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河转,人间夜幕垂。
站在高楼上俯瞰阆歌时,灯火阑珊,月色如水流动,好似天上星河反倒人间,屋檐翘角,檐下风铃随风撞,铁马声不绝于耳。
十重楼阁,高低错落在这座繁华大街上,底下之景一览无余。
萧洛兰坐在栏杆下方的长椅上,细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看向旁边趴在栏杆处看景的女儿,他们一家人在这吃了饭,席间又饮了些酒,女儿和她有点醉了,便出来透气吹风,周宗主和慎之饭量大,还在里面用着。
“乖宝过来,让我看看脸还热不热?”萧洛兰声音轻轻的带着一贯的温柔舒缓,她也有点醉了,看着旁边的女儿,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这么可爱又美好的孩子是她的女儿。
萧晴雪慢慢的眨了一个眼睛,然后在阿娘身边坐好,脸颊晕红,眼眸泛光,整个人幸福的开始冒泡泡,今天玩得好开心啊,下午的时候继兄带她去看了游灶神,驱傩戏虽然没有上午佛诞游们整齐有序,也很有趣,扮做判官,神鬼,钟馗的那些驱傩人热热闹闹的逐家逐户敲门,有点像她们那的闹财神。
她还看见了府里的夏荷她们,后来得知阿娘给她们放假了,让她们也出来玩玩。
晚上她和阿娘,继父,继兄们一起在外面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就连饭桌上的果酒好像都比以前的好喝。
心里甜滋滋的。
萧晴雪挽着阿娘的手臂,感受到阿娘在摸她的脸,香香的:“阿娘,你今天开不开心啊?”
萧洛兰放下手,女儿脸现在还是热乎乎的,应是晚上果酒喝多了,俏丽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神色,像小猫似的。
萧洛兰整理好她脖间的围脖,不让寒风进去了,弯唇笑道:“开心。”
“嘿嘿,我也开心。”萧晴雪将长腿伸直,只想歪在妈妈身边,她现在好快乐,身体睡倒在椅子上,萧晴雪拉着妈妈的手不放,感觉天上的星星都在她的眼前转啊转,阿娘的眼睛真漂亮,是妈妈的眼睛…
萧洛兰望着醉酒的女儿,听到她醉意浓浓的不停嘟囔着妈妈,不由会心一笑,等人睡了,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正想抽手背她进屋的时候,手被女儿充满依恋的蹭了一下,女儿又说了一句醉话,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我爱你。”
声音小小的,却瞬间冲撞在萧洛兰的心尖上。
她坐回椅子上,将女儿的头颈处放在她的腿上,让女儿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低头理了理她蹭乱的碎发,心里酸酸软软的。
她也爱她,很爱很爱。
周绪趺坐在案间席上,轻纱帷幔飘动,看到他的夫人坐在楼外栏杆处,月色独独落她一人身上,清辉满身,好似在发光。
“父亲,彭晖估计年后到阆歌,河西节度使高芝曾告知我们此次前来彭晖所带甲士约两千人左右,圣上赏赐之物却并未在队伍中,而是乘船先行,由礼部侍郎齐南华先行押送。”周慎之端坐于父亲对面的案桌处,道:“可齐南华的船只就停在了安邑城的老牛湾渡口那不走了,说是船坏了要修。”
周绪喝了口酒,道:“齐南华肯定是想等彭晖一起走,最好跟在彭晖后面。”
“常叔现在是安邑一城兵尉,周围的营丘,寿春,郢城都是我们的人,等彭晖和齐南华凑一起的时候,父亲,我们要不要先干掉一些?”周慎之问道。
“高芝手里还有一小半的河西三郡,现在彭晖正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落川城。”周绪转动酒杯,眼睛沉沉盯着里面的酒水:“据杨东回禀,他已经暗中收留彭晖一行人好几日了,偏偏又把彭晖的信息告诉我们。”
“这小子是想两头都不得罪,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周绪嘴角泛起冷意:“郢城,营丘,安邑寿春现在已是我们的了,你说齐南华的船停在安邑城的老牛渡口背后有没有高芝的推波助澜。”
“既想卖好于父亲,又不愿得罪朝廷,看着犹豫不决。”周慎之皱眉道:“可高芝这人先前杀河西旧部将领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心软。”
“首鼠两端,刚愎自负,内残外忍,这样的人不可信。”周绪摇头道:“不过用用还是可以的,我已经发信给杨东让他代替我去看望一下高芝。”
“他想站两队,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那齐南华那边先暂时不动吗?”周慎之道。
“先不动。”周绪又喝了口酒。
周慎之也用了一杯,他与父亲用的都是烧刀子,母亲和阿妹用的则是果酒,此间酒楼晚上就接待他们一家,其余谢客,因此高楼之上除了铁马风铃外,十分安静。
周慎之想到圣上给继母受封一事,在心中思量了一会,还是小心措词道:“母亲封号一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周绪放下酒杯,招手让儿子过来。
周慎之顺从的入座在父亲案前,周绪摸了摸胡茬,又放下来,最后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皇帝。”
周慎之望着父亲的表情,心中一凛,父亲虽是叹了口气,但看他眼里的冷意,好像一头猛虎,择人欲噬,带着血腥的意味。
“儿明白了。”周慎之低下头道。
“傻孩子,我都不明白皇帝有什么后手,你明白什么了?先前找宝亲王也是因为这人是个重要棋子,到了阆歌,不管是先帝的人还是皇上的人都要见见他,为父这才敲打敲打他。”周绪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许是见多了夫人对儿女的疼宠,周绪对儿子也难得的流露出温情,粗犷冷硬的面容也软了下来。
周慎之抬头望着父亲鬓角隐现的霜色,感觉到粗糙大掌下温暖的温度,也露出一个笑容。
他怎么会不明白父亲心中的愤怒呢?
花容夫人哪里像一个正经的封号。
圣上借此羞辱父亲,他做儿子的哪能没有感触,周慎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结实有力,其实他从小到大都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他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导致周慎之对母亲的印象很少很少,听到更多的词就是父亲,周围的人都告诉他要听父亲的话,他是父亲。
他幼时生性顽劣至极,每逢父亲打仗回来的时候,他从不去迎接,当做没这个人,自己在府里假山处躲藏着,让孙伯他们急疯了也不出来。
可是,父亲往往能轻松的找到他的藏身处,将他给揪出来。
那时的他多不懂事啊,被提溜着衣领,对父亲又踹又踢又骂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戾气。
最后父亲冷着脸夹着他坐回位置上,还用绳子绑了他,让他看着他吃饭。
他看父亲吃的那么香,不管自己,顿时又气又委屈又难过,哇哇大哭。
父亲只好将自己抱在怀里,坚硬冰冷的盔甲很冷,父亲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胡茬也刺刺的,擦眼泪的动作也很粗糙,大掌茧子刮的他脸生疼,一点也没有侍女姐姐温柔。
可周慎之小时候就喜欢呆在父亲怀里。
他的父亲是个大将军!打败突厥的大英雄!只有他能说父亲不好,其他人都不可以说。
可惜,相聚时间总是短的不可思议,他也在聚少离多中渐渐长大了。
“等会叫个马车让你妹妹睡车里回去,你护着一些。”周绪看了一眼外面,起风了,也该回家了。
“儿知道了。”周慎之回过神,应道。
周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人一起起身。
周绪走到外面,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夫人身上,周慎之轻松的抱起睡着的妹妹,萧洛兰心跳了跳,担心摔着了。
“母亲,我带妹妹坐马车先回去了。”周慎之笑道。
萧洛兰看慎之毫不费力的模样,点头道:“晚上结冰了,你让马车赶慢点,小心路滑。”
周慎之应下,带着妹妹离开了。
周绪看向夫人,伸出手:“夫人,我们也走吧。”
萧洛兰将手搭上去,立刻感觉到了暖意,她闻了闻味道,这酒味还挺大的,也不知喝了多少。
萧洛兰想了想还是说道:“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又不是在家里。”
周绪傻乐呵着,趁着无人,捧着夫人的脸就重重亲了一口,又亲了好一会才放开夫人。
萧洛兰摸了摸嘴唇,嗔了他一眼,脸颊微红,星眸如水。
等到了楼下,慎之他们已经不见了,因有宵禁之故,深夜的大街上此刻空无一人,清冷寂寥,唯有明月悬空。
萧洛兰轻轻呵出一口气,空气中白雾隐隐,她提着大氅两角,让宽松的大氅不至于垂落在地。
“夫人上来,我背你。”周绪蹲身道。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宽阔的后背,伏在上面,把大氅两边往周宗主身前拢了拢遮挡夜间寒意。
周绪感受到夫人贴心的动作,掂了掂夫人,大声笑道:“回家喽!”
月色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极长,穿街过巷,周绪听见夫人清浅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月照人间万万年。八壹中文網
他与夫人只拥有刹那。
周绪心里既满足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