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的香气从厨房飘向客厅,同样湿漉漉的许空山到家,雷声轰鸣,他顾不上换衣服,循着姜汤的味道走进厨房:“六儿你淋雨了?”
许空山看到了门边陈晚的湿鞋,此刻目光落在他没干透的发上,连忙擦干手用掌心探陈晚额头的温度。
“山哥你赶紧去换衣裳。”陈晚按下许空山的手催他,“我姜汤马上煮好,换了衣裳我们一人喝两碗。”
掌心下的温度正常,许空山松了口气,这才折身去换衣裳。
姜汤翻滚,陈晚用碗盛起,突然觉得许空山换衣服的时间似乎久了些:“山哥?”
他端着姜汤走到客厅,发现许空山正在茶几旁看什么东西,心下一惊,手跟着抖了抖,姜汤洒出,烫得他嘶了一声。
“烫到了?”下一秒许空山拿过姜汤放到桌上,托着陈晚的手,朝烫红的部位轻轻吹气,“痛不痛?”
陈晚摇头,姜汤撒得不多,他端出来前在灶台上已晾了一会儿,因此没什么大碍。
烫红的地方经过凉水的冲洗慢慢恢复正常的肤色,许空山提起他在茶几上看到的资料。暴雨落得太突然,陈晚没来得及收。
许空山虽没接触过贷款,但他看得懂文字的意思:“六儿你为什么要贷款?发生什么事了?”
灵感无法成为贷款的借口,陈晚不得不告诉许空山实情。
雷声与暴雨仍在继续,乌云沉沉,六七点的天空黑得如同深夜,接着又在瞬间被闪电照亮。
头顶的灯暗了下来,停电了,许空山和陈晚坐在沙发上,姜汤渐渐凉透,二人皆没有动静。
沉默的气氛让陈晚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抓住许空山的胳膊:“山哥……”
陈晚的只觉告诉他,许空山生气了,从来不对他红脸的人,生气起来最叫人难受。
“六儿,把姜汤喝了,你淋了雨,喝完去楼上捂着被子睡一觉发发汗。”许空山动了,摸黑点燃蜡烛,把姜汤递到陈晚嘴边。
陈晚仰着头,就着烛光看许空山的表情,暖黄的烛光在他眼底跳动,辨不出情绪。陈晚的心顿时酸软成一片,这个人,即便生气,也不会忘记照顾他。
辛辣的姜汤下肚,陈晚额头冒出一层薄汗,他知道许空山生气的症结所在,无非是气他的隐瞒,同时气自己帮不上忙。
“山哥。”陈晚没有听许空山的话老实上楼睡觉,他隔着衣服把这个男人抱住,感受着对方的身体骤然间的僵硬。
傻憨憨,他要是真的走了,许空山一个人在楼下不得气得更厉害。
“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一定会告诉你的。”陈晚的声音在许空山的胸膛处震动,“这点小事,我能解决的,你相信我。”
许空山抬手,陈晚以为他要挣脱,立马把人抱得更紧。
“六儿你别动,我手上有蜡烛,莫烧着你头发!”许空山紧张得变调,“你松松手,我把蜡烛立好。”
陈晚悻悻松手,条件反射地摸向头顶,幸好是虚惊一场。
蜡烛立稳,许空山挨着陈晚坐下:“你以后有事别瞒着我。”
这就是许空山,永远不会责怪陈晚的许空山,陈晚一句话就能哄好的许空山。
“不瞒你,保证不瞒你。”陈晚郑重表态,顺便亡羊补牢,“本来我约了银行明天签贷款协议,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改到周日,山哥你陪我去。”
“好。”许空山对陈晚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他自己,陈晚还会设想失败的后果,许空山则始终坚信他会成功。
矛盾解除,许空山分了一丝注意力给窗外的暴雨,陈晚误认为他在看院子里的菜架:“我下雨前把能摘的菜都摘了。”
许空山的时间总会比别人多出一大截,在兼顾制药厂与夜大的前提下,还没荒废院子里的菜地,黄瓜茄子豇豆辣椒,结了一茬又一茬,陈晚摘了满满一背篓,打算明天送一些给齐仲康和朱大娘他们。
朱文大学毕业被分到了南城的报社做编辑,母子二人依然住在老地方。
“晚上吃鸡蛋面,再拌盘黄瓜?”说到菜,许空山想起了晚饭。
咕噜一声响,陈晚笑着去摸许空山的肚子:“怪我,让山哥饿肚子了。”
许空山捏住陈晚的后颈,让他不要再闹。
鸡蛋面的香气慰藉了雨夜的饥肠,陈晚听着外面的雨声窝在许空山怀里缓缓闭上眼睛,风雨带来的凉意驱散夏日的暑气,令人得以安眠。
这场雨从傍晚下到了清晨,雨势稍稍做小,但没有停歇的迹象。
“如果雨一直不停,我这两天晚上可能会住在厂里,你别担心,记得按时喝药。”许空山再三强调,陈晚早上起床鼻子有点发堵,大雨天的又不方便看医生,许空山用家里备着的草药给他配了一副。
“嗯。”许空山瓮声瓮气地点点头,“你注意安全。”
连续一夜的大雨已在城市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积水,公交车不敢开快,许空山到制药厂时比往日晚了半个小时,好在他有所预料,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因而并未迟到。
学校的工地被迫暂停,杜腾龙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许空山等人冒雨四处巡视,查看积水的深度。
药田里的沟渠几乎成了小溪,雨水哗哗地往低处流着,制药厂原本地势就偏低,杜腾龙拧着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小许,你带人把仓库底层货架上的东西往高处搬,有志你盯着药田,让他们把排水渠挖宽,必要时刻可以舍弃一部分药材,何正你去通知家属院,做好抗涝准备。”
杜腾龙脸色凝重,其他人的神情也不轻松,此刻所有人的心声无比统一——希望这雨赶快停吧。
制药厂暂未受到暴雨的影响,生产线上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夏天有暴雨属于正常现象,除了感叹两句这雨下得大了点,并没有多少人为此感到恐慌。
得到抗涝通知时,家属院纷纷认为杜腾龙是杞人忧天,鉴于杜腾龙的威信,他们依言照做。
火速安排好制药厂的工作,杜腾龙派人前往政府,提醒他们做应急预案,但据其反馈,政府的人并没有把杜腾龙的建议放在心上。
“杜厂长,这雨真的会下很久吗?”雷宏达首次经历这种场面,难免有些不安。
“可能会可能不会,这得看老天爷。”杜腾龙精神高度紧绷,“63年的河市大水,两千余万人受灾,我随部队去了现场。”
杜腾龙没有接着往下说,事实太惨烈,他不欲加重他们的恐慌。紧张可以,但不能自乱阵脚。
雨下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势头明显减小,正当大伙高兴之际,乌云再次聚拢。许空山抽不开身,一面挂念陈晚,一面维持制药厂的秩序。
积水逐渐升高,车间工作被迫中止。
城内,广播不停播报着雨情,告诫广大群众尽量不要外出,保证人生安全。
电力经过紧急抢修,短暂地恢复了两个小时,趁着雨势减小,陈晚撑着伞把菜送了出去,确认他们米粮是否充足。
得益于后世的信息大爆炸,让陈晚具备了高于当下水平的危机意识。
“我们这边的地势比较高,应该比较安全。”朱文母子租住的屋子漏雨,陈晚干脆把他们接到了小洋房。
可惜公交车停运,邮局也关了门,陈晚没办法确认其他人的情况。
夜晚在翻来覆去的担忧中度过,直到凌晨三四点,陈晚才勉强睡着。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是看窗外,心重重地沉下去,雨还没停。
“陈晚醒了,吃点东西吧。”朱大娘煮了稀饭,配点开胃的小咸菜,当下的情形,他们都没多大胃口。
中午雨短暂地停了两个小时,天仍旧阴着,街上有人出来走动,陈晚跟朱文他们把院子浅浅整理了一番。
架子上的瓜腾张牙舞爪,地里的菜东倒西歪,后院的石榴树落了一地红艳的花瓣以及指甲盖大小的青色嫩果。
下午大雨又来,朱大娘倚着门框,忧愁地叹气。
前三天陈晚尚且能保持镇定,待到第四天,他脸上也带上了肉眼可见的慌张。
陈晚把收音机搬到了楼下,三人每天准时收听灾情报道,收音机用的是电池,停电照样能接收频道。
是的,灾情,时值此刻,已无人再觉得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大雨。
听到领导派遣了部队到南城救援,慌乱的情绪总算得到些许安慰。
孟海与司令部吵了半日,终于争取到了作为总指挥,带队前往南城救灾的任务,他走出办公室,见到了候在外面的陈建军:“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三点准时出发。”
“收到!”陈建军向孟海敬了一个离,转身小跑离开。
“小吴,你去跟夫人说一声,我马上要前往南城救灾,归期不定,让她——”孟海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广明珠自己来了。
广明珠踩着高跟鞋,一路嗒嗒作响,毫无往日的风度,小吴见势不对,赶忙溜了。
“你为什么要争着去南城?”广明珠不知从哪得的消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你不准去!”
“明珠。”孟海低声呵道,“这是军令,我接了就必须去!”
广明珠死死地盯着孟海,似乎要用眼睛从他身上挖出一块肉来:“我知道你是为了你那外甥,但你有没想过我的感受?”
孟海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末了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广明珠,你别忘了,你爸他们也在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