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也在啊。”
萧晴雪站在阿娘旁边小声说道,她探出头偷偷的看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来,宝亲王府外面都是麒麟卫,个个披甲执刀,反而瞧不见宝亲王府的护卫,麒麟卫军卫官秦风正在和她的继兄在说着什么。
“带了这么多人,难道阿爹要把宝亲王的家抄了?”萧晴雪奇思妙想道,她抱着雪球,踮起脚尖往那张望,没有发现宝亲王一家,她还记得她上次与阿兄来的时候,亲王府的管家护卫还做做样子站在前面,现在阿爹一来,连样子也不敢做了。
“宝亲王就算要被抄家也是皇帝抄。”
萧洛兰也不知周宗主到宝亲王府干什么,应该是追究回燚三床弓/弩一事吧,不过周宗主若是因生气把宝亲王家抄了,名头不太好听,凡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有名才好顺理成章的办事,宝亲王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亲王。
“我就是瞎猜的。”萧晴雪正想再看看,忽然发现继兄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吓得她连忙躲了回来:“阿娘,阿兄好像发现我了。”
拓跋阿木见萧小娘子有些紧张,便道:“宝亲王府这边一直都被监视,我们这边进来了,暗处的麒麟卫应早就得了消息。”
果不其然。
周慎之从台阶下来径直走到了母亲和阿妹这边,看见拓跋阿木也没惊讶,见他们一行人把马车停在远处,身边护卫女婢也没带,便知道她们是想悄悄过来。
周慎之先对着母亲施了一礼,笑道:“母亲,阿妹,可是来找父亲的?”
萧洛兰心里松了口气,慎之若是问了她和晴雪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她还不好说,总不能告诉他晴雪贪玩想来看热闹。
“我看快到傍晚了,我就想和阿爹,兄长一起回家用飧食,便带着阿娘来找你们了。”萧晴雪灵机一动道。
周慎之脸上笑意更浓:“我知道了,不过父亲现在宝亲王府做客,外面天寒,母亲,阿妹不如一起进去等会,我给母亲带路。”
“谢谢阿兄。”萧晴雪笑的像小狐狸一样。
“既如此,麻烦慎之了。”萧洛兰心里熨帖,对慎之笑道,相处久了,她对慎之这孩子的品性越发喜欢。
“阿木,你也一起来吧。”周慎之笑道,总不能单独留一人在这,况且拓跋阿骨是他父亲的义子,不管怎么样,在外面,周慎之都会把礼给全了。
拓跋阿木看着周慎之眼中无甚波动的笑意,周慎之手指转动着大拇指处的玉扳指,笑容不变。
“走吧。”周慎之带前走去,一边和母亲,阿妹介绍宝亲王府,亲王府自是奢华贵气,它作为一个亲王府,建造时就已是最大的规格,先帝还格外破例将大片土地也批给了他,宝亲王府后院囊括了三山两湖,当做是闲暇乘景去处,亲王府内除了宫女,还有太医,内侍,小监,织造坊,浣衣院,采买局,宛若一个小型的皇宫,怪不得当时人人都称赞先帝手足情深,朝廷内外无不赞誉,就连当今圣上也经常派宫女太监来伺候这位宝亲王,给足了这位老亲王的面子。
萧洛兰看着那些装饰精美绝伦的宫殿庭院,对已经死去的先帝隐有心寒悚然之感。
她从书上得知,其他亲王皇子从来都是遥领虚职,只在长安建府生活,从未有哪个皇亲真正到了他的封地上当土皇帝的。
尤其是宝亲王这个土皇帝还当的名不其实。
等到了亲王府正院前,萧洛兰隔着透罗纱望着停在院内的棺材,听不到王府里的任何声音,宫女太监缩成一团,王府护卫被执刀的麒麟卫围在一起。
一旁的萧晴雪望着这个棺材,有点惊讶,她还以为这东西会被怒气冲天的王府里的人当柴火劈掉烧了,没有想到居然还留着,不仅如此,还在棺材上面搭了一个小棚子…
她阿爹在外人面前这么可怕的吗?
“父亲就在正堂大厅里。”周慎之道。
大厅大门敞开,不过四周并无护卫,风吹雪落,庭院深深,隔绝了外界。
周绪坐在大厅首位,左手位是面容冷峻的周宣,下面分别是崔什子,以及赵青山。
王府的主人宝亲王则坐在右首位,他的斜对面刚好就是赵青山,属于他的名义上的大都督长史官。
宝亲王披着一件鲜红的狐裘,老迈的脸已经挂不住皮,过于鲜艳的红色让他反而显露出暮年之气。
萧晴雪一进屋就被这里的严肃气氛吓了一跳,她小心的跟在阿娘身后,屋内众人见主母前来,纷纷起身施礼才坐下,周绪站起来,脸上淡淡的神色才有了一丝笑意:“夫人来了。”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身边的椅子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望着宝亲王和堂内众人,都是她认识的。
宝亲王第一次见到这位幽州主母,隔着幕篱,老眼昏花的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老亲王看向门外,晚霞绚丽,美景如画,他又再能看几年呢?
先帝利用他,先帝死了之后,他的好侄儿皇帝继续利用他,这次周幽州大胜,他的好侄儿皇帝又会给他送什么呢?美人美酒,金银珠宝,长安送来的探子宫女侍卫死了一波接一波,他的好侄儿借着关爱伯父的由头就送了一波又一波。
他这一生活的可真窝囊啊,可活的再窝囊,他还想活着啊。
老亲王干枯瘪瘦的手搭在紫檀木椅上,转头对节度夫人笑道,声音苍老:“人老了,腿脚不方便,节度夫人第一次来我府里,我都未能安排宴会待客,真是失礼。”
萧洛兰听着宝亲王客气的过分的话,轻声道:“亲王客气了。”
老亲王叹了口气。
周绪喝了口茶,道:“宝亲王,我们做邻居这么多年了,您在背后使坏可不地道啊。”
崔什子双手拢袖,咳嗽了一声:“亲王,不瞒您说,暨兴的王安王氏已经全部被收押在监,王氏与两朝重臣工部侍郎许晦清的关系我们也都查的一清二楚了,回燚的三床弓/弩不日就会收回。”
“您这边若是还不说实话三床弓/弩究竟是怎么来的,那我们就不准备和您讲情面了。”
老亲王转动手腕上的佛珠,眼眸混浊,问了一个其他问题:“我的人都被你们监视起来了,根本出不得王府,朝廷是不是要来人了?”
“每隔几年朝廷就会慰问您,生怕忘了还有您这个亲王。”赵青山文雅笑道:“圣上如此孝亲敬长,亲王该感恩才是。”
老亲王脸皮抽动了一下,要不就说文人的嘴,淬毒的蜂尾,能刺的你生疼。
“周幽州打胜仗的时候也会来人。”老亲王垂下眼睑,一副垂垂老矣的神态,一语双关,点到即止。
一直不说话的周宣追问道,脸因怒气涨红:“十五年前,先帝派人赏赐三军的时候是不是?”
老亲王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周绪不耐烦道:“说人话!”他最烦这些该死不死的老不死胡叨叨!
老亲王浑身一颤,他干干的道:“先帝当初也不想的,当初王安只是作为一个暗棋藏在纶城郡下的石弓镇里。”
“周幽州你大破突厥王庭的时候,先帝担心功高震主,希望你把儿子送到长安,其他节度使都是这样做的,只要你也这样做,先帝当初也不会做的那么绝情无义。”
“是你拒绝之后,先帝才会把三床弓/弩混在犒劳边境将士中的赏赐里一同送到了我这边,因你当初去了长安,所以名义上由我来分发赏赐,毕竟先帝在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有点权的宝亲王。”
“石弓镇盛产花岩石,黑水石,石头体积大,分量重,古阊城初建,正是需要这种石头的时候,我用特制的箱子分装好,让那些调/教好的弩手夹在军队中全部运送给王安,由王安从古阊城送到回燚那。”
“后来,你回来了,我就收手了,一切由王安负责,至于周幽州所说的十字弓/弩,应是许晦清与王安合谋所为,我一概不知。”
老亲王后悔莫及,可怜颤声道:“我一生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
周宣拂袖掷杯,茶水泼了一地,怒道:“何谓一生一错,此错罪不可赦,不能赦!你们这样做和叛国资敌有什么区别?!幽州为了抵抗突厥,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他们知道该有多寒心…”
周宣双目赤红,虽心里早有预料,可真正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还是怒发冲冠!
萧洛兰脸色发白,第一次直面这种龌龊事,心里的恶心感怎么也止不住,人心之恶超出了她的想象,对豫州饥荒熟视无睹,就为了担心周宗主有不臣之心,担心龙椅坐不稳,居然亲手把三床弓/弩给了回燚,暗中输送□□…
一个人的坏,真能坏到如此地步吗?
崔什子喝了口茶,发现茶水起了波纹,放下了自己有些微颤的手,剧烈咳嗽了一声,颧骨泛红,赵青山收起折扇,面无表情。
周慎之眼底冰冷,拓跋阿木坐在最后方,低垂着头。
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阿爹,发现阿爹脸色居然是最正常的,他怎么就不生气呢,萧晴雪想,她光在一旁听着就要气死了,脸都气红了。
“所以,您老良心不安了这么多年都忍着没告诉我。”
周绪摸着自己的胡茬,笑问道:“如果我不问,您是不是还想带着愧疚下黄泉?”
宝亲王凄惨悲痛后悔的神色一下子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