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八月十五再怎么难熬,该来也还是来了。
八月十五当天,整个皇城之中节日气氛十分强烈。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街上的摊贩也摆摊到很晚。
夜深露重,整个皇城还是灯河流动。
长孙纤云就是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之中,即将回到皇城。
陆孟和封北意下午就已经接到了消息,估算好了长孙纤云回来的时间,早早地等在城门口。
护城卫今夜轮值的恰巧就是当初封北意回城,帮着封北意进城门的哪一个。
看到将军府的马车,护城卫统领专门下了城楼,和封北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陆孟不认识这个人,她只知道这个人是封北意在南疆做主将的时候,救下来的一个伤兵。
伤在肺腑,但又不致命,所以封北意将他送回皇城之后,又使了关系,让他在护城卫任职。
如今坐上了护城卫的统领,全靠这个人自己的努力。
他对封北意十分客气,看了封北意的假腿之后,也十分震惊。
他和封北意在讨论着这假腿若是能够投入应用,伤到腿的士兵都能站起来,这该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德。
陆孟就在旁边吃着零食听着,眼睛时不时看向远处,看向长孙纤云回来必经的一条路。
陆孟很兴奋,她今天出来并没有穿着太子妃的服制。
陆孟大多数时间出门,都是不会穿太子妃服制的。
她身边两个女死士,轮班扮做太子妃留在宫中,陆孟每天带着几个死士到处疯玩。
乌麟轩一诺千金,从不会管陆孟去什么地方玩。
他只会在陆孟要出门的时候,叮嘱陆孟带上护卫。
陆孟听着护城卫和封北意聊得火热,感激他当时在封北意万分惊险的时候,护送封北意回到皇城。
于是派身边的秀云和秀丽,去城中铺子上面买了汤圆,热腾腾地用食盒拎过来,让这护城卫拿到城门上,分食给今天城墙上值夜,没法回家,和自家人团圆的护城卫。
护城卫统领只把陆孟当成个大丫鬟或者姑姑嬷嬷一类的,对陆孟浅浅道谢,对着封北意感恩戴德。
“嘿,这个人,竟是不认识太子妃!”秀丽尖声不满。
她有些不满她主子送的好,这护城卫反倒去感谢大将军。
当然大将军也不是别人,但是秀丽心里可只有陆孟。
秀云撞了下她的腰身,说:“太子妃低调,不认识最好,认识了还怎么到处玩?”
“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求太子妃办事儿,反倒是麻烦得紧。”
“也是这么个理。”秀丽说。
“姐夫,别紧张,不要老是想着腿的事情。”陆孟不在意秀云和秀丽在叽叽咕咕说什么。
观察封北意,见他神色实在紧绷,还下意识用手去捏自己的腿,上前安慰他:“别一会儿见了姐姐,你一下地,再跪地上。”
封北意笑了一声,说:“给她五体投地倒也理所当然,她怀着孩子呢。”
“哎哟。又是猝不及防。
陆孟简直被狗粮塞得快噎死了。
从封北意知道长孙纤云有孕以来,封北意只要一提起长孙纤云,最末尾都一定会加一句“她还怀着孩子呢。”
封北意铁铮铮的汉子,是陆孟见过男子气概最强的男人。
但是最近泡在了蜜罐子里似的,整个人都要腌制入味了。
闻着都是甜的。
他和长孙纤云夫妻感情本来就特别好,经历了断腿一事,两个人都更加重视彼此,对孩子的事情不怎么抱期待了。
但是有心栽花花不放,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们最不期待的时候,孩子来了!
长孙纤云带着孩子斩杀了三皇子,用实力给自己的夫君报仇雪恨。
现在两个人连面也没见,只是飞鸽传书,都要把鸽子给噎死了。
封北意紧张地直下地,生怕一会儿不下地,他等到长孙纤云回来,就不会走了。
到最后索性就站在地上,一直殷殷切切地望着远方。
然后千盼万盼,长孙纤云终于出现了。
陆孟一看见她就吓了一跳,连封北意都愣住了。
他们以为长孙纤云是乘坐马车回来的,没想到她竟然是骑马回来的!
她一身软甲长发高束,从远处策马而来,实在是飒爽英姿,活像是画里出来的女天将。
但是,她怀着孕啊!
还昏厥了两次,这么颠簸可怎么使得!
陆孟眼疾手快扶住了封北意,封北意看着长孙纤云逐渐走近,腿真的不好使了。
太惊讶了,太激动了,太开心了!
“长姐!”陆孟见长孙纤云离得近了,喊了一声。
封北意倒是压抑住了没有喊,但是他甩开了陆孟,一步一步朝着长孙纤云走了过去。
长孙纤云翻身下马,本来对着陆孟的喊声笑了一下,但是在她看到封北意竟然朝着她走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马匹的边上。
槐花和一干副将都跟在长孙纤云之后,先后勒马停下。
长孙纤云和封北意的眼睛对上,两个人一个满面惊愕,一个满眼含笑。
长孙纤云后面跟着的人也看到了封北意在行走,全部和长孙纤云一个表情。
连见多识广活了几十年的槐花,都没能绷得住表情。
封北意……不是锯掉了一截腿?怎么就突然能走了!
陆孟捂住了自己的嘴,泪眼朦胧。
她左一下右一下抹自己脸上的眼泪,但是眼泪怎么也抹不干净。
封北意一步一步,走得不快,细看是有些怪的。
但是一个被锯掉腿的人能走这件事本身的冲击力,就已经盖过了一切的细节。
长孙纤云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哑道:“北意?”
封北意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眼眶通红地看着她,然后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长孙纤云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走了?”
“你终于回来了。”封北意紧紧拥着长孙纤云,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说:“我想死你了。”
长孙纤云有些耳热,浑身也都跟着热了起来。
但她的表情还是非常震惊,一直到封北意和她说:“是茵茵找了二皇子,让二皇子给我制作了一只假肢,我穿上就能走了。”
“假肢?”长孙纤云被封北意拉着手,敲了敲他裤子里面的假腿。
“当当”两声,长孙纤云哑口无言。
她身后亲兵和槐花也是一脸魔幻。
“等回去了给你看。”封北意声音有些颤,抱着长孙纤云简直不想松手。
一行人开始往回走,封北意上了马车,陆孟和长孙纤云骑马。
陆孟从长孙纤云的身后抱着她,手抓着她的软甲,像个贴树皮一样贴着姐姐。
叽叽喳喳地问长孙纤云这一路是不是顺利。
长孙纤云笑得眼尾都出了细细褶皱,轻声细语地回应自己的妹妹,还忍不住说:“你啊,还趴着我背上闻什么,一身臭汗,一路没停。”
陆孟却笑道:“不臭啊,长姐怎么可能臭,长姐是香的……”
真是香的,长孙纤云垂落身后的长发,透着一股子烈阳下暴晒过后的青草的香味。
又坚强,又柔软。
一行人回到了将军府,吃喝早就准备好了,众人简单洗漱安置,立刻就开始准备吃团圆饭。
众人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最开始是围着封北意的假肢讨论,后来就变成了战场。
这次跟回来的副将们都各自回家,只有猴子和槐花跟着长孙纤云回来了。
这两个都没有上战场的,全都在吹长孙纤云如何百里追击,将南郦国的三皇子南荣泽,追得屁滚尿流。
封北意听得惊险,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你怀着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孟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
仿佛她的人生从没有这样圆满过,仿佛她来到这个异世,最开始所遭受的那些苦难,都是为了享受这一刻,享受今天她拥有的一切。
一群人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陆孟和槐花也口述了当时控制延安帝的惊险状况。
槐花简直佩服。
“当初那蛊虫,就是做给你玩的,早知道你要拿去控制延安帝,我能做出更好的,让他像他自己一样活动,却听你操控的那一种。”
陆孟摆手,“别提了,我现在想起来就一阵子后脊发寒。”
“得亏是向云鹤一直在帮我的忙,还有姐夫和岑戈舅舅坐镇。”
陆孟说:“太子殿下回来的也足够及时,否则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皇帝不是人干的。”陆孟对槐花道:“谁干谁是冤大头啊。”
她说完之后,又压低声音道:“冤大头现在估摸着才刚刚处理完公事,正在紧赶慢赶地过来。”
“他这样的日子里面,都休息不了,吃了团圆饭,回去还得干到半夜。”
槐花对乌麟轩没有任何的同情心。
只当成乐呵听。
陆孟“咦”了一声,“我派人去催了好几遍了,这会儿也应该到了。”
陆孟奇怪道。
此刻,门外的乌麟轩站在窗扇之下,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他听着里面那么热闹,有点不敢进去,怕扫了众人的兴。
这样团圆的好日子,若是大家都不敢说话,肯定要扫兴的,他现在的身份,还有他的性子,很难融入进去。
可他的太子妃一定要他来,要他一起过节。
乌麟轩在门口犹豫着,正想要侧头对独龙说,让他告诉太子妃,就说他忙着没时间来,就准备走。
结果屋门开了,陆孟露出一只脑袋朝外看了看,正对上乌麟轩想要临阵脱逃的表情。
立刻指着他道:“想跑是不是?!”
“啧啧啧!我就说你应该到了,快进来。”
陆孟出门迅速拉着乌麟轩进屋,然后果然屋子里热烈谈论的人,在看到他的瞬间,谈论声戛然而止。
气氛降到了冰点。
乌麟轩的心朝下沉,快沉到底的时候,封北意说:“太子殿下怎么来得这样晚?都饿着呢,就等你开席了!”
“可不是。”长孙纤云附和了一句,指着一个座位说:“你坐茵茵旁边,尝尝茵茵给你特供的小月饼和汤圆。”
“秀丽,喊人上菜吧。”
“哎!”
秀丽的嗓子穿透性十足。
一声落下,众人又开始该说什么说什么,没有人盯着乌麟轩看,没有人站起来给他行礼。
这一群人的“无礼”却让乌麟轩僵硬的脊背彻底放松下来。
陆孟拉着乌麟轩,转头对独龙道:“来都来了,一起吃吧?”
独龙也没有客气,他跟在陆孟身边久,没规矩惯了。
众人热闹闹地围坐在桌边上,各自说着各自的,全当乌麟轩不存在。
只有陆孟拉着他,笑着说:“怎么这么晚才来,不会是在外面站着看了好一会儿了吧?”
“今晚我包的汤圆和月饼,你都要吃了。”
很快饭菜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熏软了乌麟轩不怎么自在的神色。
熏软了他的心肝脾肺肾。
他环视桌上众人,主仆同桌,君臣同席,但是大家其乐融融,别提多开心。
他知道这样的时刻今后很难再有,因此也破天荒放下了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坐在陆孟身边,看着她,眉眼带着笑意。
他一生没体会过什么叫做家人。
但是今夜,就在此刻,他彻底明白了家人之间有多么温暖。
陆孟把一个汤圆舀着送到他的唇边,乌麟轩张开嘴唇,吞了进去……然后被烫着了。
他没有吐东西的习惯,用手挡着唇,嘶嘶哈哈好狼狈。
一桌人全都笑了起来。
陆孟靠着他的手臂,恶作剧成功,笑弯了腰。
“糖馅芝麻的,你慢点吃嘛……”
陆孟说着,又凑近乌麟轩,在一桌子人都在的情况下,对乌麟轩说:“这汤圆很衬你。”
“黑黑的芝麻是你的心眼,看上去很多,很吓人。”
陆孟舀了一个,吸溜进嘴里,咬了一半,眯着眼细细品味。
然后她含糊道:“但是吃了就知道,馅儿特别甜。”
陆孟指着汤勺上半个正在流淌馅料的汤圆说:“太子殿下,你露馅啦。”
乌麟轩耳根发热,心口滚烫,口齿之间满是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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