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早上醒过来的北原和枫心情如果要说的话,大概是后悔的。
——毕竟差点因为睡眠过于不足没有赶上时间,和雨果讨论问题的时候也困得要命,连这位有点天然呆的社长都看出来他昨晚熬夜了。
“北原,你这个身体状况没事吧?”
聊得差不多后,雨果有点担心地看着北原和枫,手指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自己的单片眼镜,同时顺手把自己桌子上的咖啡推过去。
“没有问题,只是稍微睡得晚了点。”
北原和枫有些抱歉地对着雨果笑了笑,伸手接过对方推过来的咖啡,很小心地喝了一口。
那对好像永远都是温和明亮的橘金色的眼睛里难得戴上了一丝不明显的疲惫与倦意,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真实的质感。
“不过这件事情完成后的确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我可不希望在完成环游世界的伟大梦想前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掉。”
北原和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
雨果无奈地看着对方,伸手把旅行家记着笔记的本子“啪”地合上了:“好啦,事情都讲的差不多了。现在就聊点别的,怎么样?就当做陪我这个没有人理会的社长聊聊好了。”
北原和枫愣了愣,看向雨果那对温和又坚定的蓝紫色眼睛,突然感到一种名为“让关心自己的家长担心了”的心虚,微微别过了头。
“咳,好啊。”
旅行家很轻地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垂下自己橘金色的眼眸,尽可能从容地回答。
——像是一个别别扭扭的孩子似的。
雨果想到,然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来,北原知道我们巴黎公社其实也有几位在政府那里有职位的人吗?”
雨果一只手撑住下巴,笑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乖乖巧巧地捧着咖啡喝的北原和枫,语气轻松地和对方聊起了自己社员的八卦。
——不过北原和枫很怀疑,以雨果社长的天然呆程度,他知道的八卦估计还没有罗曼·罗兰黑历史小本子里记录的一半多。
“嗯,可能伯爵先生算是一个?话说我感觉很少在巴黎公社看到他。”
旅行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夏尔说他是在财务部任职,和异能有关吗?”
“这么说也没错。虽然他的异能本质上是对执念的满足,但当成大型招财挂件用也没有什么问题。”
雨果想到大仲马,忍不住叹了口气,感觉自家的崽子莫名其妙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长歪了,让他作为一个家长的挫败感很浓:
“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钱有什么执念……算了,这个家伙不是重点。”
雨果重新打起精神,眼睛亮亮地看着北原和枫,一副骄傲的语气:“你知道吗?巴尔扎克和罗兰都是法兰西文化与通讯部的成员哦。”
北原和枫这回是切切实实地惊讶了一下。
这是他真的没有想到的——即使他清楚,在这个世界里面这两个人依旧在写诗,但也没有朝着进了体制内的方向考虑。
更重要的是……
北原和枫先是回忆了一下整天窝在普罗旺斯弹钢琴、和法布尔闹腾、怼卢梭、和法布尔继续闹腾的罗曼·罗兰。
然后又回忆了一下天天宅在家写书、一口一个羊排,一天一吨咖啡,恨不得在自家书桌上面猝死的巴尔扎克。
“所以,”
旅行家一脸严肃地问道:“文化与通讯部果然是不用上班的吗?”
“嗯……这个嘛。”
雨果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忍不住漂移到了别的地方,用一种“屑老板看了沉默,资本家听了流泪”的语气说道:
“如果没有工作的话,为什么要上班呢?”
“社长,这句话我听到了。”
办公室的门被一下子推开,走进来一只面无表情的司汤达,那对红色的眼神里面是满满的谴责:“我一直觉得,巴黎公社之所以办事效率上不去,和这种态度有很、大、的关系。”八壹中文網
这位超越者看也不看雨果的表情,充分展现出了巴黎公社谋权篡位者的气势,一脸冷漠地把文件拍到了桌子上:
“还有,您的工作,别想着这一次还是让我和罗兰来帮您完成了。没人救得了你的。”
不敢吱声的雨果:“……”
北原和枫默默地低头喝咖啡,假装没有看到这场家庭内部冲突,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继续看上面的内容,好像里面突然开出了一朵玫瑰花。
雨果瞅瞅自己桌子上多出来的一堆文件,无辜又委屈地眨了一下眼睛,拿自己蓝紫色的眼睛真诚地望着一脸寒气的司汤达。
“咕?”
咕你个鬼啊!
司汤达磨了一下牙,感觉自己都快被眼前这个不靠谱的家长,啊不对,是巴黎公社的顽固统治势力给气笑了:“当然,如果您不想完成也没有问题,反正这个问题我是不会交给别人了。您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就“啪嗒”一下关上了门,看来的确是被气得不轻。
雨果咳嗽了一声,望了望北原和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嘛,其实还挺可爱的。就是这个孩子最近有点在叛逆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着和人对着干……”
北原和枫嘴角抽搐了一下。
所以感情到了现在,社长你还是不知道司汤达要谋朝篡位啊?
全巴黎公社说不定就你不知道这一点了。
“我们继续说回之前的话题。嗯,上个月文化和通讯部门不是提出了一个鼓励文化产业的发展和宣传法兰西的民族精神相结合的计划吗?”
对此浑然不知的雨果很淡定地把文件整理了一下,塞到了右边代表“已完成”的文件堆里面,接着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份新的计划书。
“我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给魏尔伦那个孩子准备一个礼物,或者说,是给巴黎公社所有人的礼物。”
这位巴黎公社的社长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那对蓝紫色的眼睛好像一瞬间就明亮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在闪闪发光:
“这个主意还是巴尔扎克提出来的,是关于异能者动画化的问题。说不定还能消除一些大众对于异能者的误解。其实异能者也是人嘛,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动画?”
北原和枫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重复道。
他的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是上个世界漫画中的超级英雄们……不过这个不能多说,他害怕隔着时空被寄律师函。
“是啊,就是动画化。针对的主要方向是儿童和青少年,因为成年人的思维相比之下很难扭转,所以不如从孩子作为主要的对象。”
“至于主题,当然是法兰西自由、平等、博爱的主题啦。”
雨果的声音挺起来相当轻快,说的时候也很熟练顺畅,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对此深思熟虑了很久。
“主要角色的选择的话,我们则是采取了广告创意当中的3b原则*。由于主要面对的对象是小孩子,主角自然也就是动物。而且这样看上去也更可爱一点。至于什么动物还没有想好,如果北原你有意见的话可以提哦。”
雨果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声,把这张计划书塞到北原和枫的手里:“反正你也在我们的编剧名单里面哦。你应该不会因为我在里面擅自加了你的名字生气吧?”
“……当然不会。”
北原和枫看向自己手里面的计划书,稍微怔了一下,这才笑着回答道。
倒不如说,很感动。
毕竟这种事情都应该涉及到巴黎公社的外在形象问题了吧。竟然能放心在编剧的位置里面加上他这个外人……
“说起来,感觉公社的大家很多方面的性格的确挺像是动物。”
北原和枫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发现编曲候选人上面竟然还有着“卢梭”后,微微弯起眼睛,勾了下嘴角,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比如说刚刚的司汤达先生,其实性格就很像公鸡来着。”
“司汤达可是高卢的雄鸡哦。”
雨果歪了一下头,想到自己家正好处于叛逆期的崽子,于是也跟着笑起来:
“这孩子很喜欢权力带来的掌控感,就是太骄傲、太不安了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以后把巴黎公社交到他手上,总比交给那群对权力一点也不关心的小家伙们要强。”
北原和枫无奈地抬眸,看着一脸“我家崽子们就是世界上最棒最可爱的人”的骄傲表情的雨果,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吐槽道:
“说起来,我总觉得社长你要是把这些话给他当面说上一遍,估计司汤达先生也不至于会这么生气。”
“我也想这样,可是他每次都不让我把话说完啊。”
雨果擦了擦自己的单片眼镜,蓝紫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无奈:
“你知道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很麻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只能这样了。”
巴黎公社的社长垂下眼眸,看着北原和枫手中拿着的计划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于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社长?”
北原和枫抬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对方此刻低落的状态有点像是一位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天南地北的空巢老人。
也像是把自己所有学生都送走毕业那一天的老师,独自一个人落寞地想着过去的、没有一个人会记得的日子。
——当年的孩子都长大了啊。
“我知道,也许他们总有一天会不需要我,不需要我继续庇护着他们。就像是巴黎、巴黎圣母院也许在未来也不会欢迎我一样。”
雨果喝完一口咖啡,把杯子放下来,声音像是被咖啡的苦浸润过,带着种温柔的怅然。
那对蓝紫色眼睛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咖啡杯上面的热气,就像是注视着一个在过去不愿意醒过来的故事,一个不想承认幼稚的梦。
“好吧,也许我也知道他们已经长大了。”
他叹了口气,用很轻的声音说:“只是我还不想承认这一点而已。”
他们怎么就长大了呢?
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明明还有很多童年的遗憾没有帮这群孩子弥补,明明他还亏欠着他们很多很多的承诺。
好像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他们已经长大到了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年纪,早就忘了当年把他们带回来的人还没有完成的承诺,也不再需要那些属于小孩子的廉价快乐。
“等等,这也不是你一直想要带着魏尔伦去游乐园的理由吧?”
北原和枫无语地撑住了自己的额头,打断了对方这短暂的伤感:“人家除了年龄,到底哪里像是小孩子了啊?”
“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他才多大啊!”
雨果瞪大眼睛,委屈地嘟囔了一声,然后抱住自己的咖啡杯哼哼了两声,俨然一副耍赖的大人样子:“反正我要他在动画里面陪我去一次游乐园,我才不管呢。”
行叭,雨果先生开心就好。
北原和枫默默地在心里想,顺便真诚地祝福了一下远在日本的魏尔伦。
在这里,他真切地希望魏尔伦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动画播出。
想想吧,本来就很有既视感——基本上可以说是取材于巴黎公社生活日常的剧情,再加上动画结束之后那一串长长的眼熟名单:
像是什么导演雨果,支持单位巴黎公社,编剧巴尔扎克和北原和枫,配乐罗曼·罗兰……
魏尔伦真的会杀回巴黎吧?
“我决定了!这部动画的名字就叫《保尔》好了!魏尔伦就是故事的主角,一个以寻找友谊和自我定位的故事!”
雨果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突然高兴地一击掌,打断了北原和枫脑子里的脑补,眼神期待地看向了他:“北原,你说这部动画会成为风靡全球的那种吗?这样魏尔伦这个孩子就是人气角色了诶!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他的!”
“呃,那挺好的?”
北原和枫看着雨果,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吧,他觉得魏尔伦就算缺爱,大概率像缺的也不是这种……但好歹这也是雨果社长的一片苦心。嗯,苦心嘛。
阿门。
此刻,远在横滨的魏尔伦突然打了个喷嚏,被自己身边的兰波担心地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感冒了?”
兰波望着他,有些担心地伸出手靠了靠对方的额头,被横滨的空气冷得打了个哆嗦,又蜷缩起来,脸上却是笑着的:“嗯,没事。”
“……兰波。”
魏尔伦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一下头,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们去找中也吧。”
或者说他自从遇见兰波之后,一直都是这种不自在的状态。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失去记忆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喊我阿蒂尔就可以了,保尔。”
兰波用轻快的语气说道,那对动人的绿色眼睛注视着金发的男人,然后笑起来:
“对啦,如果你有弟弟的话,那他应该喊我什么?嫂子吗?”
“我说过,我们不是爱人。”
魏尔伦抿了抿唇,努力用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可惜他的话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听上去干巴巴的,在兰波的耳朵里没有半点的说服力。
“可是在我失踪了七年后,你还从巴黎来找我。你不用拿找你弟弟的理由来说服我,我知道你之前也在找‘阿蒂尔·兰波’。”
兰波也很认真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很合理:“如果我们不是爱人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在这么久之后找到我呢?”
魏尔伦不说话了。
因为他突然觉得要解释这个问题很麻烦,说不定还要把他们两个人谍报员的身份说一遍,而他正好一点也不想提这个。
直到他们走到擂钵街的时候,魏尔伦才再一次开了口。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魏尔伦很疑惑地说道,湛蓝色的眼睛看着兰波:“你不觉得我在七年之后才找你,才来找我的弟弟是很不合理的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啊。”
兰波眨了一下眼睛,手指碰了碰自己毛茸茸的新耳罩,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只是这里,有一个声音和我说:你可以相信他的,你可以相信这个人的。”
“而且,你和这个帽子看起来很配。”
他歪过头,看着魏尔伦头顶的那一顶帽子,微笑起来:“还有,你知道我很怕冷,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样的甜品,知道我喜欢诗……比现在的我还要清楚。”
兰波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让魏尔伦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是对方柔和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你呢,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