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震群”神神叨叨的“对骂”声中,沈黎看着段清泽略显诧异的神情,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段清泽也从沈黎的表情看出了她的懊恼,似是很感兴趣地笑问:“姐姐在心里骂我什么?”
沈黎立即坚决回道:“我没骂你,我怎么可能骂你!”
段清泽笑弯了眉眼,摸了摸沈黎的面颊道:“姐姐,你真是太好玩了。”
沈黎:“……”这边不建议用“好玩”这种词呢亲,怪让人害怕的。
段清泽垂眸看着她,用诱哄的语气道:“我想知道姐姐心里都是怎么想我的,我保证无论姐姐想什么我都不会气,告诉我好不好,姐姐?”
沈黎心道,傻子才信你。
她抬眼看着段清泽,似是迟疑:“真的?”
段清泽道:“当然,我怎么可能真的生姐姐的气?”
沈黎好似放心了,便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也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吴震群和丁圃山他们……变成这模样有点可怜。”
她当场看着段清泽做出这种变态操作,心里有点想法也很合理吧?
段清泽轻笑道:“姐姐就是心太软了。放心,他们如此也不会很久,再过几个时辰,总能决出胜负。”
沈黎闻言也不知是否该松口气,到头来还是有一个要消失。她猜多半留下的是丁圃山,丁圃山好歹曾是分神修士,不至于连个筑基修士都斗不过。
假如不看中间这折磨过程而单看结果的话,这事好像也能接受。
——可正因为有了这中间的折磨,她才愈发惧怕。这就是段清泽的行事风格啊,他即便现在还不是真正的魔尊,也保留了习惯呢。
“若他们决出胜负了,你要如何?”沈黎问道。
段清泽道:“赢的若是吴震群,便杀了。若是丁圃山,便饶他一命。”
沈黎想了想,大概能明白段清泽的标准。
吴震群是妙法阁的人,来来回回抓了不少修士,包括她,无论怎样都要死。
而丁圃山不是妙法阁的人,分神的他待在一个资质不行的筑基身体里,哪怕脑子里有再多好功法练不上去也是白搭,眼看着寿命一天天耗尽还不知多受折磨,段清泽对此想必是喜闻乐见。
见沈黎不语,段清泽问道:“姐姐怎么看?”
沈黎道:“我觉得你开心就好。”
段清泽粲然一笑:“我就知道姐姐会喜欢。”
沈黎一怔,段清泽对这两人的最终处置,还是他按照她的喜好做了调整的?
确实,若算起来,丁圃山光想想,主观恶意有,但毕竟并未实施,所以相对应的惩罚较吴震群为轻。换个角度来说,段清泽好歹给了丁圃山一个身体,不然说不定丁圃山都撑不到找到合适的夺舍对象。
他这是在他的喜好和她的喜好之间挑了个妥协点。
沈黎忽然想起之前段清泽的问题,他问她,若他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她还会不会爱他。而她此刻却想问一句,若她不是他的姐姐,他是否还会对她如此宽容?
然而这问题不会有答案,他还是“阿泽”时给出的答案毫无参考意义,他重新成为魔尊时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姐姐在想什么?”
段清泽忽然轻轻捧起沈黎的脸,让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有光芒闪动,“我总觉得姐姐现在想的东西我不喜欢。”
他抿紧唇,似有些焦躁地说:“姐姐有什么心事定要跟我说,不要自己做决定。”
沈黎强笑道:“当然。我做什么决定绕得开你呢?”
段清泽沉默,他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无力感,面对他无法掌控的事物,他很想做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去做。
最初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喜怒无常的娘亲,想亲近她,却怕被她推开,后来是当药人时吃尽了苦头,他想逃离却无处可逃,再到后来,他伤重被抓入妙法阁,不肯妥协便日日被人用刑,疼到失去意识时迷糊地想,为何是他,为何老天不肯让他过几天轻松日子?
不,不对,有过的,他跟姐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就很轻松,前所未有的愉悦。
段清泽对于自己的记忆有了一瞬间的困惑,但他很快便自动忽略记忆中的不协调,几近笨拙地向沈黎传达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姐姐,我值得你依赖。你可以相信我。”
他突然顿住,随后有些慌张地曲起手指,去擦沈黎不自觉留下的眼泪。
沈黎其实不想哭,但她没忍住。
眼前的段清泽和她惧怕的段清泽其实是撕裂的,每当他做出一些跟她印象中魔尊相似的举动时,她实际上是被“未来记起一切的魔尊”吓到。
而眼前的这个段清泽,她或许已不再能看透,却至少是笨拙而赤城的。
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想要安慰她,想要给她力量,却不知他本人才是那个让她不安的源头。
她甚至不能明确说出自己在哭什么,只是这一瞬间的心酸难耐。
“姐姐,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此刻的段清泽怎么都不可能猜到沈黎为什么哭,他边擦她的眼泪边紧张焦灼地问。
沈黎放纵了自己这一刻的脆弱,什么都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往前一扑,将自己整个儿埋在了段清泽的怀中。
就一分钟,不,十秒也足够了,就让她忘记眼前的人才是她一切恐惧的源头,就让她以为她搂住的这个人,真的可以帮她。
段清泽起先有些诧异,随即对此有了自己的理解,欢喜地紧搂住沈黎,声音很是轻柔:“姐姐很感动吗?我会说到做到,以后做姐姐的依靠。”
沈黎半晌没有吭声,她在心里默数,等到了十秒,她已把眼泪都蹭在段清泽的胸前衣襟上,呼吸也恢复了平静。
感动吗?她是真的不敢动,不敢擅动。
沈黎微微用力想推开段清泽,后者却用了些力量,将她禁锢在他怀中。
沈黎:“……?”干什么?
接着她便听到了好像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杜莹来了。”
沈黎一震,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传音入密啊!虽然她是没法主动传音给段清泽,但他这个洞虚的传音她当然可以接收到。
随后她才注意到段清泽传音的内容。
杜莹来了……可段清泽为什么不直接去杀杜莹?他从前也不是这么谨慎的人啊……
沈黎忽然想起,当初戮天宗长老徒弟在清凉谷药田那儿逮住他们时,段清泽跟他打前实际上是默认了她的离开。
因为她太弱了,所以他不能直接跟一个分神开打,那一定会波及到她。分神不是元婴,面对洞虚还是能挣扎几下的,而杜莹本人是分神巅峰,她怕是比别的分神更能蹦跶。
沈黎明白了段清泽的意思,便也安静地等待着。
只过了数息,段清泽便松开沈黎,面上多了几分凶戾:“姐姐,杜莹到了却不现身,只敢用神识查看,着实懦弱。她不来找我,我便去找她,你待在角楼,不要乱跑,我不会让任何金丹以上的人进入角楼。”
沈黎连忙道:“好,我去找林之存。你去找杜莹吧!”
段清泽不太想听到沈黎嘴里说出林之存的名字,但她在林之存身边确实安全些,他便默认,随后忽然弯腰贴了贴沈黎的面颊,矜傲一笑:“姐姐,我去去就回。”
段清泽放开沈黎后便飞上半空,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沈黎站了片刻,只见一旁的“吴震群”还在“自言自语”,根本没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管他,转头去找林之存。
段清泽手中已有她的木簪,跑是不要想跑了,一旦跑了,被他逮到那就怎么都说不清了。
但她也确实不想坐以待毙。
现在段清泽不在身边,她能向林之存求救吗?以林之存的正义感,多半会帮她想办法,但他又打不过段清泽,所以多半想的办法也没啥用。
还是一样的困局,她能求救的人在对上段清泽时连自保都难,她也无法自私到把他们牵扯进来。
沈黎担忧地往远方看了一眼,她即时的危机其实是段清泽跟杜莹的这一场架打完,他的岁数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当初他打完长老徒弟后,就直接暴涨到了十四岁,那这次之后呢?只会继续暴涨,还是直接恢复?
很快沈黎便跟林之存汇合,并将段清泽去找杜莹的事说了。
林之意闻言,似有些意动。
“林道友,你想去帮忙吗?”沈黎道,“恕我直言,那不是你我能参与的战斗。”
林之存道:“我明白。”
他其实是想去徵楼确定下他所找寻之人,是否真的不在了。之前他们不能擅动是为了迷惑杜莹,如今杜莹已来,那他便也可以动手了。
五楼楼主还剩下三位,商楼楼主是元婴,他打不过,自然只能留给段前辈。而徵楼楼主是金丹巅峰,羽楼楼主是金丹中期,都是他能匹敌的对手。
之前他请求一起来帮忙,到现在为止却什么都没做,此刻总要做点什么。
林之存从储物袋中取出长剑,仗剑而立,眉目英挺的他如同画本中的仙君般潇洒飘逸。
“沈道友,接下来便麻烦你看着孟宛,我去徵楼和羽楼一趟。”
林之存对沈黎微微颔首,也不等她说些什么,便浮上半空,选了个方向飞去,留下沈黎和孟宛面面相觑。
孟宛此刻自然是被封禁了丹田,不然林之存也不能放心把沈黎留在这里。
孟宛听到了沈黎的话,等林之存一走便道:“沈姑娘,杜莹……此刻在何处?我想亲眼见到她陨落。”
沈黎道:“不知道,我的同伴去找她了。你放心好了,她今日必死无疑。”
一个分神巅峰的大能在沈黎嘴里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孟宛面色有些复杂,忽而长长叹息道:“只可恨我至今还只是筑基,无法亲自手刃杀父仇人。”
沈黎沉默数秒后才说:“别人帮你报仇也没什么不好。你的杀父仇人毕竟是你亲生母亲。”
孟宛神情恍惚,喃喃道:“是啊,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可此刻她面上并没有懊悔不忍心,只是一片平静。
沈黎心里装着许多的事,又不愿自己胡思乱想,便问孟宛:“可以跟我说说你和花奉生的故事吗?不想说也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孟宛一怔,见沈黎只是全然好奇,并没有任何鄙夷,她浅笑着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也很希望有人能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这些事在我心里憋太久了,今日能跟你们和盘托出,我心里也好像放下了一块心事。”
沈黎便明白了,孟宛也愿意说出她和花奉生的事,如此一来她就能彻底将花奉生放下。
毕竟人都死了,看孟宛的意思她又不打算替花奉生报仇,那除了放下还能如何呢?
另一边,段清泽径直往杜莹所在飞去。
杜莹此刻正在商楼,但她并没有现身,只是在暗处看着商楼楼主何盏。
何盏是个眉目清艳的女修,因为宫楼楼主和角楼楼主的失踪,她也难免心生不安,之前她已去找过羽楼楼主葛十里,问她能否联络到阁主,却被羽楼楼主打太极敷衍了过去。
商楼对外的几个院子今日亦十分热闹,即便何盏心中再不安,该做生意还是要做,不然阁主那边说不过去。
段清泽到达时扫一眼就有了杀意,在何盏发现他前,他已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突然现身何盏身后,取出储物袋中断剑,刺穿何盏的上下丹田。
何盏连敌人是谁都没看清,便失去意识彻底断绝了生机。
段清泽嫌恶地推开何盏的尸身,细细看着自己的双手,确认没有沾染上血迹,随后才低笑一声:“自己人被杀了,也不出来吗?”
此地是何盏的住所,她因不安而没留人伺候,此刻院子里安安静静,片刻后才有一人立上墙头。
那是个身量高挑的女子,面上戴着无法窥探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的双眼。
杜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段清泽道:“阁下好手段,不知是何方神圣?”
段清泽微微一笑:“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杜莹,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杜莹道:“不知我何时得罪了阁下?我先给阁下赔个不是。”
她察觉到眼前之人修为比她高,人也比她年轻得多。这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洞虚?是新近从分神升上去的吗?可她却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
她自然不愿意跟此人为敌,且不说能否打过的问题,他们二人若在此地打起来,她花费近五百年时间建立的妙法阁怕是要毁于一旦。
段清泽冷冷一笑:“拿你的命来赔罪吧!”
话音刚落他便冲向杜莹。
杜莹心中早有戒备,忙跃起飞向半空。
眼前之人若是新晋洞虚,她倒也不怕,她离洞虚也就一步之遥,有法宝在手,不见得无法对抗这根基不牢的洞虚。
可倘若对方并非新晋洞虚呢?
这个可能,杜莹想了想便否定了,她知道的洞虚中,并没有人跟眼前人相符,最有可能的还是这是个新洞虚。
杜莹在升至足够高的距离时才停下,她生性谨慎却并不畏战,能站到如今的地位,也是她一场场战斗打过来的。
段清泽胸腔中涌动着浓烈的杀意,眼前之人就是让他受那三个月非人折磨的罪魁祸首,今日他就能杀了她。
他手中依然握着那柄断剑,恣意悬浮半空,冷漠盯着杜莹。
“来受死吧。”
杜莹成为盾星门长老以来何时受过这种挑衅,她当下冷哼一声,背后忽然凭空出现一座编钟。
她以指为锤,敲出咚的一声,声波裹挟灵力定向袭向段清泽。
段清泽抬剑一劈,竟生生用断剑将灵力劈开成两半,从他身体两边绕了过去。
杜莹冷然一笑,手指如飞,敲出接连不断的巨响,一声声或重合,或相撞着冲向段清泽。
段清泽提着断剑傲然而立,嘴角勾出不屑的弧度。
徵楼中,隐约听到空中的音乐声,正在对峙的林之存和范春泉不约而同往上看了一眼。
“那是一位前辈在战妙法阁阁主。”林之存道,“而你的对手,是我。”
范春泉是个身量不高的女子,面容乃是修真界少有的普通,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仿佛某种能吸摄人心智的法宝。
“强闯我徵楼者,死。”范春泉缓慢而僵硬地展开一抹笑,眼里渐渐染上嗜血的光芒。
她手中是一柄漆黑如墨的鞭子,她忽然甩动着鞭子,在空气中打出啪的一声巨响,随后朝林之存奔袭而来。
林之存持剑而立,静静地看着范春泉,直到她靠近,一套家传剑法便随着剑尖挑开长鞭而如同行云流水般展开。
他自小习剑,剑是他最信任的伙伴,此刻剑不再是剑,而是他手臂的延伸,长剑与他不再是分离的个体。
长剑化作漫天剑影,好似一张大网,将范春泉和她的鞭子笼罩其中。鞭子柔软,如同灵蛇般遇破绽便钻,想要找出一条出路,然而这剑网太密,刚钻出一处破绽,便会迎面撞上凌厉的剑气,不得不退回去。
范春泉只觉得自己面前并非一人一剑,而是一个剑阵,是许许多多的修士在围攻她,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可这久违的危机感也让她生出前所未有的兴奋,她长啸一声,霎时催动长鞭,灵力与灵力在空中碰撞,又一道道爆开,她的丹田在震颤,她体内的经脉在哀鸣,她却兴奋地颤抖。
作为对战方的林之存最能清晰地感受到范春泉的战意,他战意同样浓郁,换了套剑招,灵力不要钱似的输出。
“……那还是你厉害。”
沈黎忍不住对孟宛竖起了大拇指,就在刚刚,孟宛跟她说了她是如何“强上”花奉生的。
最初是孟宛先动的心,花奉生对她就跟对别人没什么两样,是她花费时间,一点点让花奉生熟悉她,然后找了个恰当的机会,直接硬上。
花奉生是元婴,孟宛是筑基,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强上对方,不过是默认的你情我愿罢了。
孟宛低头,露出些许羞涩,当时她是如此胆大包天,竟就在杜莹的眼皮底下做出了不符合她身份的事。可她还是做了,那是另一种背叛。
她垂眸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面似乎还能感受到第一次被他扼住双腕的热度。
她忽然问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他死时是怎样的?痛苦吗?”
沈黎闻言沉默了会儿才说:“很快。”
孟宛似是放松地笑道:“那便好。我只希望我死时,也可以不痛苦。”
她定定地看着沈黎。
沈黎道:“如果我能说上话的话。”
孟宛确实做了很多错事,看得出来孟宛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是她真的要死吗?
沈黎突然很后悔,她为什么要听孟宛说她和花奉生的故事。
之前早就说了,她这个人就是有一点,同理心太强,听了故事她就会对故事里的人产生感情啊!
“谢谢你。”孟宛并不知沈黎在想什么,诚挚地道谢,“其实能跟花奉生死在一起也很好,我这一生受尽杜莹的控制,至少死亡是我可以自己选择的。”
沈黎:“……”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孟宛却又笑了起来,问她:“沈姑娘,你可有爱过什么人?一个能让你不顾生死,付出一切的人。”
沈黎摇头。
孟宛笑道:“那你今后可一定要尝试一次。”
沈黎:“……”不要咒我啊!我才不要尝爱情的苦!
空中的咚咚声愈发密集,二人抬头,孟宛道:“那是杜莹的法宝。”
明知段清泽绝不会失手,此刻沈黎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
希望他可以速战速决,不要受伤。
半空中,段清泽身形的变化毫无规律可言,杜莹只得加大敲击频率,扩大攻击范围。
段清泽的身影若影若现,他嘲讽的声音一字不差传入杜莹耳中。
“只是如此吗?那还真是无趣。”
杜莹心中一沉,她自然听出了段清泽的游刃有余。
她不再保留实力,尽全力催动法宝,在编钟攻击范围内的灵力密度瞬间涨了两倍!
在段清泽感知中,半空中全都是如同一个个旋涡的爆裂灵力团,他若不慎触碰到,便会炸伤他的身体,对他体内的灵力产生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影响。
在大致摸清了杜莹的实力后,段清泽也不再玩耍。
只是离开了姐姐一会儿,他就非常想念她。
杀掉杜莹,毁掉妙法阁,然后带姐姐离开,再跟她谈双修之事。
段清泽嘴角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姐姐最终一定会同意的吧?
他蓦地出现在杜莹面前,在她愕然的视线中微笑道:“你可以去死了。”
半空中的巨大声响突兀停顿,林之存和范春泉的战斗却不曾停下。
此刻,二人身上都各有伤口,二人战意也都比先前更加浓烈,范春泉控制不住地说:“待你被我打败,我不会杀你,我们还有很多游戏可玩。”
林之存厌恶地皱了皱眉,长剑一抖,似有铿锵龙鸣,他也不反驳或咒骂,只是剑式一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开长鞭的格挡,探入范春泉身前。
长剑蕴满灵力,虚影频闪,在范春泉惊愕目光中一剑划过她咽喉,几乎斩下她半个脖子。
范春泉匆忙后退,同时紧捂脖子,令全身的灵力全奔涌向脖子处加快伤口的愈合。
可林之存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抢上几步,又是一套游龙惊风般的剑招,视她阻挡的长鞭如无物,一剑刺入她的丹田,剑中灵力刹那奔涌而出,搅碎她的金丹。
范春泉刹那喷出一大口鲜血,被林之存偏头避开,他抽回长剑,反手一扬,连同范春泉捂着脖子的手一起将她脑袋砍下。
林之存轻轻一甩,剑上便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他一路往徵楼内走去,遇上的人若主动挑衅,便一剑杀了,若躲开,他也不去追。
他一路找一路问,将被关押捆绑的人都放出来,一直走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托付他之人的道侣。
他心中微微一叹,离开徵楼向羽楼走去。
半空中的动静让妙法阁早乱成了一团,羽楼楼主葛十里刚离开羽楼,便迎面撞上林之存。
葛十里看着平静却满身杀意的林之存,默不吭声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长笛。
“编钟声停了。”孟宛紧张地看着上方,隐隐有期待之色,“杜莹死了吗?”
沈黎道:“或许吧。”
她的心中也逐渐紧张起来,不知此战后,段清泽会是什么模样?
希望不管是不是存在的穿越大神可以保佑她,让段清泽还是她的那个好阿泽。
“沈姑娘,我有点不明白,对于那位一直纠缠你的前辈,你究竟是害怕,还是喜欢。”孟宛忽然道。
沈黎一愣,她不想回答。
当然是害怕,她要是喜欢段清泽,不是有病吗?
但她和段清泽的情况,她不怎么想跟别人说实话。
孟宛见沈黎不回答,又有些怜悯地说:“我们太弱小了,来自高阶修士的强迫,又如何能反抗?比如杜莹之于我,他之于你。”
沈黎皱眉反驳道:“不要把他和杜莹混为一谈。他……他不是杜莹那种坏。”
她说完后才差点被自己的话逗笑,不是“那种坏”,又是哪种坏?
但二人的对话并没有继续下去,一道影子从空中迅速落下,啪的撞在地上,惊起一阵烟尘。
沈黎和孟宛都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女修。
“杜莹!”孟宛惊呼道。
她往前走了两步,但又立即停下,好似因胆怯而不敢再往前。
沈黎也胆小,但她信任段清泽的实力,没把杜莹杀掉,段清泽怎么可能把杜莹丢到她面前来?
因此她靠近过去,只见那女修已无生机,上下丹田都被摧毁了。
她松了口气道:“她已经死了。”
孟宛闻言,好似腿软一般跪坐在地,呆呆看了杜莹的尸身半晌,突然捂脸哭出声来。起先还只是小声哽咽,后来便是嚎啕大哭,好像要将这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沈黎听得有些心酸,其实孟宛刚才的类比也不算完全错。
她也好想对着魔尊的尸体痛哭,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但也只是“魔尊”,如果是现在的段清泽……她还是不怎么愿意看到他的尸体。他的过去够苦的了,怎么能连他的性命也剥夺呢?
“姐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黎先是身体一僵,随即长舒了口气。
“姐姐。”
不等沈黎转身,段清泽便从她身后搂住了她,下巴靠在她肩头,呼出的气喷在她耳旁。
这声姐姐有些黏腻,好像在撒娇。
“阿泽真厉害,果然很快就杀掉了杜莹。”沈黎低声笑道。她现在放松了些,因为一个暂时的危机又过去了,她还有时间苟着。
虽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路可走,可活一天是一天,万一还有奇迹发生呢?
“我答应了姐姐,便会做到。”段清泽低笑,身体就像没骨头一样,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沈黎身上。
沈黎关切地问:“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段清泽道:“没有受伤。”
他忽然一顿,叹道:“姐姐抱起来真软,我不想放开姐姐,真想现在就跟姐姐再谈谈双修的事。可杜莹死了,妙法阁还在。”
沈黎差点被段清泽的话惊出一声冷汗,她还以为“真软”后面跟的会是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刚刚孟宛说的“强迫”像是打开了一个想象的开关,她忍不住往那方面去想。
孟宛说的没错,来自高阶修士的强迫,真的反抗不了。她现在连推开段清泽都做不到。
幸好,段清泽说的只是“谈谈”,还有的谈就行。
“做正事要紧,先把妙法阁处理了吧,我们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谈。”沈黎道。她可不想在这里跟段清泽谈什么双修的事,还有别人在呢。
沈黎说着看向在杜莹尸身边痛哭的孟宛,可这一看她却惊讶地发现,那里哪还有孟宛的身影,孟宛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突然明白过来,孟宛之前在她面前摆出的那副安心接受死亡的态度都是为了迷惑她,让她放松警惕,好找机会跑掉,孟宛当然想活,谁不想活呢?
沈黎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提醒段清泽去找孟宛。孟宛还没跑出多远,段清泽当然能找到她。
“好……咳!”
段清泽不知沈黎的想法,他也不关心孟宛此人,在应下一声好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咳了一声。
沈黎感觉面颊上溅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拿到眼前一看,竟是鲜红的。
她呆愣了一瞬,哪还记得什么孟宛,转头看向段清泽。
他的嘴角有一丝暗红血迹。
沈黎震惊了,她几时见过段清泽受伤流血?
“你不是说没有受伤吗?”她皱眉扶住他,急道。
段清泽视线往沈黎面上扫,偏偏笑道:“真的没有受伤。”
话音刚落,他又咳了一声,一口血喷落在地。
“你不要嘴硬!赶紧疗伤!谁都可以受伤,这又没什么丢人的!”沈黎气急道,受伤就受伤,这又有什么可嘴硬的,他之前不还总示弱让她心疼他吗,怎么现在……
她突然顿住。
如果这不是杀杜莹造成的伤……
“阿泽,你……头有没有不舒服?”沈黎紧张地问道。
果然啊,跟分神那么打一架,怎么可能对段清泽的岁数没有影响呢?虽然迟了,但一定会到。
段清泽笑道:“我喜欢姐姐担心我的样子。”
他伸手轻触沈黎面颊道:“这让我感觉我值得活着。”
沈黎道:“你说什么啊,你当然值得活着,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活着才能去体验。”
段清泽道:“可我记忆中美好的只有姐姐,姐姐愿意让我体验更多美好的事吗?”
沈黎:“……”
你这词用得很不对劲啊,什么叫“让”你体验?
她道:“我当然愿意陪你一起体验。”
段清泽笑了一声,忽然蹙眉,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沈黎一惊,来了!
段清泽一手紧抓沈黎的手,一手揉着额头,半晌忽然道:“我们要先离开此地。”
沈黎下意识问:“怎么了?”
“大宗长老都会点命灯,盾星门会来人。”段清泽抬手便抱起沈黎,“我们走。”
沈黎道:“等等,林之存……”
“林之存是林家人,盾星门不会动他。”为了让沈黎放心,段清泽简单解释了一句,便抱起沈黎飞上半空。
沈黎紧紧抓着段清泽的手,忽然意识到他这其实是在逃跑。
之前除非她要求,他都不会主动逃走,可这回却是他自己要走,而且妙法阁的后续都还没来得及处理。
是因为……他知道他现在身体有问题,不一定打得过盾星门来的人,因此才会先带着她跑吗?
沈黎也不知段清泽带着自己飞了多久,她只是时不时紧张地看看他,既怕他飞到半途伤重晕倒连累她陪葬,又怕他突然恢复记忆半空中直接干掉她。
但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段清泽忽然降下高度,双腿落地将沈黎放下的刹那,他整个人往前栽倒在地,双眼紧密,半张脸都埋在了皑皑白雪中。
沈黎呆站了数秒,冻得忍不住抱住了手臂,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座高山山顶,温度很低因此积雪常年不化。
然后她才意识到,段清泽在她面前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