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随信寄来的手帕,佩妮一次都没有用过。
她用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将手帕妥善地保存下来——盒子里还放着她攒钱买下的一支大牌口红、过生日时收到的最满意的一件礼物。这些她十二年的人生里最为宝贝的东西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盒子里,现在她把手帕一并放了进去。
因为是别人赠送的礼物,甚至这个人还自称是她的朋友,重视朋友的馈赠也是应当的,并且这还是她应得的。佩妮这么告诉自己。自我说服的次数多了,好像也就渐渐接受了自己的珍视,不再感到窘迫与心虚,也不会再觉得自己是拿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许多次地坐在桌前,借着桌上台灯的光芒,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块手帕。它看起来很正常——白色的棉质材料,四四方方,摸起来很柔软,质量不错——但也仅此而已,和她能买到的那种也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角落里用金线绣了名字,佩妮.伊万斯,佩妮从来没发现自己名字的这些字母原来如此好看。
他说是用魔法辅助弄上去的——究竟是怎么弄的?有一种能从魔杖里发射出针线的魔法,自动地在布上织成他想要的样子?莉莉没有这么做过……这是一种很厉害的魔法吗?不管怎么说,它听起来很实用。
佩妮仔细地摸着手帕上的金线(她每次摸之前都要仔细地洗干净手),指尖在上面反复地摩挲。她也不知道想从上面摸到什么,或许是那一丝魔法微弱的残留?很遗憾,她每次都一无所获。
但这么说也并不贴切。佩妮拉开书桌侧方的抽屉,那封信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并不因为她时不时的查看而突然消失,或是变成一只青蛙什么的。它确切地停留在那里,代表了一段主动向她伸出手来的友谊。
那个人是温和而友好的,尽管他是一个巫师,但并没有因为拥有了特殊的能力而看不起任何人。佩妮想到在车站所见的那匆匆一面中,他们一起看着面前的猩红色蒸汽列车,尽管那之后一个人要登车,另一个要离开,但那一刻他们肩并着肩站在一起,仿佛没有任何区别。
那时自己要哭不哭的表情一定很丑。佩妮不经意间突然想到这一点,而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懊恼地抬手捂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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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佩妮这些小小的纠结,伊莱全然不知。他还没有收到佩妮新的来信,不过哪怕是家人,也并不会一封紧接着一封地写信。有需要的时候能联系到就好了,他莫名地笃定佩妮一定会再写信给他。尽管他们依然不能算是对彼此的性格与为人很熟悉,但伊莱对自己推定的结论相当信任。
一定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他觉得佩妮足够勇敢——鲜明激烈地表达出自己的排斥抗拒是一种勇敢,向已经感受到过排斥的魔法界再一次尝试沟通也是。尽管她并不能说是用对了方法和态度,连和自己的巫师妹妹保持良好的关系态度都做不到,但伊莱觉得,人不能总是苛求别人将一切都做好,交流要靠双方的努力。
所以他将自己家的地址留给了她,尽管这引来了父母热情过头的追问——史密斯先生很好奇他是怎么交到了一个笔友,史密斯太太则意外于他写信的对象是一个麻瓜,十分直白地表示,虽然她并不打算干涉儿子的感情问题,她也并不是对麻瓜有偏见的巫师(否则也不会嫁给一个麻瓜),但她认为她的儿子现在涉及这些还为时过早,起码要等到四年级之后再考虑。
伊莱觉得她为之烦恼的这些东西才真是为时过早……
总之,为了家庭关系的和谐,让爸爸妈妈不要再对他关系纯洁的笔友投以过多额外的关注,伊莱不得不在写完作业后,在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圆桌旁多留了一会儿,给父母写了封回信。
他正在回应父母多得过分的好奇心时,莉莉满脸是笑地从外面回来,径直跑到他面前坐下,兴高采烈地猛地靠近他,压低了声音分享自己的喜悦。
“伊莱!”她快乐地说,周身洋溢着欢悦的轻松,“佩妮给我回信了!我前天用猫头鹰给她送了封信,送到了学校——她没有为此生气!还在信里跟我道歉了!你说得对,沟通永远是有效的,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尝试才行,毕竟那可是我的亲姐姐!”
啊。伊莱停下笔,看向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信,从地址到字迹都有点熟悉,和他收到的那封一样。
这么说,他比莉莉还早一步收到佩妮的信,尽管这其中有一些合理的原因,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收到了父母的打趣,伊莱下意识从旁边拖过来一卷羊皮纸,将自己写到一半的信不动声色地盖上。
“那太好了。”他说,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我想也应该会是这样,我在火车上就和你说过了,是不是?你姐姐也为一时的冲动感到抱歉,如果你们能够好好交流,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说得没错。莉莉用力点了点头,而后烦恼地叹了口气。
“如果西弗也能这么友好就好了。”她说,困扰地单手托腮,“他对佩妮总是很不客气,我觉得佩妮之前的态度这么差,和他们两个互相敌视也有关系……为什么西弗好像对麻瓜有这么大的敌意呢?我感觉他似乎也不光是针对佩妮。”
“这太显而易见了。”旁边的圆桌上有人说,“斯莱特林的人都是那副鼻孔长在天上,看不起一切的傲慢样子,你们总该知道的,那个学院的人都不正常,鼻涕精当然也是一样。”
莉莉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气呼呼的,她转过头去,生气地说:“没人问你,波特!”
詹姆.波特和他的室友们坐在另一张圆桌旁,头发乱糟糟的,校服穿得不是很规整,随意地露出一截里面的衬衫领子。他没什么坐相地翘着二郎腿,正漫不经心地往羊皮纸上写字母,这一切都和他很相称。
“得了吧,伊万斯。”他哼了一声,言之凿凿地说,“斯莱特林本来就都是那样的,你很快会发现,你维护鼻涕精的行为有多可笑,说得他不是那么讨人厌似的,瞧他那副几天没洗头的样子。”
“如果你学不会尊重别人的朋友,就请把嘴闭上!”莉莉严厉地说,对他怒目而视。
詹姆吹了声满不在乎的口哨,朝她挑起一边眉毛,带着点挑衅地和她对视,笑嘻嘻地道:“别激动,只是说点实话,不愿意听我也没办法。”
莉莉看起来气得要命,伊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看向隔壁桌的詹姆和他的朋友们。
他们都住在他的隔壁宿舍,霍格沃茨在分院和分宿舍上明显很有一套,他的舍友们都是比较好交流守规矩的人,而他隔壁宿舍的这几个同学就要热闹得多。开学仅仅一个礼拜的时间,詹姆.波特和他的朋友西里斯.布莱克就已经让所有教授记住了他们——他们甚至已经吃了第一个禁闭,着实战绩斐然。
“一般来说,说话最好还是不要那么绝对。”伊莱平静地说,“你朋友的家人也是斯莱特林出身,这么说话对他大概也有点失礼。”
哦。詹姆露出恍然的表情,显然是经伊莱提醒才想起来这事。他转向一边的朋友:“抱歉,哥们,我忘记了。你没介意吧?”
西里斯.布莱克漫不经心地看着塔楼窗外的风景,休息日的清晨,理应这样散漫的无所事事。他没有加入他们刚才的小小口角,直到听到詹姆叫他,这才转过头来。
他在格兰芬多,乃至整个霍格沃茨,都是个绝对的名人。甚至绝不仅仅局限于一年级中间——无论是他古典俊美的外表,还是他布莱克家族成员的身份,都是那么的引人注目。而真正让他名震全校的则是他的分院结果——一个布莱克家族的格兰芬多,是布莱克家族有历史记载至今的唯一一个。
他在第二天就收到了来自家里的吼叫信,整个霍格沃茨礼堂里都回荡着他的妈妈沃尔布加.布莱克夫人严厉高亢的责骂声,那真是一场过分苛刻的训斥,分院的结果又不是他本人指定的。
他的视线扫过詹姆,对他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随即看向伊莱,深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詹姆的说法也不能算错。”他说,表情带着明显的冷淡与不以为然,“纯洁的布莱克,高贵的斯莱特林,以纯粹的巫师血统为傲,看不起任何混血和麻瓜出身的巫师,视与他们同为巫师为耻,认为他们玷污了魔法——他们就是这样的,尤其是在响应那个人的号召之后——”
“那个人?”伊莱和莉莉一起问。
西里斯.布莱克啧了一声。
“他们不说他的名字,只叫他黑魔王。”他说,“具体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或许你可以问问你的那个朋友,他说不定就正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和其他人一起畅想着怎么加入黑魔王的队伍呢。”
空气一时安静了片刻,没有人说话,似乎在这个名字说出口的刹那,一阵寒风就吹过每个人的心口。
詹姆没有再继续挑衅莉莉,他和西里斯头碰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莉莉坚决地收回视线,不愿意表现出对他们话题的好奇。但她对刚刚听到的东西明显无法完全无动于衷,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
“黑魔王?”她小声问伊莱,“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不太好……”
伊莱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听我妈妈说过一次,在我接到录取通知书,即将来霍格沃茨上学的时候。”他轻声说,“妈妈要我保证,在学校里只需要学习,不要过多地流露出一些自己的观点——尤其是在和某种流行的观点有明显冲突的时候,挺身而出成为焦点是不明智的。”
“什么流行的观点?”莉莉快速地问,显得有点不安。
“纯血至上。”伊莱顿了几秒,“……法西斯主义早期也有很多拥护者,是不是?”
莉莉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但是我觉得……”她犹豫着说,“我们只是学生?而且我觉得学校里的大家很友好,起码基本上很友好。虽然斯莱特林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是我想,应该还不至于……”
“能这么想也很好。”伊莱松开眉头,朝她安抚地笑笑,“魔法界的情况我其实也并不特别了解,但是……莉莉,或许你应该和斯内普聊聊,不管怎么说,歧视总是不对的,不管是巫师还是普通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不经意地想起了佩妮。觉得和说服她转变态度相比,说服斯内普要难得多。他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斯内普对麻瓜的厌恶比莉莉想象中更加坚决,难以转变。而佩妮对巫师的排斥,不知道是不是说成一种渴望与无法触碰的失落混杂而成的嫉妒更加确切。
而她现在的态度转变得这么明显,所渴求的部分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多。像是某种警惕心极高的小动物,炸着毛见谁都一脸敌意,看起来凶相毕露,其实只要顺顺毛就能解决,只是想被人更认真地对待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但伊莱为此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姐姐在信里说了什么?”他和莉莉又随意地往下聊了几句,状似不经意地问。
“嗯?”莉莉想了想,“主要是跟我道了歉,关心了一下我在学校的生活……哦,不过她问我会不会用魔法在手帕上绣字,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你会吗,伊莱?”
伊莱眨了眨眼。
“据我所知,学校里并不会教这个咒语。”他说,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不过这个咒语好像会很实用,你觉得呢?学一下大概也没坏处。”
说得对。莉莉赞同地点头:“有道理。那伊莱,你能不能——”
“不能。”伊莱咳了一声,视线转向一边,“我没法教你,我的掌握程度还不到位呢。”
好吧,只能等伊莱完全掌握之后再学了。莉莉在给佩妮的回信中写:
-又及:佩妮,你问我的那个咒语,并不是我们上课时会学到的内容,就我目前所知,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伊莱会,但他说他掌握得不太好,还没法教我……你是怎么想到有这个咒语的?你真聪明!
当然想不到,她又不是那些有着奇奇怪怪能力的巫师。佩妮接到信后又一次拿出手帕,挑剔地寻找字母中不够完美的部分。她找了半天,发现最后一个s的收尾或许不像前面的那么流畅,这让她莫名其妙地对着手帕微笑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