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在招待所没发现秦承祖的身影,问过邓晓,得知他去了运输队,心里的不满减轻。孟海不会阻拦秦承祖弥补对许空山的亏欠,但前提是必须以许空山愿意接受的形式。八壹中文網
秦承祖昨晚在招待所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人到中年,身体素质到底不比从前,公交车晃晃悠悠,感受到肩膀上的触碰,秦承祖猛然惊醒,才意识到他竟然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马上到站了。”许空山收回手,秦承祖定神,望见了南财大的校门。
想到陈晚此刻正在校内的某间教室上课,许空山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公交车停稳,他提着行李下车。
“我送你回招待所。”许空山抬手看了眼表盘,差五分钟到十二点。
因为秦承祖的意外到访,许空山尚未来得及在招待所洗去满身风尘,接陈晚下课的打算也由此落空。
车外的冷风吹醒了秦承祖的头脑,他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颤。比起回招待所,秦承祖更想跟着许空山去看看他住的地方,但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正好他有东西要给许空山,便点头应下。
尽管无人声张,秦承祖到南城的消息依然在不经意间传了出去,邓晓一上午接待了三拨人,婉拒对方的宴请后,她揣着钱票去隔壁的饭店买了份豌杂面。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邓晓在等待煮面的过程中,垂眸思索工作安排,发丝从耳畔滑落,她随手撩起——刚刚那人好像是她老板?
邓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秦承祖身旁的高大年轻人身上,豌杂面上桌,她却起身往外走。
“秦先生。”熨烫过的风衣下摆柔顺垂至小腿,邓晓望着秦承祖的眼神带着疑问,饭店的伙计冲邓晓喊了声“同志,你的面”。
“这是我秘书,邓晓。”秦承祖向许空山介绍了邓晓,“饿了没,要不我们先把饭吃了?”
与秦承祖风光出国不同,邓晓一家初到国外时语言不通且身无分文,每天依靠□□工和捡垃圾勉强度日。机缘巧合之下秦承祖从两个混混手里救下了邓晓,给她家人安排了工作,并资助她完成了学业。
如果要在这世上找一个对秦承祖最忠心的人,邓晓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所以许空山的事,秦承祖没有瞒着邓晓。
根据秦承祖的态度,邓晓确认了许空山的身份,她眼底露出真诚的笑意,侧身把两人迎进饭店。
多了老板和老板儿子,邓晓本想让伙计把面条撤了,换几个丰盛的拿手菜,然而许空山抢在前面点了个臊子面,邓晓一时无言,看向秦承祖。
“那就吃面吧,给我也来一碗臊子面。”秦承祖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有儿万事足,他扫过写着菜单的黑板,“再单独加一碗烧肉。”
秦承祖饮食颇为讲究,像这样随便在街头吃面的经历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口味清淡,而南城人喜辣,邓晓特意叮嘱伙计他那碗臊子面别放辣椒。
许空山将行李放到靠内侧的凳子上,秦承祖示意邓晓:“你吃你的,待会面坨了。”
油香四溢的烧肉被秦承祖推到许空山面前,他把对许空山的亲近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让许空山感到半点不适。
臊子面刚上桌,孟海领着小吴进来了,他意外地上前,许空山抬头喊了声舅舅,让出位置。
在场的五人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凑巧,孟海扫了一圈桌上的三碗面,不等他出声,秦承祖扭头:“大山晚上有空吗?我让邓晓去南城大饭店定一桌。”
许空山摇头拒绝,倒不是没空,只是觉得没必要:“晚上再说吧。”
孟海跟小吴最后到,但他们吃饭的速度是部队里练出来的,两人喝了面汤,秦承祖碗里还剩一半,他跟着落筷,许空山蹙眉,挨过饿的人见不得别人浪费粮食。
孟海神色比许空山更难看,似乎秦承祖今天如果不把碗里的面条吃完,他就走不出饭店。
“那两年闹□□,吃不上饭,草根、树皮、黄泥,凡是能填肚子的,他都吃过。”
陈晚的话在秦承祖耳边响起,他拿起筷子,找了个借口掩饰:“有点辣,我缓缓。”
秦承祖的面条没额外放辣椒,不过炒好的肉臊自带红油,闻言许空山去窗口帮他倒了碗白水。
钱已经付过了,吃完面,几人转移到招待所秦承祖住的那间房,邓晓跟小吴没跟着。关门之前,孟海想起一件事:“小吴,你去告诉一下陈晚大山回来了。”
说完孟海别上插梢,招待所的木门,若是不上插梢,便关不严实,轻轻一碰就能把门推开。
屋里单一张凳子,三人索性全都站着。关于秦承祖的身家,孟海了解得不甚全面,许空山从陈晚那听说了他非常有钱,但具体多有钱,没人能给出一个具体的数字,包括秦承祖本人。
明面上归秦承祖所有的大工厂共十七家,涉及多个行业,每年创造的利润极为可观,此次拿出一百万回国投资,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秦承祖一边说一边观察许空山的反应:“你愿意跟我出国吗?如果愿意,我立马叫邓晓去办手续。”
“我不出国。”许空山的回答让孟海松开了眉头,且不说现在国内的形式日趋明朗,即便倒退十年,他孟海还能护不住一个亲外甥?
许空山从始至终的情绪都十分平缓,似乎眼前拥有万贯家财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想极力补偿他的生父。
说他傻也好,甘于平庸也罢,习惯了用自己的双手去打拼未来的许空山,做不出欣然接受的举动。
秦承祖没再问第二次,弯腰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他有预感,这存折许空山怕是同样不会收。
果不其然,秦承祖预感成真,孟海觑他一眼,刚想开口,小吴的声音伴随着敲门的动静响起:“师长,陈晚来了。”
在小吴话音落下的瞬间,许空山打开了房门,朝着外面的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六儿。”
小吴到洋房时陈晚刚进院子,听说许空山在招待所,他立马转过身跟着小吴走了,这会儿手上还提着之前上课用的书。
他们在招待所谈了些什么陈晚暂时无从得知,但是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许空山需要休息,看他下巴上的胡茬,昨晚绝对开了夜车。
熟悉对方习性的陈晚与许空山并肩而立,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气质有了微妙的相似,任谁看过来都会生出一种这两个人关系一定很好的感觉。
仿佛灰褐岩石边生长了一从翠竹,透着自然的和谐。
横亘在许空山与秦承祖之间二十六年的时光使得父子二人间的相处有些生涩,好比缺乏润滑的齿轮与链条,陈晚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孟海没想到陈晚会跟着小吴过来,他趁机拍了拍许空山的肩膀:“开了那么久的车,回去好好歇歇。今天晚上的饭改到明天中午吧,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后面一句话孟海是对着秦承祖说的,秦承祖自无不可。把人送出招待所,孟海扭头,撞见了秦承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慢慢来,大山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十几岁几岁的小孩儿,亲近不起来很正常。”秦承祖还算有个当父亲的样,孟海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将心比心,别老想着钱不钱的,大山是你儿子,不是跟你做生意的那些人。”
秦承祖受教地点头,发现他听进去了,孟海的介怀进一步消弭,或许等找到孟雪,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将彻底不复存在。
“朱大娘的缝纫机用得很熟练了,最近老是刮风下雨,我就又买了台缝纫机,让朱大娘在家用,以后每周六结一次,省得来回跑。”
陈晚说着许空山离家期间发生的事,他早想这样做,不然每次许空山回来都要找理由给朱大娘放假,怪麻烦的,还容易露馅。
只是朱大娘一直推迟,她觉得自己手艺不好,怕辜负陈晚的信任。直到陈晚因为忙生产线,朱大娘接过做衣服的活,一个人稳稳地撑了半个多月,陈晚再借此旧事重提,她才终于像接军令状一般答应了。
少了朱大娘,陈晚自在许多,掩上大门,他亲昵地贴了贴许空山的侧脸,男人弯着腰迁就他,以免他辛苦踮脚。
“累不累?”坐到沙发上,陈晚蹭许空山的嘴唇,声音含含糊糊的,要不是贴得近,许空山不一定能听清楚。
“不——累。”想起陈晚的话,许空山老实承认,在陈晚面前,他不需要逞强。
陈晚放在许空山背后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下压,让许空山卸去力道:“累的话让你靠一会儿。”
许空山毛绒绒的大脑在落在陈晚的耳侧,他惬意地闭眼,长出了一口气:“他想给我钱,我没要。”
陈晚明白,许空山此刻口中的他,指代的是秦承祖。父亲这一称呼比舅舅更沉重,许空山没办法像接受孟海那样快速地接受秦承祖。
至于秦承祖说的出国,许空山对陈晚只字未提,反正他是不可能离开的,何必说出来影响心情。
“嗯,我们不要他的钱。”陈晚也想通了,怎么和秦承祖相处,全看对方的表现。
钱嘛,他又不是不能挣,虽然超过秦承祖有点难度,但并非绝无可能。论年纪,秦承祖年近半百,而他不过将将二十出头;比眼界,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陈晚更不会输。
总之他和许空山一条心,无畏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