走:“成吧,跟奴家去瞧瞧那小娘子。”

孟桑面色微沉,果断跟上。

这宅子外头灰扑扑的,内里也没有好多少,半旧不新的屋舍透着一股子浓浓的腐朽气息。众人鼻尖能闻到的,除了各色劣质香料混在一起的味道,还有一缕缕似有如无的石楠花香。

越往里走,孟桑的脸色就越难看,阴沉得有些骇人。

最终,众人停在了一间低矮屋舍外,申五娘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门上的锁,妖妖艳艳地偏头示意:“人就在里头。”

孟桑没有犹豫,用力推开门,大步迈入屋内。

这屋子地方不大,她一转身,就瞧见了被丢在老旧床榻之上的阿兰。

阿兰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艳色衣裙,双手双脚都被用麻绳捆起,嘴巴似乎也被用布条捆住,正面朝着内墙躺着。

她听见有人来,浑身都在发抖,激烈地做出反抗的模样,口中“呜呜”出声。

见状,孟桑心里一痛,小跑过去,同时安抚出声:“阿兰,阿兰不怕!”

“是师父!”

“师父来了!”

许是阿兰辨认出了孟桑的声音,她奋力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身子僵硬几瞬,随后用力扭过头,想要望向孟桑。

这一看,正好与来到床榻前的孟桑视线对上,阿兰的眼中陡然涌出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乖,师父帮你把布条解开,”孟桑心疼极了,解结的手都在抖,“不怕,不怕啊……”

等到嘴上没了桎梏,阿兰愣愣地看着孟桑用杜昉的佩刀划拉开麻绳,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静静地流着眼泪。

将捆着阿兰手脚的麻绳都弄断,孟桑将佩刀还给杜昉,随后一把将阿兰搂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傻阿兰,师父来了,师父带你走。”

此言一出,阿兰就像是被无形的锤子砸了一下,痛哭出声,话都说不连贯:“师,师父,我是,呜呜呜……”

一旁的宋七娘等人见了此景,俱是不忍。

而孟桑听着怀中传来的破碎哭泣声,越发心疼。

她定了定神,没有去问这一天一夜阿兰都经历了什么,只用一种极为坚决的口吻,作出承诺。

“别怕,跟师父回家!”

“不管怎样,师父都会养你一辈子!”

闻言,阿兰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一边哭嚎,一边摇头:“没有!师父,他们还没做什么!”

孟桑听了有些诧异,下意识回头看向门边的申五娘,不曾想与对方复杂的眼神对上。

双方都是一怔。

申五娘蹙眉,眼神上上下下扫视了孟桑一番,忽而问道:“你来这儿,不是因为后悔卖了这小娘子?”

话说完,她也觉察出自己言语里的不妥,顺势改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你不是卖她的人?”

孟桑皱眉,手下安慰着情绪激动的阿兰,沉声道:“不是,我是她的师父。得知她被家中阿兄卖来平康坊,特意来寻的。”

听了这话,申五娘眼中神色更为复杂。

最终,她抿抿唇,意兴阑珊地甩了下帕子:“奴家用二十两买了她,你把银钱付了,拿着她的身契离开罢!”

孟桑有些不懂这位久经风尘的假母为何前后反差这般大,见到对方松口后,立马点头,将自己腰间的钱袋子扔过去:“这里是八两多的银钱。”1

随后望向宋七娘与杜昉:“七娘,杜侍从,可否先与你们借些银钱?待我带着阿兰回家后,就将借的银子给你们去。”

宋七娘立即道:“我身上没带银钱,这就让仆役回宅子取来给你。”

“无妨,我这儿有的,”杜昉毫不犹豫地扯了自己的钱袋子,从里头取出一些碎银子,扔给申五娘,“这里头有十二两。”

申五娘依次打开瞧了,方才示意自己身边的婢子去取来阿兰的身契,丢给杜昉:“银货两讫,就不多留诸位了,还请速速离去,莫要打扰客人雅兴。”

孟桑接过杜昉递来的身契和一件披风,将阿兰从床榻上扶起来,用披风将她裹起,柔声问:“可还能自己走?”

阿兰咬着下唇,试着迈了一步,却险些跌倒。

她被捆在床上太久,眼下手脚发麻,根本没法自己走动。

一旁的杜昉见了,体贴地站出来:“我来背她走吧。”

他冲着阿兰,缓下声音:“冯小娘子莫怕,我是被派来保护你师父的,不会伤害你。”

阿兰僵了一下,默默点头。

至此,杜昉横抱着阿兰走在前头,孟桑、宋七娘与几位仆役殿后,就此离开了这件破旧矮小的屋子。

走了没几步,孟桑好似听见有人感叹了一句“真是好运啊”,若有所觉地扭头往后看,正好瞧见了申五娘眼中还未收敛的羡慕与落寞。

此时,身侧的宋七娘幽幽出声:“平康坊中没几个好人,申五娘已算是北曲里心肠还算软的假母了。”

“她每回买了人回来,都会等个两三日,才会去为买回来的女子去办贱籍。为的就是防止卖女卖姊妹的人后悔了,想要来赎人走。”

“都是一路受苦过来的,晓得里头的勾当不干净。当初她的家人没来救她,故而她总是期盼着自己买回来的姑娘,会有人来赎走。”

“然而年复一年,会来寻上门的人寥寥无几。”

宋七娘说到这儿,不免也瞧了前头的阿兰一眼,眼底浮现些许的艳羡,叹道:“阿兰有你,确实是有福气的。”

孟桑半垂下眼帘,咬唇道:“可若不是我,她也不会被……”

话未说完,就被宋七娘打断:“那冯大郎沾上了赌,一辈子就算是废了!”

“即便没有你,日后也会为了别的事将阿兰卖了。”

孟桑长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们一众人出了申五娘的宅子,顺路回到宋七娘那儿取了谢青章的马儿。随后,孟桑与宋七娘道别,领着阿兰回务本坊。

临到了坊门不远处,孟桑却瞧见了谢青章快步往此处而来,不由一愣。

谢青章远远瞧见了孟桑与杜昉等人的身影,又扫见了坐在马上的阿兰之后,步伐放缓一些。

两边人靠近后,孟桑眨了下眼,直白问道:“你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来看看情形?”

闻言,谢青章一愣,很是坦然地承认:“嗯。”

孟桑与坐在马上的阿兰对视一眼,冲着她露出安抚的浅笑:“已经将人救回来了,也算是有惊无险,没出什么事。”

“多亏了有杜昉帮忙。”

谢青章又“嗯”了一声,温声道:“那就好。”

话音一落,双方都没有再开口。

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孟桑轻咳一声,将踏雪的缰绳递给谢青章,笑道:“谢谢你借马给我,这马儿很乖。”

没等谢青章这个主人说什么呢,漂亮马儿像是听懂孟桑在夸它,静悄悄地凑到孟桑身边,用马脸去蹭她,仿佛不忍与她离别。

面对马儿的热情,孟桑颇有些遭不住,一边笑着将其推开,一边说话哄它。

此景颇为有趣,抛开面上有些不自在的谢青章,其余诸人都憋着笑。

即便是坐在另一匹马上的阿兰见了此景,眼中阴霾都消去好些,露出些笑意。

孟桑招架不住地求助:“谢青章,你快将这乖马儿牵走!”

谢青章眼中含笑,听话地接过缰绳,轻声安抚好自己的爱马,温声道:“我送你与阿兰回宅子吧?”

孟桑听了,眼睫眨啊眨,矜持地“嗯”了一声。

于是,双方就此往坊门处走。

走了一会儿,刚出了平康坊坊门,就与从北边而来的一辆马车撞上。

谢青章望向这辆马车,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孟桑后,朝那辆马车走了两步。

他叉手行礼:“下官见过叶相公。”

听到“叶相公”三个字,孟桑怔住,旋即掩去面上神色的异样,低下头,跟着杜昉等人一道行礼。

车内,叶怀信示意仆役将车帘掀开,淡淡扫了一眼谢青章与诸人,微微拧眉:“修远是刚从平康坊出来?”

谢青章维持叉手的姿势,没有起身:“有私事要办。”

叶怀信板着脸,没说什么,只让仆役将车帘放下,示意马夫驾着马车离去。

马车经过谢青章身边时,里头轻飘飘落了一句话。

“连你也会去平康坊,哼。”

谢青章没有再开口,任凭马车驶远,方才直起身,朝着孟桑温声道:“走吧。”

孟桑弯了弯唇角,神色如常:“好。”

一行人回到孟宅。孟桑顾不上招待谢青章,只扶着阿兰回到正屋,取了自己的干净衣裳给阿兰换了。

她瞄见阿兰眼底的青色,柔声安抚阿兰先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一会儿,之后再谈其他。

闻言,阿兰轻轻点头,在孟桑的照料下躺到床上。

不晓得是不是因着床榻上沾染了孟桑的气息,阿兰躺下没一会儿,就静静睡去。

孟桑多留了一会儿,听见她气息逐渐平稳之后,方才放轻脚步离开,合上屋门,来到正堂。

正堂内,谢青章端坐在那儿,侧头望向一旁的银杏树。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不慌不忙地转头看过来。

“阿兰睡了?”

孟桑点头:“我等她睡熟才离开的。她啊,这回真是遭了大罪,幸好没真的出事。”

她呼出一口郁气,平复了一番心绪,冲着谢青章笑道:“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

“阿兰受惊,我熬一锅热粥给她压惊,你可要一道用些?”

谢青章不紧不慢地起身,唇角翘起:“那就却之不恭了。”

孟桑瞅见他脸上的笑,无端有些脸热,视线顿时有些飘忽不定。

她清清嗓子,冲着守在一旁的杜昉道:“那就劳烦杜侍从拿着我的牌子,回国子监食堂一趟。与叶柏说明情形,以免他担忧,顺道取半锅豆浆回来。”

杜昉觑着他家阿郎面上神色,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接过孟桑的木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在此处的孟桑,眨巴眨巴杏眼,盯着谢青章的鼻尖:“你要与我一道去做吃食嘛?”

谢青章莞尔:“好。”

孟桑飞快点了两下头,强装镇定地往庖屋走:“那你过来。”

瞧着小娘子快步离开,谢青章顿了一下,乖乖跟在后头。

孟桑家中是常备米粮的,昨日还买了些山药,想着今日回来做山药糕吃。眼下没工夫做糕点,倒是可以用它来做一道甜口的豆浆山药粥。2

她将适量的粳米与江米用清水泡了,随后取出后厨备下的山药,准备着手处理。

山药此物有些“邪乎”,如果直接将之刨皮,有些人手上沾到山药汁后会过敏,瘙痒难耐。孟桑上辈子第一回亲手处理山药时,就不幸中招,此后都是将它蒸熟了再进行下一步烹制的。

她瞧着蒸笼中冒出热气,偷偷摸摸瞄了一眼一旁的谢青章,坏心眼地想。

若是风光霁月的谢青章也对山药汁过敏,不晓得会不会如她上辈子那般狼狈?

啧,孟桑啊孟桑,你可真是太坏了!

谢青章不晓得孟桑在想什么,才会露出这种有些“奇怪”的笑,但他好似也被感染了一般,跟着一起弯起唇角。

一个大活人都跟来了,孟桑自然是要给人家一些活计的。她给蒸好的山药剥了皮,让谢青章把山药捣成泥。然后自个儿乐得清闲,靠在灶台旁看对方认真仔细地干活。

嗐,美男做饭,那就是双重的诱惑,秀色可餐呐!

没一会儿,杜昉回来了。

孟桑接过半锅豆浆,将其倒进自家砂锅中,添入清水。待锅中煮沸,再加泡好的粳米、江米,盖上砂锅盖子,熬煮约两盏茶工夫,并时不时用长勺搅拌。

等煮够了时辰,就把山药泥悉数倒入。将锅中各色食材搅拌开,盖上锅盖再煮一刻,最后添些糖,搅拌到糖都彻底融入粥中,撒上几粒枸杞,就算大功告成。

孟桑舀了三碗粥,将其中两碗分给谢青章主仆,然后将灶膛里的火熄了。

孟桑等人人手一碗粥,也不走进去正堂了,就围着庖屋外的石桌坐下,品尝起热乎乎的豆浆山药粥。

这粥主要以豆浆来熬制,因而每一口都带着浓郁的豆浆香味与山药清香。无论是粳米,还是江米,几乎要被煮化在豆浆之中,被舌头一压就没了。

其中存在感最强的,却是山药。

孟桑让谢青章捣山药时,特意嘱咐过,不必弄得过细,留着小粒。

因而眼下尝起来,偶尔可以感受到小小的山药碎从舌尖滑过,带了一丝丝奇妙的口感。

粥品香甜可口,三人专心喝着,都没工夫说话。

直至填饱了肚子,谢青章放下粥碗,正色问道:“阿兰的事,我已听杜昉大致说过了。”

“务本坊食肆、赌坊以及冯家人要如何处置,分别得看你和阿兰的意思。”

“之后若是你们想好了,尽管来寻我。这些事,你不方便出面,我来帮你们办妥。”

孟桑点头:“此事由我而起,但受害的却是阿兰。故而最后要如何处置,还是看阿兰怎么想。”

两边人又说了些别的事后,孟桑盛了两碗热粥放进食盒,交给谢青章主仆带回去给昭宁长公主和驸马品尝,然后就回了正屋。

她进屋时,手脚放得很轻,几乎没惹出什么动静。

即便如此,阿兰还是陡然惊醒,手脚并用地坐起身来,惊惧地望过来。

孟桑连忙举起手安慰:“阿兰不怕,是师父。”

看清是孟桑后,阿兰这才安下心,静静点头。

孟桑软着嗓音,生怕吓到她:“你定然也饿了,我熬了豆浆山药粥,正用砂锅温着呢。你且等一会儿,我去端过来。”

闻言,阿兰没有坐在那儿等着,而是默不作声地起身,跟到孟桑身边,其心意不言而喻。

孟桑没有多劝,领着她来到庖屋。

待到一碗热气腾腾的暖粥搁到面前,阿兰喝了一口后,微微垂下头。

不一会儿,一颗又一颗眼泪落下,砸进了粥里。

见状,阿兰以手捂着脸,崩溃地哭道:“为什么啊!”

“阿耶去后,我一直认认真真照顾家里,甚至不去考虑婚嫁之事。来了国子监做活后,赚得的大多数银钱都贴补了家用。”

“可为什么他一定要去赌坊!为什么他要欠下一笔又一笔的债!”

“为什么……”阿兰抬起头,眼眶红得惊人,眼中尽是恨意,“为什么阿娘和阿兄能这般心狠,将我卖到平康坊那种吃人的地方!”

说罢,她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孟桑依旧不会多劝什么,只靠到她身边,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头顶。

“傻阿兰,因为他们不值得。”

“乖,好好哭完这一场,以后再不要因他们而流一滴泪。”

“日后有师父护着你,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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