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厂里的事忙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全排在年后,陈晚索性当场宣布了放假日期,他的公司他说了算。
许空山去年留厂值班,今年放假轮到了他头上。陈晚忙完手上的工作交接,开车到百货商场采购,他直接给钱陈前进两口子指定各种推辞,不如换成东西。
纯手工的皮鞋,男女士各三双,路过金店,陈晚又挑了四颗生肖转运珠,给家里的几个小姑娘,另外是侄子们的过年礼,辈分大了就是容易破财,一圈下来,陈晚的钱包扁了一半。
后备箱塞满,陈晚先上两个姐姐那拜了年,他们按照惯例得年后回村,和陈晚凑不到一路。
腊月二十九,陈晚起了个大早,检查过家里的水电,关门落锁。
许空山转动方向盘,驱车前往南大,接上在实验室忙项目的陈勇飞。
“你多久没出过学校了?”要不是认出了陈勇飞身上自己亲手做的衣服,陈晚真差点以为接错了人。
陈勇飞茫然地将遮眼的头发捋到脑门上,露出憔悴的眉眼,黑眼圈重得跟天天做贼似的:“一两个月吧?之前忙期末考,然后是项目,我记不清了。”
陈晚宛如老妈子一般操心,让许空山载着陈勇飞去理发店,把过长的头发理一理。
就理发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陈勇飞都睡了过去,好不容易叫醒他上了车,往后坐一倒,好么,睡沉了。八壹中文網
“回去了让大嫂念叨他。”陈晚半是气恼半是无奈,摇上车窗,反手给陈勇飞搭了件衣裳,免得他在路上受凉。
陈勇飞大有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眼看着进了村,陈晚不得不将他叫醒,免得待会儿到家把周梅吓到。
“到了?”陈勇飞哈欠连连,念个书仿佛比上班还累,“昨天数据有问题,我找了一晚上原因。”
“擦擦脸。”陈晚用壶里的水浸湿了手帕递给陈勇飞,总算叫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陈家小院变了些,之前的台阶改成了六人宽斜坡,同时拆除了院门的门槛,如此一来许空山可以直接把车开进院子里,不用再担心停在马路上有不长眼的人捣乱。
早有人在门口迎着了,陈勇飞揉着陈勇阳的脑袋:“哟,长高了不少嘛。”
陈勇阳好好的发型被陈勇飞揉成了鸡窝,他竭力挣脱陈勇飞的胳膊,冲陈晚告状:“小叔叔,你管管我哥!”
将军的尾巴摇成电风扇,热情地往几人身上扑腾,陈勇飞躲避不及,干净的裤子上扒上了几个灰扑扑的爪印。陈勇阳大笑,夸将军替他报了仇。
热闹的气氛迅速裹挟了整个院子,周梅端了碗新炸的小酥肉,桌上花生瓜子红薯干堆得冒尖,灿烂的笑容在所有人脸上蔓延。
老式的非油炸红薯干同牙签一般细,咬起来嘎嘣作响,大部分是硬中带脆,偶尔一些硬如石子,陈勇阳捏了一根喂给陈晚,差点害得他崩了牙。
陈晚痛苦地捂着腮帮子,对红薯干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不敢再碰,洗了手给大伙分礼物。
陈星寄了信,说今年不回家,陈建军知道此事,把人接到了部队过年,于是陈晚将陈星的转运珠一同寄了过去。
高高兴兴地分了礼物,周梅嘴上说着浪费钱,却穿着小皮鞋舍不得脱,陈晚仍旧用手表的那套言论忽悠他们,手工皮鞋有保修期,穿的次数越多越划算。
陈勇阳的礼物是一个军舰模型,他年纪虽小,但对未来已有了明确的规划,打定主意要考军校,学陈建军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军人。
“露露准备考什么大学?”过年么,小孩问学习,大人问工作问对象。陈露马上高考,俨然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小时候性格活泼,长大了反而文静许多,她剪了短发,爱不释手地拿着转运珠,说想考师范大学。
陈露读的文科,成绩同样在学校名列前茅,老陈家这几个孩子,没一个不争气的。陈露的成绩够不上姐姐陈星所在的京大,她的目标院校是京市的师范大学,往后跟姐姐在一个城市,也算相互有个照应。
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懂事了,周梅欣慰的同时偶尔难免忧伤,等他们全考出去,家里不知该多冷清,她和陈前进一年到头怕是得掰着手指盼逢年过节了。
“勇阳他们考出去,你跟大哥到时候搬城里不就行了,何必死守着庄稼?”陈晚宽慰周梅,“二姐五姐他们都在城里,而且等服装厂家属楼有了大户型,刘强会把刘叔和桂华嬢嬢接到厂里,你们还能经常凑一块聊聊天。”
周梅意动,她最怕的是到城里人生地不熟,一天时间难消磨,若是有刘强妈作陪,她倒没那么怕了。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我跟你大嫂身子骨好着呢。”陈前进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周梅的衣袖,示意她莫提进城,“六儿你跟我们讲讲服装厂呗,我听收音机里播你们办了个什么设计比赛?”
陈晚原想趁热打铁把进城的事敲定下来,届时陈勇阳转到城里念高中,夫妻俩闲不住,愿意进服装厂或者干点别的都行,陈前进如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只得暂时搁置,顺着他往下说。
夜里到了睡觉的点,众人各自回屋,周梅坐在床头通头发:“你白天干啥不让我接着说?我觉得六儿的提议挺不错的啊,你乐意待乡下你一个人待,我过不了一年半载跟孩子见一次的日子。”
家里的孩子离家一个她心头空一块,全走了她心不得挖空了,叫她怎么活?
“我们是农村户口,进了城没指标,吃啥喝啥,样样花钱买,我们攒的家底要不了两年就能掏空,难不成让六儿养着我们?那不是给他添乱么。”陈前进作为大哥,养弟弟妹妹是他的责任,但反过来让弟弟妹妹养,他着实无法接受。
“谁要六儿养了?”周梅放下梳子,“我们有手有脚干啥不行,哪至于添乱了。诶,你说我到城里开个饭馆怎么样?六儿不是说制药厂学校对面那个饭馆的菜做得不如我好吃,生意照样火爆吗?”
“你是六儿大嫂,六儿不夸你夸谁,你真信呐?”陈前进脱口道,等意识到这话有歧义时已来不及往回收了。
“你意思是我做菜不好吃了?”周梅瞬间拔高了声音,跟陈前进结婚二十多年,她头一次朝他生气。
“不是,大梅你小声点,别让孩子们听到了。”陈前进连忙赔罪,“我不是那个意思,大梅你做的菜当然好吃,我话赶话,你莫往心里去。”
“我看你啊是不敢,枉你活了半辈子,胆子越活越回去了。”周梅掀了被子上床,陈前进缩着腿让她躺到里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是,种庄稼有种庄稼的好,你满身庄稼本事,没试过其他的。但孩子们跟庄稼哪个重要你心里没数,你真舍得孩子们?”
事到临头,周梅竟然比陈前进胆子大放得开:“时代不同了前进,你想想前些年进城多不容易,家里多喂两只鸡都要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现在私人甚至能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了。我们不进城,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农民,种地挣得了几个钱,你不让六儿养我们,六儿往家里添了多少东西了?要是小饭馆开成了,我们挣了钱,孩子们不是更轻松?万一小饭馆开垮了,你说的,我们有手有脚的,干啥不行。”
陈前进半晌无言,周梅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没继续叨叨,夫妻之间重在相互扶持,如果陈前进实在想不通,她也不会真的丢下他一个人进城。
“明天问问六儿吧,问问他我们开饭馆成不成。”周梅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陈前进终于做出了决定。
陈前进一直拖到了第二天晚上,除夕夜,一家人围着火盆守岁,陈勇飞把嗑过的瓜子壳扔进通红的炭火里,瓜子壳瞬间点燃,随即化为飞灰。收音机里放着春晚,陈前进调低音量,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跟大梅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所有人顿时看向陈前进,陈勇飞不嗑瓜子了:“爸,啥事你说。”
“六儿昨天提的进城,我跟你大嫂琢磨了一下,你觉得以你大嫂的手艺,能在城里开个小饭馆吗?”陈前进期期艾艾地搓搓手,语气带着些微的忐忑。
“能,肯定能!”陈晚毫不犹豫道,他用胳膊肘怼怼许空山,“山哥你说我大嫂的手艺开小饭是不是没问题。”
“嗯,周婶做的菜比我在城里吃的好多馆子都强。”许空山点头增强说服力,较之二人常去的私房菜小饭馆,周梅当然略逊一筹,毕竟人祖上是御厨,好多做法是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独门绝技,周梅做菜跟陈晚做衣服一样,天赋占了绝大部分。
周梅被二人夸得满脸笑意,陈晚极力赞成周梅到城里开饭馆,夫妻搭配干活不累,饭馆的门脸无需太大,周梅的几样拿手菜足以撑场子,加上他和许空山的关系在两个厂子的关系,饭馆保证缺不了生意。
“那试试?”陈前进被说服了,但进城意味着家里的土地要分出去,他着实痛心。
“行,试试。”陈晚不忍陈前进遗憾,“我们咨询一下公社,看不转户口的话,能不能保留土地所有权,像山哥之前那样。”
陈前进立马振奋起来,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作为几十年的庄稼老把式,即便他要进城,依然割舍不了血脉里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