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双腿站在高高的黑色岩石上,背面是陡峭的悬崖,脚底是奔涌翻腾的大海,西里斯依然有一种自己正在做一件离奇事情的荒谬感。
在他人生中的许许多多个冒险里,这恐怕是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他要进行一场时间旅行,回到五个小时前,去救自己生死未卜的食死徒弟弟,而让他身陷险境的事情恰恰和他效忠的神秘人有关……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合理,但是他没有拒绝与迟疑的理由,他必须奔赴这一场不可思议的旅行,因为他弟弟在这里,很可能正需要他的帮助。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西里斯呼出口气,伊莱将从詹姆那里借的隐形衣披在了他身上,定定地注视着他,压低声音。
“上限是五个小时,一定不要转多,任何进行了超过五个小时时间旅行的巫师都没能平安回来。”他低声说,显得心烦意乱,“我在去借时间转换器的时候就在想有没有人能帮你,但昨晚是圣诞夜,能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的人真的很难找……一旦没能在五个小时前按时回来,那五个小时后的他也会凭空消失,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消失在时空的缝隙里,很可能永远也不能回来,一定要注意安全,西里斯。”
“我知道。”西里斯用力地呼吸一下,眉眼沉静,语气平淡地说,“如果我没能回来,那就帮我和詹姆莉莉说声对不起,我因为客观原因没法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了。还有,如果我消失了,我的财产全部捐献给凤凰社——除了我个人的积蓄之外,我同样被除名的叔叔阿尔法德也给我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钥匙在我房间的零食盒里,你让詹姆在里面翻翻。”
“别说这个。”伊莱打断他类似于交代遗言的行为,皱着眉,饱含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邓布利多教授在拿给我时间转换器的时候问了这里的地址,他的表情很严肃,但是他不可能过来,昨天他在威森加摩处理工作,一直到今天上午才回学校,和你的时间重合了。如果能有他在,我想肯定能……不,我们不能事事都依赖他,这本不该是他要冒的风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必须要靠自己。”
我知道。西里斯点了点头,伊莱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祝你好运。”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岩石上,天光大亮,四周只剩他一个人安静地站着,面对着翻涌的海水,心绪复杂。
一个小时前,克利切带着伊莱来了这里一趟,确定位置。五个小时前,克利切带着雷古勒斯来到这里,然后把他扔下,自己回了家?西里斯感到难以理解,至今都无法消除内心的荒谬感。但他拿起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时间转换器,凝视了它一会儿,还是将它转了五圈。
他感到自己在飞快地向后飞,各种模糊的云朵穿梭在自己眼前。天光从大亮迅速转为昏暗……他的脚重新踩上了实地,天光未明,四周一片昏暗,只听得到海水翻涌的声音。
他真的来到了五个小时前。西里斯用力地深吸口气,吹拂而过的夜风寒冷得刺骨。
雷古勒斯和他分开之后,来了这种鬼地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他必须在圣诞节的深夜里独自来做?西里斯感到费解,然而并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随着一声爆响,空气中先一步出现了家养小精灵尖细的声音。
他真的来了这里,西里斯心里猛地一沉。
他们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西里斯将呼吸放得更轻,在昏暗无光的夜色中,听见家养小精灵用害怕到变调的声音说话,带着清晰可闻的颤抖。
“就是这里,雷古勒斯少爷……那位大人带着克利切幻影移形到这里,在前面的地方施展了反咒,您没法幻影显形过去……”
“辛苦你了,克利切。”雷古勒斯低声说,“我们走吧,抓紧时间。”
雷古勒斯的魔杖杖尖点亮了一点亮光,西里斯小心地将自己完全笼罩在隐形衣下,跟上了他们。他们三个一前一后地攀岩而下,在海水中向岩石里的裂缝处游去。西里斯发现雷古勒斯并不会游泳——这很正常,他确实不记得他弟弟会。
一个人莽莽撞撞地跑来这种地方。西里斯在心里扯扯嘴角。他跟着他们来到悬崖深处,站在岩洞中央,和雷古勒斯一起看向面前的岩壁。
“他让你划破手臂,在上面涂抹鲜血,是吗?”雷古勒斯问。
“是的,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不安地挪动着脚步,看向面前的岩壁,想到了在它背后自己的经历,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那位大人没有说为什么,他只是让克利切这么做了……这是当然的,克利切只是一个家养小精灵……”
“看来我们最好照着这个方法去做。”雷古勒斯点点头,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胳膊,在克利切没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之前,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这让克利切和西里斯都吃了一惊,西里斯差点没忍住要冲过去,而克利切已经大惊失色地冲上前,惊恐地抱住雷古勒斯的胳膊,就要给他止血。
“请让克利切来做,雷古勒斯少爷!”他情绪激动地说,惊慌失措地摇着自己的头,“克利切不能让雷古勒斯少爷受到伤害——克利切愿意为雷古勒斯少爷奉献一切!”
“可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克利切。”雷古勒斯笑笑,阻止了他为自己止血的动作,温和地说,“生命只有一次,家养小精灵也是一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惩罚自己了,我一直想说,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要为任何人的指责而自怨自艾。好了,我已经把手臂划破了,一点鲜血而已,我也没那么脆弱。”
他将自己的鲜血抹在石壁上——石壁亮了亮,在吸收了充足的鲜血之后,随着一道白光应声而开。西里斯跟在他们后面,轻而快地通过石壁,紧皱着眉,心里不详的预感已经完全掩藏不住,这让他的心比刚才泡在十二月冰冷的海水中还要冷。
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连进来都需要用鲜血通行?西里斯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但完全不愿深想。他跟在雷古勒斯身后,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冲动,想要在一切发生之前就这么将雷古勒斯带走。
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伊莱跟他反复强调的时间旅行准则与禁忌后,他终于将这种诱人的念头勉强压了下来。
岩洞里是一片黑色的大湖,湖中央有什么东西闪着绿莹莹的光。雷古勒斯站在湖边,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挥动魔杖,将湖水搅上来一点。
霎时间波澜突变,随着搅上来的湖水一并冒出来的是一具具被泡得浮肿饱胀的尸体,白森森的脑袋和手,五官被水泡得变形,已经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生前的模样,他们的眼球是一片浑浊的白色,空洞洞没有焦点,却像是被谁指挥着一样,径直朝雷古勒斯扑来。
西里斯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就要冲上前去,他的魔杖紧紧攥在手里,难以避免地弄出了一些动静。
但是现在没有人注意到他,雷古勒斯猛地后退两步,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克利切惊喘着气,惶恐地扑了过去,拦在雷古勒斯身前。
“雷古勒斯少爷!”他惊恐地叫着,慌张失措地带着雷古勒斯向后猛退。
一个阴尸白森森的手抓住了雷古勒斯,滑腻的感觉让他略显恍惚的神情中出现了类似惊恐与想吐的表情,终于回过神来。
在克利切拼命的拖拽帮忙下,他们摆脱了那具阴尸,一人一小精灵都在大口喘息,西里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完全被掩盖了过去。
“阴尸。”雷古勒斯喃喃地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无辜的麻瓜,失踪的男巫女巫们。他们一直都说他在操纵阴尸,但我没怎么看到,也就一直欺骗自己说那些只是耸人听闻的传言……我想我终于知道那些阴尸都出现在哪里了,西里斯和伊莱是对的,我是最天真愚蠢的那个。这里有多少具阴尸,几百?上千?我以后……”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深深地呼吸,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与悲壮,却又无法控制地流露出软弱与惶恐。
“雷古勒斯少爷不要这么说自己!”克利切急忙说,“布莱克少爷是坏蛋!他让女主人和雷古勒斯伤心!他——”
克利切打了个寒颤,控制不住地就要开始惩罚自己。但是雷古勒斯拦下了他,他颤抖着,虔诚地注视着雷古勒斯,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神祇。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雷古勒斯少爷?”他小声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我们要去到湖中心,克利切。”雷古勒斯轻声说,他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金色的挂坠盒。
“和你见到的那个一样,对不对,克利切?”他低声问,“我照着斯莱特林挂坠盒的画像仿制的,应该差不多……等我把那些液体喝完之后,你就将挂坠盒调换一下,把我准备的那个放进去,他放进去的那个拿出来……三天后会有人找你来取,到时候你就将挂坠盒交给他。那之后你就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回去后不要对我的家人说起我的事,好好照顾我妈妈,爸爸的病情急速恶化,这是布莱克家立场还不够坚定的惩罚,她已经没法承受更多了……照顾好她,不要对她说我的事……”
“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大惊失色,他用力摇着头,恐惧地紧紧抓住了雷古勒斯的手臂。
“不要去!”他嘶声说,声音完全沙哑了,又带着一种凄厉的尖锐,“雷古勒斯少爷,如今您一定要这么做的话,请让克利切代替您——克利切已经喝过一次了,知道那是多么的难受痛苦,克利切可以!克利切愿意为了雷古勒斯少爷再喝一次!克利切愿意为了雷古勒斯少爷去死!”
“这是命令,克利切。”雷古勒斯平静地说。
克利切急切说话的嘴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助而绝望地看着雷古勒斯,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命令你——平安回去。”雷古勒斯对他笑笑,轻声说,摸了摸他身上的枕套,“好好活着,克利切,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家养小精灵,我为有你这样的家庭成员而感到骄傲。不要再让我看到无辜的人的牺牲了……到我为止,好吗?”
克利切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摇着头,无声地哭泣着,绝望而无法抗拒地按照雷古勒斯的指示,带着他坐上船,前往湖心,看着他喝下那些绿色的液体,而后痛苦地抽搐。
“停下!雷古勒斯少爷!停下!”克利切崩溃地大喊,扑到雷古勒斯旁边,努力尝试着抢他的杯子,“让克利切来!克利切愿意!克利切已经很老了!雷古勒斯少爷才十七岁!克利切要保护好雷古勒斯少爷——请您命令我——”
“不要尝试替我,克利切。”雷古勒斯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开口,声音已经极淡,“帮我继续舀,克利切……直到舀空为止。不要停下,让我全部喝完……”
“克利切不想这么做!”克利切泣不成声地说,但他控制不了地拿过雷古勒斯手里的杯子,又舀起满满的一杯,给雷古勒斯灌了下去。
“克利切不想,克利切不要……”在雷古勒斯骤然猛烈的抽搐中,克利切放声大哭。
“救救我……”雷古勒斯的意识已经不再清醒,他神智错乱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正渐渐地失去意识,“救救我……妈妈,西里斯……救救我……不,不要救我,我必须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我一个人……不,救救我,湖里有阴尸……很多阴尸……我不要……很冷……”
“结束了,结束了,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将真假挂坠盒飞快地调换。石盆中绿色的液体正在重新缓慢凝聚,在雷古勒斯喉咙与内脏被烧灼的痛苦中,克利切流着泪扑过去,别无选择地舀起湖中黑色的水,灌入雷古勒斯的喉咙。
这让他看起来稍微好了一些……但这似乎也是一张无法拒绝的通往湖底的邀请函。无数阴尸从湖底钻了出来,向蜷缩在地上的雷古勒斯爬去。
克利切惊恐地拼命将雷古勒斯拽向小船,他一个人可以离开,带上雷古勒斯却没了办法,只能原路返回。阴尸抓不住能瞬移到另一边的他,却能抓得住雷古勒斯,他们走上岸来,挤进水里,朝着雷古勒斯伸出手臂,将他向湖底拖拽。
“走开!走开!”家养小精灵恐惧地惊声尖叫着,用尽全力将主人放进船里。阴尸聚集在船边,将已经人事不省的雷古勒斯向下拖。矮小的家养小精灵恐惧地施展着自己所有能想到的魔法,但家养小精灵并不会驭使火,其他的攻击手段对阴尸来说都效果不大。
船在费力地向湖边前行,阴尸密密麻麻地挡住前行的道路。克利切死死地拽住雷古勒斯,声音凄厉地施展着自己会用的所有魔法。
“闪开!闪开!离开雷古勒斯少爷!救救他,求求谁救救他——火!克利切需要火!谁能给克利切一团火——”
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几秒,翻涌奔腾的黑湖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团火焰。
并不太大的一团火焰,但火光浓烈炽热,正向着他们的方向燃烧。似乎是从湖边出现的,但这时候克利切已经完全没有在意。他欣喜若狂地高喊着,立刻加速催动小船,快速向岸边靠近。
但是这团火不够大,燃烧在湖面上本来就艰难,而阴尸又实在是太多了。克利切拼命催动着船向岸边靠近,但是火焰越来越小——船的前行越来越艰难——他的力气也渐渐衰竭,抵挡不住阴尸的拖拽,雷古勒斯正在缓缓被拖进湖里——
“救救雷古勒斯少爷!不管是谁!救救他!!”克利切惊慌失措地尖利高喊,这声音到凄厉到让人心碎,竟然当真有了回应,只是这回应却让克利切如坠冰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我命令你,克利切。”一个异常虚弱的声音响起,轻轻地说,“马上离开这里,就在这一秒,立刻走,别再回来。”
“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大得惊人的眼睛因惊恐而张得更大了。他无助而绝望地看着勉强睁开了眼睛的雷古勒斯,看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放开了拽着他的手,看到了他被无数只手拖着向湖里拽,缓缓后倾下沉……
伴随着一声爆响,他消失在石洞中。与此同时,西里斯.布莱克猛地拽掉了自己的隐形衣,向前扑去。
小船离岸边还有一点距离,而他向前一扑,准确地拽住了雷古勒斯的手腕。
雷古勒斯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两秒钟后,眼中不可置信的惊愕瞬间转变成难以接受的惊恐。阴尸的数量太多,他即使被西里斯拽着,依然在缓慢地下沉,他猛地喘了口气,开始拼尽全力地挣扎。
“放开我!”他哑声说,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朝他嘶声喊,“再这样下去,你也会陷进来——妈妈不能同时失去她的两个儿子!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那你就给我上来!”西里斯狂怒着说,拼尽全力将他向上拉,“你在做什么?慷慨就义地送死?真的这么想死,我建议你弃暗投明,从今天起加入凤凰社,你们食死徒肯定想不到,我们这边每天都在死人——别死在这里!雷古勒斯!”
“我也不想。”雷古勒斯喃喃地说,朝他无力地笑着,眼泪划过他的脸庞,“放弃吧,西里斯,好好保重,你是对的,要一直继续对下去。”
“我不会放弃!”西里斯咬着牙,另一只手上的魔杖继续发射着火焰,逼退朝这边奔涌的阴尸,“不向命运屈服,不向邪恶低头,不向困境言弃——不要放弃!雷古勒斯!”
熊熊的火焰从他的杖尖里发射出来,点燃了附近的阴尸,他们吃痛地松开手,他猛地一拽,将雷古勒斯从湖里拽上了岸。
他大口喘息着,雷古勒斯的眼里满是惊愕。他静静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会儿,努力地挣扎着爬起来,拿出自己的魔杖。
他们靠坐在一起,四面八方是奔涌而来的阴尸。西里斯大口喘着气,却是笑了出来。
“看到了吗,雷古勒斯?”他说,“不要放弃,还有下一场战斗。”
雷古勒斯虚弱得根本拿不稳魔杖,也发不出咒语,但他依然笑了笑,将魔杖拿在了手里。
阴尸们向他们涌来——远处却突然传来了轻柔悦耳的歌声。
歌声?不,鸣叫声。西里斯一怔,猛地向远处看,几秒种后,他看到了——金红相间的凤凰飞向他们,翅膀与尾羽带起一阵灿烂的流光。它唱歌一般轻柔地鸣叫着,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事实上,在把时间转换器交给你之前,我也回到了五个小时前,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做一点点事情——我对福克斯说了句话。”邓布利多对坐在校长办公室里的伊莱说,“想要做成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我们需要的不止是时间,还有奇迹——而凤凰是一种总能创造奇迹的生物,不是吗?”
“是的,希望它这次也能创造奇迹。”伊莱深深地呼吸,注视着福克斯栖息的横木,轻声说,“我也衷心地期盼着,每一份普通人的力量合在一起,就能从渺小的微光,汇聚成足以改变世界的奇迹与希望。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情,邓布利多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