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放不下心的话,万圣节来看看他吧。反正也没有几天了。”
旅行家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眸笑了笑:“他一直都很想你。”
幽魂拿那对悲哀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面上却是微微笑着的——很忧伤但又很幸福的笑。
她张开嘴,却只能从身体里发出如同风声一样空无而飘渺的忧伤声响。
但北原和枫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谢谢。”她用只有幽灵才拥有的悲伤调子这么说,泛着珍珠白光泽的身影消散在了树荫里,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走了……”
北原和枫眯起眼睛看着那里,然后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魏尔伦,橘金色的眼睛里面带着明亮而无奈的笑意:“好的,我可以确定,她的确是原谅他的。”
“这世上是没有幽灵的。”
魏尔伦用冷淡的语气说道:“万圣节前夜的晚上也没有鬼魂,这只是用来吓唬人的故事。”
要是真的有幽灵的话,他现在恐怕都要被缠在自己身上的怨灵拖下地狱了吧?
“为什么不能有呢?”
北原和枫对着一片空白的墓碑,似乎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笑着反问道。
有很多的故事,在他的那个故乡,只能归属于人类的渴望与幻想。
对与逝去之人重新见面的渴望,对善良之人拥有美好生活的渴望,对奇迹的渴望,对打破不公和命运的渴望,对幸福与爱的渴望,对安全感的渴望……
正是这些,堆砌出了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宏伟的绚烂神话与绮丽幻想。
而在这个世界里,这些代表了人们最初的渴望的幻想都可以成为真真切切的现实:
你可以看一眼自己无法挽回的那个人,那个人也能听到当年你还来不及说出的话。
挺好的,真的。
“这个奇迹一样的世界上,除了人类,当然也有许许多多的生命存在着,而且正在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旅行家歪头看着法国的暗杀者,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笑着说道,橘金色的眼睛里面好像跳动着调侃的神色:
“以及:非人类歧视禁止哦,魏尔伦先生。”
魏尔伦沉默了一下,别过头发出一声嗤笑:“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我可是真的见过很多。唔,而且它们大多数都算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介意再多认识几个。毕竟非人类也和人类一样可爱。”
北原和枫想起那些自己认识的、只有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朋友们,于是笑了一声。
“它们没有灵魂,但这不影响什么。”
魏尔伦没有说话,只是朝着离开墓园的方向走去,看上去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
北原和枫“唔”了一声,把对方突然沉默下来的态度当成了默认,于是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认识的那些妖怪和精灵们的故事。
“你知道民间故事里那种人鱼样子的水妖温蒂娜吧?据说她们和人在一起后就会拥有人的灵魂。只是在最后,她被爱人背叛了。”
北原和枫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稍微微妙了一下:“呃,说起来,除了童话故事,妖精的爱情结局似乎都不怎么样……童话故事里也不一定有多好。”
“但这不是重点啦。我认识的那条美人鱼的名字也叫温蒂娜。但是她最后找到了一个愿意带着她去旅行的人类,一起踏上了追逐童话与音乐的旅途。”
旅行家想到那个童话作家和美人鱼少女的组合,忍不住笑了笑:“好啦,这下他们分享着同一个灵魂了,也不知道是跑到了哪个深山老林还是海上,最近连电话都打不通。”
两个人就一个说,一个听地走出了这片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地方。
北原和枫在魏尔伦的默认下,一直在念念叨叨着自己那些朋友的故事:悲剧与喜剧,浪漫与平淡,有的甚至只是这些生灵们无数日子里单调而美丽的重复。
没有任何拿这些故事借题发挥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高兴地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就像是他过去给托尔斯泰写的信一样。
魏尔伦能感觉出来分享和说教之间的不同,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自由又洒脱的态度,以及提起这些故事时的怀念。
北原和枫的故事里没有任何劝说的意思,也没有任何的暗示或者隐射: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把自己那些珍贵的回忆掺入说教的成分。
他爱着这些已经分别的友人。
哪怕它们并不是人类,并不拥有灵魂,甚至相处的时光也只能说是短暂,但他依旧愿意花漫长的时间去爱和回忆它们。
“我希望每一次我提起它们的时候,这些小家伙都在我的记忆和故事里是活生生的。”
北原和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好经过了一个街边的流浪音乐家。那个人当时正在弹木吉他,曲子是和回忆有关的。
漂亮的音符在高音部分蹦蹦跳跳,在忧郁里透出一股不断挣扎的心气。
于是旅行家就站在了那里,拉着不怎么情愿的魏尔伦听完了整整三首曲子,还凑过去聊了几句,顺便给了对方一叠厚厚的小费。
他们两个是站在他面前唯一的观众。
那位在街边站了一天却无人问津的倒落魄乐手看上去为自己遇上的“认可”感动得要命,差点连丰厚的小费都拒绝了。
“怎么,还在想那个木吉他乐手的事?”
北原和枫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把魏尔伦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在。
他们两个正站在拉斐尔铁塔上面,迎面是高出浩浩荡荡的冰凉大风,上方是瑰丽而又灿烂的晚霞,好像在天空绽放的玫瑰花园。
“其实你也很喜欢的吧?”
旅行家那对漂亮的橘金色眼眸在强劲的风中微微眯起,笑着看向了身边的超越者,语气里带着轻松的成分:
“毕竟你也听得很认真……说起来,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会微笑着听完,然后再和他随意聊上几句?我感觉你平时真的很闲,还很喜欢干这种‘无意义’事情。”八壹中文網
“所以你真的不喜欢诗歌吗?或者音乐?”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来,我总觉得你的身上有一种属于艺术的气质……”
魏尔伦没有立刻就回答这个问题。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很多无意义的行为。
比如说在路过服装店的时候想起兰波给他送的生日礼物。明明他早就该把这个让人讨厌的搭档抛在脑后的。
还有艺术。那些由人类创造出来的,完全是无病呻.吟的东西,他却总是会为之停下来,投之以过多的关注。
也许是因为“牧神”写的人造异能生成程序书的名字叫做《温柔森林的秘密》,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像是一首诗歌。
……是的,只是因为程序书而已。
魏尔伦在心里咀嚼了一遍这个词,突然又感到兴致索然起来,好像今天所有可以称得上愉快的情绪都顺着一个黑洞流走了。
属于人类的快乐永远都无法在这个怪物的心里留存太久的时间。
他体内的黑洞就像是一只人类用各种手段都无法填饱的恶龙,只有同类的依偎才能让他感到一丝心灵上的饱腹。
因为他不是人类,也没有办法被任何人类理解他身上的“孤独”。
“我只是对人类的‘孤独’感兴趣而已。”
“孤独?”
“是啊,人类对真正的孤独一无所知。他们认为,没有家人,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种状态就是孤独*。又用艺术把这种不值一提的情绪描写得异常夸张。”
魏尔伦最后只是懒洋洋的说道,那对蓝色眼睛中的神色也慢慢冷淡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点嘲讽的味道:“看上去倒挺有幽默感的。”
北原和枫在浩荡的风声里似乎沉默了一下。
没有家人,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啊……
他承认,自己在有一瞬间想到了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回去的世界。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他重新押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是的。这只是一种不怎么值得一提的孤独感而已,尤其是在一个内心更孤独、空寂和悲哀的人面前,实在没有什么提起的必要。
于是旅行家反而笑了笑,拽了一下自己被风吹起来的围巾,把尾端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挑眉好奇地问道:
“所以呢?这是人类的孤独——那你的是什么呢?人类永远都无法靠近和触碰的彗星吗?”
“有什么问题吗?”
魏尔伦用很冷静的语气反问道:“难道人类的思维已经超越了自身的局限,足以去理解另一个被强行带到了世界上的怪物的逻辑了吗?”
北原和枫抬起头,对上那一双似乎总是让人想到冰凉的宝石,或者幽冷的深海的蓝眼睛。
看上去冷淡到近乎像是一柄刀侧面的锋芒,但是却在深处好像也有着连主人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
他有些惆怅地呼出了一口气。
魏尔伦当然不是个例。旅行家也知道不少本不应该存在,但被强行带到了世界上的、仅仅作为一个工具而的诞生的人。
比如文豪野犬的西格玛和中原中也。
比如前世的……嗯,过去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我应该作为一个面对这种案例经验充足的知心朋友,认认真真地告诉你回答,然后抱你一下。”
北原和枫嘟囔了一声,他的双手撑在栏杆上面,眼睛看向了天边的夕阳。
“但我不会这么做。”他这么说,然后笑了起来,“因为那个答案不应该由我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很简单。”
“——去找他吧,魏尔伦。去问问他有没有原谅你,去问问他是不是爱你,去问问他有没有理解你。”
魏尔伦蓝色眼睛微微睁大了。很显然,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之前做好的腹稿和反驳一下子全部都成了无用功。
“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是刚刚从b612小行星上跑到地球的小王子,暗杀王阁下。”
北原和枫拉长了语调,眼睛微微弯起,带着调侃的味道:“关于玫瑰这个问题,你还有的要学呢。”
他看着下方的巴黎。
巴黎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就算是在它的最高点也看不到这里的全貌。当然,也看不到它上面那颗倒悬着的花树的全貌。
风声很大,但是对他来说刚刚好,因为叹气的声音还没有出口就会被吹散。
魏尔伦的声音似乎也被吹散了,至少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
话说这个法国木头到底有没有发现,每次只要提到和“兰波”有关的事情,他的大脑运转速度就会降低足足三个档次?
北原和枫很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然后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不过我突然想到,我应该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告诉你。”
他转过身,背对着城市的光影,笑着问道:“魏尔伦,你知道什么是人么?”
人类不仅仅是由71%水,18%炭,4%氮,2%的钙和磷,1%钾,0.5%的硫和钠,0.4%的氯,满满一勺微量元素,再加上一小撮的重金属和别的乱七八糟的元素*所构成的东西。
人们连自己都搞不清“人”的范围。
他们说不出缸中的大脑算不算人,说不出六个月大的孩子是不是算人,说不出克隆人算不算人,说不出与人类从思维到外表完全一致的机器算不算人。
“一开始,‘什么是人’是一个由统治者决定的问题。再后来……生物学家,伦理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诗人和作家加在一起也无法为人类做出最适合的定义。”
“为什么你就不可以是人呢?”
旅行家把自己手里面的伞撑起来,递给魏尔伦,然后认真地抱住了似乎被自己的问题为难住的超越者。
就像是他以前,抱着另外一个在人类的世界里茫然无措的人一样。
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道:“你有很美丽的、属于人类的灵魂,魏尔伦先生。”
“至少在我这对眼睛里是这样。”
魏尔伦的灵魂和异能者的没有什么差别,是一条模样似乎有点忧郁的红龙……幼崽。但每当有人看着它的时候,它总会张开翅膀,做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只是它不会张开嘴,顶多打一个冒着火星的喷嚏,或者从喉咙里发出没什么威慑力的“轰隆轰隆”声,就这样威胁着你。
因为它的嘴里叼着一束兰花。尽管这束花已经被不擅长爱惜东西的恶龙咬得七零八落,但是它还是固执地咬在嘴里,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由于它周身光芒上的文字分别来自于三次元的兰波和魏尔伦两个诗人,所以北原和枫就算是看到了,也没有办法确定对方的原型对应着哪一位诗人。
但这并不重要。
毕竟他们的灵魂和命运早就分不开了,所以穿越者先生也没有必要分得那么清,不是吗?
金发的人拥有着魏尔伦的现名,兰波的原名,如同三次元魏尔伦“诗人之王”一样的“暗杀之王”的称号,兰波诗歌相关的异能。
黑发的人拥有着兰波的现名,魏尔伦的原名,如同三次元兰波“通灵者”之名一样的异能效果,兰波诗集作为名称的异能。
——既然彼此纠葛到了分不清的地步,那就不区分啦。
就当做他们天生带着对方一半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也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