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样子才是多萝西诅咒的全貌吗?哈利感到佩妮姨妈握着自己的手在刹那间攥得死紧。那似乎会很疼,但他现在完全感受不到,他同样震惊而害怕地看着表姐身上纵横的纹路,他们一起朝她扑了过去,想也不想地冲向自己的亲人,这是一种本能。
但邓布利多用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们,他的面色严肃得惊人,垂着眸专心地凝视着多萝西身上纵横交错的鲜红色细线,它们细细密密地在她身上蔓延,将她整个人圈在里面。
好似要在她身上包围出一个茧。哈利脑海中不期然闪过这个想法,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幼虫结茧会变成蝴蝶,他之前把它当做一个常识,从未想过有什么不对。可是在这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变成蝴蝶的还是那个曾经的幼虫吗?它在茧里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全身发生这样惊人的剧变?
这个隐隐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哈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抿了下嘴唇。
邓布利多看了多萝西很久,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屋子里其他三个人度日如年的注视中,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轻声开口。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地说,“一个高明的诅咒,没有人能想到……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能做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邓布利多校长?”佩妮在孩子们面前佯装镇定地问,但声音中无法遏制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她的恐惧显而易见,但没有人觉得这需要置喙,完全是人之常情。
邓布利多看向她,蓝色的眼睛深邃而悲伤,他是平静的,偏偏这种平静却会让人喘不过气。
“当艾萨克和多萝西还没有出生时,伏地魔曾对他们施下一个诅咒。”他说,“这些年来我和伊莱一直在研究着这个问题,想要弄清伏地魔诅咒的具体内容。在我们认知的常理当中,对两个未出世婴儿的诅咒是很难成型的,孩子在呱呱坠地前的一切充满不确定性,他不可能做到抓住一个细致的点进行诅咒,如果不是两个孩子身上带着的诅咒印记,我们几乎要以为他的诅咒失败了……但是,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术课的诅咒到现在也没有解开,在诅咒学相关的领域中,我们必须承认,伏地魔有着令人震撼的天赋和力量。他的这一次诅咒依然成功了,很特殊,也很成功。”
“究竟是什么?”佩妮声音紧绷地问,瞳孔紧缩。
“我们可以从伏地魔的过往经历中发现,在他的一生当中,最渴求的东西有两个:一是漫长的生命,二是强大的力量。”邓布利多凝重地说,无声叹息,“很显然,他认为别人最怕的也应该是这些,他向来是个自我的,以自己为中心,不在意别人想法的人。他能想到的最厉害的诅咒也是这样,夺走人的健康,夺走人的力量,他认为这会让被诅咒的人感到恐惧,进而臣服于他。”
“他做梦。”艾萨克冷冷地说,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锋利过,没人在知道自己致命的缺陷来源于别人的恶意时会不感到愤怒,“积年累月地在所有人的头上压下千钧重担,一天两天所有人会恐惧臣服,一年两年会逆来顺受,十年呢?一百年呢?以为被压迫到极致的人不会反抗?如果那种压迫沉重到致命,苟延残喘地活着和奋起抗争后死去,这两种选择又有什么高下之分?”
“显然,伏地魔是不会懂这些的。”邓布利多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转落在艾萨克身上,注视了他片刻,眼底带着思索。
“我身上的诅咒并没有出现和多萝西一样的变化。”察觉到他注视的缘由后,艾萨克主动开口,拉起自己的衣袖,“在我上二年级之后,印记上面蔓延出了一些细线,但速度一直很缓慢,没有出现过什么异状。它也不是红色的,当然,这种黑色有时候看上去也很不详。”
“是的,当然,你们两个的诅咒是不一样的。”邓布利多轻声说,仔细注视着他的诅咒印记,“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每个人继承整体中的一部分。《诗翁彼豆故事集》中写过死神和三兄弟的故事,他们同样是每人得到了死神的一样馈赠,在魔法学神秘的领域当中,沉重的馈赠总是并不会只降临到一个人头上。”
他的目光同样掠过哈利额角的闪电型伤疤,哈利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现,那个被众人冠以连名字也不能提的黑魔王称呼的人,究竟曾经给多少家庭、多少人生、多少未来带来天翻地覆的影响。
“我失去了我的力量。”艾萨克低声说,“多萝西失去了她的……漫长的生命?是这样吗?”
佩妮的眼睫急促地倏忽,显然,多萝西小时候差点因为血流不止而危及生命的糟糕回忆再一次从c尘封的角落中出现,来到她的面前,再一次刺痛了她。
“原本是这样。”邓布利多说,“但是当然,只要努力积极去面对,不好的事情总是会有转机,那一次也是这样。在多萝西得到了独角兽的祝福之后,一定程度上讲,她诅咒的表象效果被解除了。当时我们曾经充满希望地检查她的手臂,想要看到她手臂上那个与诅咒有关的印记是不是已经消失了,如果诅咒真的解除,那么理论上和它相关的印记的确是会消除的……但令我们失望的是,它依然在那里,仿佛在嘲笑我们把事情想得太过乐观。”
“所以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哈利忍不住问,“诅咒的效果解除了,但诅咒还在?”
“如果伏地魔自己不揭晓谜底,那么没人能够说自己的猜想就是正确答案。”邓布利多低声说,“所以在这里,我也只能提出一个自己的猜想……我想,伏地魔是给我们出了一道题。一道困惑他许久,他得不到答案的题——人要怎么战胜生命的短暂与力量的弱小?黑巫师有黑巫师的方式,白巫师呢?又会怎么做?他不知道自己找寻的答案是否就是正确的,他想看看其他解法。”
哈利张开了嘴,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一个……问题?
留给白巫师的问题?
他在未出生的婴儿身上做实验,剥夺一个人本该接收到的来自命运的馈赠,就为了让自己能更好地飞越死亡,变得强大,就要眼都不眨地用别人做这样的牺牲?
而在他看来这些甚至可能都达不到牺牲别人的程度,他们毕竟都还活着。
他不会管一个人具体活得怎么样。
哈利的心中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在他旁边,佩妮姨妈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她在竭力让自己平静,让自己的脑子恢复清明,重新运行。
“他不可能在多萝西和艾萨克身上得到答案。”她斩钉截铁地说,声音里还是带上了抑制不不住的愤怒,“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也都没有!我们不惧怕个人的牺牲,我们坦然面对自身力量的渺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会正视自己的一切,而后去努力超越!”
“是的,伏地魔永远不会懂。”邓布利多赞同地说,但随即,他有慢慢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多萝西身上。
“但他现在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所谓的答案。”邓布利多轻声说,视线中满溢着沉重的担忧,“十年前的败北对他的打击是很致命的,他开始思考问题出在哪里……而后或许是分裂的灵魂造成的同时苏醒与互相排斥提醒了他,他还没有一具足够强大、充满力量的身体。”
佩妮的脸色惨白一片,她的目光紧紧落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我想。”邓布利多慢慢地说,“他为自己物色了一个完美的躯壳。”
短暂的死寂般的安静后,佩妮突然再次开口。
她的生意中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歇斯底里,却又用平静将这些崩溃边缘的情绪尽数压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问:“伊莱进入多萝西的梦境,遇见的究竟会是谁?”
“恐怕这个答案并不乐观。”须发皆白的老者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但他在进去之前应该就已经隐约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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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之内,原本静谧的森林突然化为吃人的凶兽,用藤蔓卷着枝条与树叶,向伊莱猛烈地席卷而来,距离独角兽一段短短的距离,刹那间仿佛就变成了天堑。
他前进的道路变得崎岖坎坷,但他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困难而退缩。他尽着最大的努力向前,穿过光怪陆离的梦中世界,躲开藤蔓枝条、狂风暴雨的阻拦,扑向森林的正中心。
独角兽已经在他的动静提醒中站起了身,躲开了蛇怪的偷袭。伊莱没有立刻去管它,他扑向森林正中央,冲向双眼猩红的、极其陌生的女儿,他的表情因极度愤怒而微微扭曲。
“离开我——女儿的——意识世界,你这个——老变态!!”
双眼猩红的人对他的袭击不屑一顾,他已经在里面扎根,已经能够悄无声息地操纵这个女孩的精神世界,没有人能够在这里伤害到他,他在自己精心挑选的栖息地中无比安全——
但当伊莱的手穿过种种光怪陆离的幻影,精准地掐中他的脖子时,他脸上高高在上的神情突然凝固了。
——这个意识世界的主人在关键时刻,遵从了她父亲强烈的意志。
灵魂被另一个人攥在手心里,是一种极难形容的感觉。伊莱抓住他的灵魂之时,一瞬间数个不同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他的头剧烈地疼痛,那些画面争先恐后地闪现在他面前。
霍格沃茨城堡里游荡的成年伏地魔。
伦敦荒野独自行走的少年汤姆.里德尔。
藏身于废弃庄园中的斯莱特林后裔。
周旋于北欧诸国的弄权高手。
他们在同一时刻,就在此时此刻,猩红色的双眼猛地睁开,惊怒而痛苦地捂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