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牵羊出去的时候,轻松愉悦,牵着羊回来的时候,步履沉重。
小羊出去的时候,也是脚步轻快,回来的时候,背着一身的揪揪,垂着羊头。
红绸和银儿跟在后头,互相戳对方,使眼色。
最后,银儿眼疾手快,推了红绸一把,使得红绸走到了尹明毓视线范围内。
尹明毓从沉思中抬头,不解地看着红绸。
红绸悄悄看了一眼银儿,走到少夫人身边儿,试探性地捏住她的袖子,轻轻扯,声音娇媚道:“少夫人,您不开心吗?”
尹明毓心都教她晃酥了,有多少不开心也都飞走了。
“您若是不开心,婢子……婢子……”红绸面颊微微泛红,咬了咬嘴唇,闭上眼一狠心道,“若是能哄得您开心,婢子都是愿意的!”
“!!!”
尹明毓睁大眼睛,这一脸好像要献身的表情,是什么?!
她们身后,银儿眼睛睁得更大,看着红绸的眼神震惊中又带着佩服,完全没想到她能牺牲这么大。
红绸脸越发红,娇艳欲滴,手指捏不住少夫人的袖子,蜷缩着收回来,在腹前青葱似的手指绞在一块儿。
“咳——”
尹明毓清了清嗓子,柔声安抚道:“红绸,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并非不开心,不必担心。”
红绸不好意思抬头,飞快地点头。
尹明毓瞧着她红透的耳垂,忽然觉得谢钦没什么福气,是她有福气。
她是何德何能,坐拥一院子各妍各色的婢女,那些小烦恼越发显得微不足道。
是以尹明毓踏进东院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任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晚膳前,谢钦来到东院。
尹明毓正在编手绳,瞧见他进来,便冲他招招手,道:“郎君,来试一下尺寸。”
她嫁进谢家之后,屋子里从来没出现过绣筐,谢钦的视线从绣筐落在她手中的编绳上,走过去。
“郎君,手。”尹明毓举起还未收尾的编绳,示意他。
谢钦抬起左手,看她在他手腕上比划,问:“这是?”
尹明毓抬头,笑道:“送个编绳给郎君戴着玩。”
“送我的?”谢钦眼中泛起细微的笑。
尹明毓点头,“还得再宽松些。”
原先是金儿帮她抻着,谢钦一进来,金儿便起身退出去。
尹明毓拿着编绳瞧了眼左右,拍拍身边的榻,“郎君,坐。”
谢钦坐下,尹明毓顺手便将编绳的另一端塞进他的手里,然后继续编。
“……”
谢钦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红绳,沉默。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也没有人会这么自然地让他做这样无聊的事,不过……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轻松的。
谢钦看着尹明毓乌黑的发顶,眼中笑意更浓。
尹明毓一边编绳,一边又说了一通在正院那套话,指着编绳上不甚明显的“日月”二字,道:“我独一无二的标志。”
谢钦看了看,诚实道:“不甚规整。”
尹明毓:“……”
果然,女人才知道心疼女人,谢老夫人和谢夫人都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明毓抽回编绳,不打算送了。
谢钦在编绳抽走之前,握住,“不是要送予我?”
尹明毓拽了拽,没抽出来,便道:“郎君不松手,我如何给你戴上?”
谢钦这才缓缓松开手,亲眼看着她给他手腕上戴了一根红编绳,放下手后,袖子遮住,还是觉得手腕有些奇怪。
尹明毓则是送完便完了,转身去招呼人摆膳。
谢钦用膳的礼仪本就极佳,但今日他的左手几乎不较大幅度的动作,始终没露出手腕,只是这点小细节,无人注意。
期间,红绸进来禀报些事情,一进门,便红起一张脸,声音像是要滴水一般。
尹明毓瞧着她的样子,十分好笑,柔声安抚了几句,便教她下去。
谢钦却是极敏锐,自然注意到红绸的异样以及尹明毓柔的过分的声音。
那一瞬,他有种诡异的念头……但因为太过诡异,不好多想,便直接抛开来。
·
两日后,尹家二郎尹明麟成婚,新妇乃是四品吏部侍郎楚大人的嫡次女。
尹家高朋满座,朝中诸多同僚携妻、子女前来祝贺。
谢家所有人,就连谢老夫人也亲自到场,给足了尹家面子,谢策便跟在曾祖母身边。
韩氏亲自来迎谢老夫人和谢夫人,与谢策说话,发现他又大方了许多,极高兴,而这种变化,是尹明毓嫁过去才有的,是以她看向尹明毓的眼神也添了几分温柔。
嫡母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尹明毓颇不适应,礼貌回笑。
但韩氏一瞧见她那笑,便收起温柔,直接转开眼。
尹明毓:“……”这才正常。
而谢老夫人到场,其他女眷几乎都要来拜见,尹明毓是晚辈,时不时便要起身见礼,后来干脆便站着不再坐下。
先前在姜四娘子宴上结识的文娘子也跟着婆母徐夫人来贺礼,行礼起身时,她站在婆母和长嫂身后,冲尹明毓笑。
谢老夫人瞧见,一问得知尹明毓与她认识,便教尹明毓去玩。
徐夫人极乐见,笑容满面地吩咐小儿媳过去,而徐家长媳何氏面上的笑容却不够自然。
文娘子恭恭敬敬地与婆母行了个礼,才走到尹明毓身边,声音带起几分雀跃道:“二娘子,数日不见,可好?”
尹明毓仪态端庄,回复她时语气倒是没那么板正,“皆好,文娘子呢?”
文娘子微微凑近她,小声道:“乖顺些便是,不过若二娘子闲来无事,多邀请我出门玩,我婆母肯定乐意,我也轻快。”
尹明毓露出一个意会的眼神,答应道:“好。”
文娘子一听,喜上眉梢,就站在她旁边与她闲聊。
过了一会儿,姜夫人带着姜七娘子姜合来拜见谢老夫人,尹明毓和文娘子接去见礼,姜合也轻声叫“表嫂”。
她年轻,还不甚懂得藏住心事,随后分开,站在姜夫人身后,也一直忍不住悄悄看尹明毓。
文娘子颇为好奇,便问尹明毓。
尹明毓只说:“自然是我招人喜欢。”
文娘子教她逗笑,“尹二娘子自然是讨喜的。”
而不远处,姜合瞧见她们亲密,有些失落。
姜四娘子随夫家前来,各处问好过后,便来到妹妹身边,见她神色,了然,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瞧家里给你宠惯的那些娇性子,看你日后还长不长记性。”
姜合噘嘴,却也没有反驳。
姜四娘子侧头看了一眼那头的尹明毓,笑道:“正好,我这个姐姐借着替你打听那人,帮你说和一二。”
姜合跺脚,小声道:“姐姐!不过是家里问起我受伤,我才说起他的,你们这是作甚?”
姜四娘子道:“我们还不了解你,若是没有好感……”
“姐姐!”
“好好好,不说了。”不过姜四娘子转头,再去瞧,便瞧不见尹明毓的身影,只得暂时放下。
姜合倒是注意到了尹明毓的去向,踌躇片刻,跟姐姐说了一声,寻过去。
尹明毓是教谢钦的小厮请出去的,因为谢钦要为她引见几位关系不错的好友。
大邺此时的男女大防并不严苛,谢钦又甚少呼朋唤友的宴客,是以才会利用这样的场合引见,完全是不浪费时间机会。
谢钦那几位朋友,年纪皆轻,对尹明毓极客气友善,不过……尹明毓趁着无人,轻声对谢钦道:“还是褚郎君有趣些。”
谢钦声音如常,回道:“我也只一个如遥清那般的友人。”
他一顿,看着尹明毓,意味深长地说:“未曾想到会碰到第二个意外。”
谢钦竟然也会促狭了,真是稀奇。
尹明毓腹诽了一句,视线一转,瞧见不远处的人。
谢钦看过去,一见是韩三郎韩旌,复又端方起来。
尹明毓问心无愧,对谢钦道:“郎君可要与韩家表兄寒暄几句?”
谢钦右手搁在腰后,淡淡道:“先前我也曾指点过他,便无师之名,也该是韩三来与我见礼。”
而那头,韩旌再见到尹明毓,心境又与上一次大不相同。
发现根本不了解曾经心仪许久的人,他内心十分复杂,可数日过去,确实释然许多,只是仍然免不了有几分怅然。
此时见两人皆已看到他,脚下一滞,便调整好神色,走过来问好。
谢钦本就清隽至极,气度非凡,面对韩旌时,不自知地表现出十分的风度。
因着明年韩旌便要参加春闱,他还主动问起韩三郎的学问。
反倒尹明毓,除了一开始与韩旌见过礼,之后都成了局外人,百无聊赖之下提出离去。
韩旌的视线下,谢钦声音中的清冷之意淡了些许,“既是无聊,便不必留在此处了。”
尹明毓再次感受到如先前面对嫡母眼神时奇怪的感觉,扯了扯嘴角,果断离开。
她走后,满眼震惊的姜合从墙侧走出来。
她确实对韩旌有几分好感,所以能够迅速抓住他身上旁人不曾注意的异样。
但她先前有几分好感,此时便有多少抗拒,她连在议亲的姬三郎移情别恋,都记恨许久,自然眼里揉不进沙子,无法再去中意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而韩旌和尹明毓这个表嫂,理所当然地与那对狗男女不同……
姜合恍惚地走回去,就见到她姐姐正在与尹明毓说话,霎时什么胡思乱想都没有了,连忙快步走过去,急急地出声:“姐姐!”
正在寒暄的姜四娘子和尹明毓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姜合又羞又急,顾不上跟尹明毓说什么,匆匆拉姜四娘子离开。
留下尹明毓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