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部长的心跳从没有这么快过。一模一样的金属门随着走廊不断延伸,而他跑得太快,路线计数早就一塌糊涂。重复的十字走廊一次次掠过他的眼前,地面干净到近乎严酷,没有任何能让他作为路标的东西。自己跑过几个走廊十字交界了?九个?十个?上次转弯,他是朝左拐了吗?思维乱成一团麻,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那个古怪的“张伟”再也没有出现过。走廊末端除了黑暗,只有黑暗。视野余光瞄到自己的衣服,某处偶尔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邹部长都要惊弓之鸟似的蹦一蹦。他本就为数不多的体力彻底耗尽,喘息里带了淡淡的血腥味。邹部长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自己在最为危险的尸库底层迷失,未知的怪物在黑暗中窥视。没有食水,没有外部联系方式。这里的空间混沌错乱,更没有碰运气离开的可能。唯一的活路,就是找到下来时的楼梯。而楼梯间藏在成千上万的金属门后,其余的全部是存储危险尸体的停尸间。如果一个个试过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撞见什么恐怖的东西。越想越慌,越慌越忍不住去想,邹部长无法正常思考,他恨不得一头撞死。怎么办?怎么办?邹部长狂奔的步子渐渐慢下来,全身被汗水浸得透湿。他实在是跑不动了,银星在视野里疯狂飘舞。邹部长忍不住靠住冰凉的墙壁,大口喘气。他身边的照明应声亮起,邹部长眼珠绝望地乱转,又骤然定住——就在他身边两步远的十字交界处,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双皮鞋,赫然是张伟的那双。仔细一看,那双皮鞋鞋面上还蹭了一滴暗红的液体,像是血。自己又跑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邹部长发出一串绝望的嘶吼,双手疯狂抓挠头皮。他像是要把自身崩溃全吼出来似的,指甲上沾了鲜红的血迹。啪嗒,啪嗒,啪嗒。这次是很轻、很轻的声响。邹部长自暴自弃地抬起头,在他十几步外,明暗交界的边缘,安静地立着一个黑影。那黑影看身形是个成年男人,站得笔直僵硬,就像商城里的假人模特。那人一动不动,直到感应灯灭掉,那个影子彻底被黑暗掩盖。邹部长终于承受不住,他尖叫着起身,一头撞向面前的墙壁。他最后的视野里,那个人影僵硬地冲上前,直冲自己跑来。……邹部长突然撞墙,钟成说吓了一大跳。为了保证对方的心理健康,他礼貌地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准备视情况缓缓接近,就像对待野生动物——哪想邹部长比野生动物还烈性,直接一头撞上墙。钟成说三步并作两步跑去邹部长身边,那人已经翻着白眼摔在了地板上。邹部长到底还是怕死,撞得并不严重,更像生生吓晕的。钟成说没办法,他把邹部长的外套扒了下来,简单做了个衣服枕。紧接着他又按着记忆走回自己的停尸间,从工具台里取了一瓶蒸馏水——这是张伟拿来调制尸体保鲜液的,没有什么怪味,姑且能喝。准备好投喂对方的饮水,钟成说在邹部长身边盘腿坐下,陷入沉思。恐惧。那是他最好奇的情绪,之前他从未体验过。而在不久之前,他终于品尝到了恐惧的味道。它就像最初的那道裂痕,飞速伸展开来,延伸出无数名为“负面情绪”的细小纹路。他还记得那种被内心撕咬折磨的滋味,那感觉并不好受,却微妙的有用。游荡了这么久,钟成说隐约能查觉那份恐惧的成因。失去头颅与大部分感知,思维混沌。这种接近于“空白”的状态,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曾经的他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但这次身处这种“脆弱”的境况时,他心中多了一个殷刃。不安定的沙漠起了风,滚过的枯草遇到了那颗久久不灭的火种。他内心的沙漠里,第一次燃起火光。灼人、致命,却又不可或缺的火……这是目前他对于“恐惧”的全部印象。透过死人模糊的视野,钟成说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最开始,只是殷刃对他的一点点吸引,他从没想过它会带起一阵风暴。非常奇妙的感觉。钟成说从未这样想念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坦然接受死亡结局”这样的想法,彻底从他心中消失了。必须回去。钟成说按了按有点接触不良的头,往邹部长脸上浇了半瓶子水。可怜邹部长醒来,一眼就看到了前同事瞳孔涣散的眼。他活虾一样朝后弹射,直接缩进墙角:“别别别别杀我……别杀我……”钟成说坐在原地,缓缓举起双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沙哑无辜:“我不杀你……我也很害怕,我想回家……”“你你你已经死了!”邹部长尖叫,“而且你、你的身子不对!你是什么人?”张伟眼睛的瞳孔都放大了!!!……而且张伟只有一米七,一身松垮的赘肉。面前的家伙绝对有一米八,身材相当不错,结实得像只漂亮野兽。钟成说肃穆地思考了会儿:“我姓程,是张伟的健身教练。我昨天记着自己赶着下班,醒来后就是这幅样子了……这里是哪?我只想回家,我的爱人还在等我。”面前的中年男人一身科学岗打扮,应该不至于跟他撸袖子拼命。果然。“厉鬼?厉鬼附身会改变体格吗?……好像……好像国外是有附身改变身体的文献……”一听对面还知道健身教练,可以初步排除百年老妖苏醒,邹部长终于能喘气了。厉鬼他接触过,它们满口谎言。说实话,邹部长完全不信“健身教练”这套鬼话。但对方还肯骗自己,说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想到这,邹部长眼中出现一丝黯淡的希望:“你,咳咳,你说你只想回家?”“是的。”钟成说真真假假地说道,“我想离开这儿。”邹部长使劲抹了两把脸,他哆哆嗦嗦站起身,语气还有点飘忽:“没问题兄弟,嗨,你这脑袋的主人是我下属,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他连珠炮似的一阵絮叨,生怕钟成说改主意。“只是我现在、现在迷了路,自身难保……这个地方可难走了,不是我不想给您带路……”“我知道我在哪儿醒的,那是个全是停尸柜的地方,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很好,钟成说僵硬地扯扯嘴角。他眼看邹部长面色青白了几分,紧接着红润起来,双眼多了点儿神采。那人哆哆嗦嗦讨来那瓶蒸馏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恢复体力的目的明显至极。钟成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停尸间的位置相对固定,找到停尸间,自然能反推出离开的路。香饵已经布下,就看对方打算怎么甩掉自己了。……废弃的候诊室多了具尸笼。昏暗的一楼候诊室中,尸笼横在刻有数种保鲜符咒的棺材里。赤红棺材正对着贯穿空间的间隙,棺材盖开着,尸笼整个暴露在外,面部七窍依旧探出无数枯枝似的东西。窗户缝隙的阳光照亮了浮浮沉沉的灰尘。明明是白天,气氛却阴森至极。殷刃坐在棺材边上,轻若无物。他身上的白衬衫多了不少血渍,黑发顺着布料瀑布般洒下。场面美则美矣,阴间的程度又增加了。符天异颤颤巍巍地叼着一个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海谷分部到底什么情况?卢小河已然在附近架起各种器械,葛听听坐在阳光窗下疯狂补习玄学书法。就连那个带着监控脚环的黄今,都在苦着脸狂雕清心符咒。不是,你们同事都异常成这样了,不要紧吗?符天异突然非常想念自己队里的嘴臭猫咪,尽管它尖刻又无情,至少比任何人类都晓得“危险”两个字怎么写。“这道间隙曾被证明通向回不来的异空间……唔,按照最新的资料,肯定是通向彼岸了。”卢小河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海绵般狂吸那些暂时开放的高权限知识,“之后它进入了衰亡期,和那边的联系大概断了。”符天异茫然地看着她。这可是曾经造成灾难的大间隙,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么淡定?这群人真的只是丙级吗?这种事情至少要甲级来干吧?还是说,他对识安丙级调查组的理解有什么错误?卢小河只是看向殷刃:“如果说之前的间隙是切到血管的伤口,现在这里的间隙只算一道疤。殷刃,现在识安只有封闭间隙的办法,没有加深的……”“撕开旧伤疤更容易。”殷刃说,“现在我想知道的,就是如何去撕开它。”“可是我不太明白。”葛听听抬起书本,ai语音很是严肃,“就算引起目标的注意,万一那个狙击手还是远程攻击怎么办?我们抓不到他呀。”“等撑开间隙,我会亲自把他引进去打。我一旦进了间隙,他要真的操心彼岸,会过来的。”殷刃答得不假思索,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棺材边缘。“他要不来,我不介意持续破坏下去。”葛听听认真做笔记:“我明白了!”黄今幽幽叹了口气,手下刻刀的力气又重了几分:“都给我做好防护啊……”符天异嘴里的包子掉在地上。撕开间隙?吸引狙击手?……这一整组的人都疯了吧。……还真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这都要证明到姥姥家了!他可没想过要正面对决那个袭击者——识安可是出动了所有精英在追查此案。符天异抽了口气,汗如雨下地退了半步。然而他脚跟还没落地,殷刃那双赤红的眸子唰地转过来。候诊室的阴影之中,那双红眼看得符天异脚底直冒寒气。“现在人到齐了,计划正式开始。”殷刃对他笑了笑。那人身周环绕着堪称恐怖的杀意,符天异僵在当场。他还记得那个黏着钟成说走进符宅的漂亮青年,当下,那个无忧无虑的青年似乎彻底消失了。他不认识面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