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从未感到有哪个假期像今年圣诞这么漫长,在医院度过好几周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这短短的几个星期里发生了太多对他造成深远影响的大事。
他断绝往来的外祖家突然出现,重伤了他不会魔法的父亲;他父亲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星期,充分展示了麻瓜在面对巫师时的无奈;他们家在假期的倒数第二天正式搬了家,匆匆忙忙地选好了地址,是杜伦郡的巫师聚居地,里面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居民是巫师。虽然人数也并不能说很多,不过至少有个照应,下次有食死徒突然造访时起码能有邻居知道发生了什么,方便求助和传出消息。
这次搬家实在是非常仓促,史密斯先生甚至还没有出院,但史密斯夫人内心实在非常不安,她又很难和丈夫解释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史密斯先生虽然明白现在巫师界正处于战争时期,但他没有被施展夺魂咒之后的记忆,并不真正清楚他遭受折磨的有多致命,这对身为麻瓜的他或许能算是一种幸运。
伊莱完全能理解妈妈的担心,搬家当天他协助母亲给家里要带走的物品施展清理一新,而后由史密斯夫人将它们整理打包好,等待搬家公司上门。这实在是个艰难的工程,他们一家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十几年,比伊莱的年纪还要久,每件东西被放到属于它自己的地方时,都觉得自己再也不用改变位置了。
而现在它们又需要在一个陌生的家里重新开始,像是已经进行到happyending的剧目被迫另行来过。
伊莱并不是不明白,留在这里的只是房子,家人才是一个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个三口之家没有少任何一个人,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运,别的不必奢求。这些他都能理解,但人不是机器,能理性精密地控制自己的全部感情,无论是他还是史密斯夫人,都正在经历一场绵延不绝的隐痛,这次的事件没给史密斯先生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但终究给他们都留下了难以忘记的伤口。
好在他们家的资金充裕,完全有能力买下一栋新房子,不需要把老房子卖出去进行周转,大件家具都没搬走,只要他们一家人想,随时都可以回来看看,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有点不知道该去怎么形容自己的这种感觉,或许有被迫为之的愤慨,也有事已至此的低落。整理到最后,他开始苦中作乐,在家里拍了一系列自己的家庭回忆照片,一并给佩妮寄了过去。
他搬家后就有了新的住址,当然要给佩妮一份——至于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直接说明,或许是因为有些话说出来总会不自觉轻描淡写试图掩饰,对于情绪的表述反而不如将每一个单词斟酌着写下来得具体。
他拍了自己五岁时悄悄留在墙角的丑陋涂鸦,告诉佩妮他妈妈为了嘲笑他丑陋的画风,特意施了保护咒,将这些极简主义涂鸦一直保存到了现在;又翻出了小时候在花园里骑扫帚的魔法照片,他当时太小,腿还无法离地,史密斯夫人于是一手假意拿着扫帚,实际上让他自己悬空着飞,这肯定局限他骑着扫帚风驰电掣的本能——导致他长大了也总是飞得慢悠悠,在半空中骑行时经常有猫头鹰超过。
真遗憾,还没请你来我家里做过客呢。他在信里对佩妮说,站在我家三楼的阳台上向外看,远处的城堡与群山绵延不断,天边的云霞悠远静美,真想让你也来看看。
傍晚时分,他来到三楼自己的卧室阳台上,拿着相机拍下层层叠叠火烧一样的晚霞,将这份定格的回忆一同放进了信封里。
等他收到佩妮的回信,已经是在他回到霍格沃茨之后了。假期发生了这么多事,在公共休息室打电话的那份回忆对伊莱来说,已经久远得像是很久以前。但实际上,学校完完全全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和放假前一样一成不变。如果你的学校有着上千年的历史,那恐怕就难免会变成这样:个人所经历的惊涛骇浪,在这座古老城堡的历史中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和佩妮的回信一起拿到的,还有一封来自亚瑟的回信,来信非常厚,都是关于魔法防具的构想与草图。他专心地看完了两封来信,早餐都忘了吃,坐在旁边的莱姆斯.卢平注意到他的忙碌,拿起一片吐司,抹上厚厚的花生酱,朝他递了过来。
“还是要吃点东西。”他说,“早餐时间快结束了。”
啊,谢谢。伊莱回过神来,接过吐司道了声谢。两人视线相交时,他看着卢平,担忧地皱了下眉。
“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莱姆斯。”他仔细地看着他,视线在他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脸庞上打转,“你前两天又请假了,是不是?有去圣芒戈看过吗?发病这么频繁一定不能置之不理,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好的。卢平顿了顿,点点头作为回应。伊莱将信收好,开始吃厚厚的吐司片,卢平的视线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悄无声息地收起来,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忧郁。
坐在他们旁边的西里斯、詹姆互相对看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彼得将头埋在麦片碗后面,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惶恐,谁都不敢看,仿佛觉得埋头吃饭就能躲掉一切问题。
吃完早饭,格兰芬多和拉文克劳一起去上了草药课,他们要给温室里正在生长的曼德拉草开一场异常吵闹的舞会。伊莱见到斯普劳特教授,单独向她问了一下他送给佩妮的那个种子能不能养在麻瓜世界,斯普劳特教授回答他没什么问题,不过要小心不要让麻瓜发现它的叶片会动。
这应该没关系。伊莱放心地将注意力转回到今天要面对的植物上面。
令人遗憾的是,这普通的一件事在今天似乎格外的难——曼德拉草们一个比一个善于尖叫,当它们激动地凑在一起开派对时,即使他们都带着厚厚的耳罩,依然有三四个学生被震得当场晕了过去。
除此之外,来自后面的注视也不让人省心,伊莱不止一次地回过头,每次都发现自己几乎要被后面几个家伙专注的眼神烤得融化,也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和他一组的卢平,又或是他们面前这株特别丑也特别能喊的曼德拉草。伊莱忍了他们整整一节课,终于在下课摘掉耳罩之后,找到机会,纳闷地问了一句。
“你们上课时在看什么?”他相当疑惑地说,“我差点以为我的后背要被你们看穿出个洞。”
卢平也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三个朋友,他们三个互相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脸上的表情都还有点严肃。
最终还是詹姆说的话,他摆摆手,搭了下伊莱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一点小问题,哥们,别介意……你怎么突然站住不动了,莱姆斯?”
卢平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自己的三个朋友,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愕与惶恐、他苍白的脸上现在呈现着一种不正常的、死灰般的颜色,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神中突然带上了十足的惶恐,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遭的空气静了一下,天上正洋洋洒洒地飘着雪花,或许是今年霍格沃茨的最后一场雪,下得不是很大,几人脸上的神情有清晰可见,却也在风雪带着隐约的模糊遥远。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詹姆松开伊莱,转过身去,一把拉住了卢平的手。
“这么冷的天,你在发什么呆呢,莱姆斯?”他语气轻松地说,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将他拽得向前两步,“我们赶快回宿舍——我冻死了,早知道今早就听你说的,斗篷里面再多穿一件。”
卢平半张着嘴,眼神带着些许闪躲。听到詹姆的话,他像是终于活过来一点,不确定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缓缓转头去看西里斯和彼得。
彼得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看他。西里斯本来正看着他们的反应,现在却突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在他们对面,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的学生正成群结队地走出来,他们下节课是草药课,和他们上课的内容一样,要接着去陪曼德拉草们开下半场聚会。
在他视线的落点,雷古勒斯走在一群斯莱特林学生的包围中。他们围着他说说笑笑,气氛非常融洽,雷古勒斯没怎么加入他们兴致勃勃的聊天,但他向前走的脚步平和从容,显然并不为成为同学的中心而感到负担。
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雷古勒斯抬起视线看过来。兄弟俩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雷古勒斯朝西里斯简单地点了点头,步履不停,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几个斯莱特林在走过之后,还偷偷地回头看。他们的视线中带着好奇与打量,以及显而易见的优越和怜悯。人群中突然发出轻轻的讥笑声,在风中渐行渐远。
西里斯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注意到卢平在看他,简单地扯了扯唇角。
“回去吧。”他简单地说,“早上你应该坚持自己的观点的,莱姆斯,詹姆又不会生你的气,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不是吗?朋友总是比亲人更合拍,大家是自愿选择成为朋友的,而不是靠什么血缘。你看看我弟弟,我必须得说,我觉得你比他要好多了。”
莱姆斯脸上的血色终于自然了一些,他朝西里斯笑笑,没对他的话发表评价。他们一起向城堡主楼走,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个人没跟上来。
“伊莱?”詹姆转过头来,意外地看着他,“嘿,你多大了,还需要我特意揽着你的肩膀走吗?”
“我在外面再待一会儿。”伊莱的视线从远处的斯莱特林学生上收回来,朝他们牵了牵唇角,简单地说。
西里斯深灰色的瞳孔注视着他,伊莱怀疑他知道自己在圣诞假期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们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聊过,或许双方都还是对对方的远房表亲身份感到轻微的抗拒与别扭。
好吧。詹姆耸了耸肩,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继续向前,小天狼星收回视线,也跟了上去。伊莱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雪中,拐了个弯,朝不远处不起眼的长廊角落里走。
说来也是巧合,他刚才回头张望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站在这里的人,这让他觉得必须要过来见见。
“邓布利多校长。”他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您怎么在这里?我打扰到您了吗?”
“我刚从学校外面回来,学校里不能幻影移形,所以我当然也要走这条长廊回城堡。”邓布利多愉快地说,“而就在五分钟前,我发现下着雪的霍格沃茨真是漂亮,很高兴我在这个学校待了一百多年,依然对它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与欣赏。”
是的,这里真的很美。伊莱笑笑,站在邓布利多旁边,和他一起看了会儿飘着雪的城堡,到处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这让这里看上去更像麻瓜想象中的仙境。
“明明是这么美的地方,这么神奇的仙境,却还是有人会在这样的世界里做坏事。”伊莱很轻地叹了口气,“魔法明明可以做很多好事,但是现在,连我的麻瓜朋友都在时刻担心我会受到危险。”
“人是复杂的动物,光与暗相生相成,正义与邪恶从来不会孤立存在。”邓布利多平静地说,“而我们之所以要努力,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在这里感受到的是神奇,而不是生命不受保障的残酷,魔法本该是美好的。”
伊莱想了想,点点头,说:“有道理。”
“你有魔法相机吗,校长?”他突然问,抬手挠了挠脸,“我听说需要一种魔法显形药水,照片才能动,但我还没来得及研究。”
“太巧了,我刚好有,而且放得离这里很近。”邓布利多说,挥了挥魔杖,八楼校长室的窗户打开,相机从上面轻巧地飞了下来,“要做什么呢,伊莱?”
“给我的朋友拍张照片。”他说,“我想让她知道……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是非常值得人喜欢,所以我才要尽自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错的想法。邓布利多举起相机,伊莱看了看他,收回视线,挥动魔杖。
他的杖尖上发出细细的线,在半空中滞留不散,被他书写成一个个字母。佩妮.伊万斯的名字在霍格沃茨的细雪中出现,发出柔和的光芒,相机快门一动,将这一切忠诚地记录下来。
“魔法真神奇。”伊莱收起魔杖,由衷地感慨。
“是啊。”邓布利多微笑着,温和地说,“而比魔法更神奇的,就是被赋予这份神奇礼物的巫师了。当他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因为他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