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枫自然是不清楚在自己走后,这个地方到底又发生了多少热闹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现在要关心的更应该是怎么和巴黎公社的那群人告别……好吧,他必须要承认,这其中特指的人应该是波德莱尔。
“我有点担心他会哭出来。”
北原和枫看着火车窗外的风景,叹了口气,对自己身边的安东尼说道。
“尽管我很清楚,他本质上就是一条冷静又傲慢的蛇。他习惯折磨自己,习惯疼痛,习惯一个人待到窒息。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会亲自把我送走——而且是最彻底的那种……”
安东尼有些担心地握住自己大人的手腕,黑色的眼睛望着他:“北原?”
玫瑰小姐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但至少也没有大声地说出来。
“放心啦,我没事。”
北原和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唇角微微弯起,用脸颊蹭了蹭对方柔软的金色头发,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大口。
“我只是稍微有点焦虑而已。毕竟让一个教师放弃一群倒霉的、心理有问题的小家伙,直接离开可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说到这里,北原和枫自己也笑了,似乎也觉得自己把那群超越者说成小孩子有点滑稽。
“不过我也知道啦,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有这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道路,就像是我也要踏上这一条旅途一样。”
旅行家再一次看向窗外,入目是夏日翠绿的树荫和碧蓝碧蓝的天空,偶尔有庄园或者小镇的影子在草地上面一闪而逝,给这段旅程增加了不少人间烟火的味道。
天空中逐渐飘下了像是宝石一样的花,随着风吹到了地面上。
像是晚霞从天空倾泻而下,绮丽的华光纷纷洒落,如同夏日的一场烟火。
快到巴黎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普罗旺斯离巴黎并不算远,否则罗曼·罗兰也不会住在那个地方——毕竟在巴黎公社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还是要赶过去的。
北原和枫把手指按在车窗的玻璃上,看着一束来自太阳的光芒在上面斜斜地折射出一个绚烂的弧度,落在小王子在窗户上的倒影里,好像把这个来自星星的孩子整个都给点亮。
“安东尼。”
旅行家弯起眼睛,对玻璃窗笑了笑,接着突然喊了声自家幼崽的名字。
正在吃普伊里卡德的巧克力橙片的小王子迷茫地抬起头,手里紧紧抱着自己的玫瑰,有点不解地看着自己家的大人。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把罐子里面的甜点塞到了北原和枫的怀里。
“北原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吃甜点哦。”
孩子的声音里面还带着稚气,但听上去却是极其认真的:“心情不好的话,吃点甜的就可以开心起来了。”
他的罐子里装着的是普罗旺斯传统的“十三甜点”。这在普罗旺斯有着好几个迥然不同的版本,分别对应着基督与他的十二个门徒,而这个版本里面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糖渍水果。
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水果装在透明的罐子里面,就像是装满了有着缤纷色彩的彩虹。
“我都说了,我没有难过。”
北原和枫看着自己手里的罐子,无奈地点点小王子的脑袋,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从里面捡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蜜柑。
“那吃完甜食就会变得更开心的。”
安东尼抬起头,发现旅行家没有拒绝,于是很“咯咯”地笑起来,抱住对方的脖子,像是以前一样靠在上面:“北原要天天都开心哦!”
“对对对,安东尼也要一样。”
北原和枫偏过头,橘金色的眼睛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你也要幸福啊,我们的小王子。”
小王子高兴地“嗯”了一声:他当然会开开心心的,因为这个世界这么灿烂、这么美好,唯一感到忧伤的便是别离。
尽管他总是遇见奇奇怪怪的、他完全没有办法理解的大人,但是没有关系!这些大人虽然很奇怪,但是也很可爱呢。
就像是北原一样。
当然,波德莱尔不应该算在这种大人里面,他竟然会欺负那么可爱、而且一点错也没有犯的鸽子!而且他还会缠在北原的身上,按照玫瑰小姐的说法就是“一定有什么阴谋”。
而且波德莱尔送的玫瑰花很奇怪……总之安东尼不太喜欢波德莱尔身上的味道。
这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东西,而且总给他一种很讨厌的感觉。导致他虽然并不算讨厌波德莱尔,也会有意识地离对方远一点。
“不过这也很正常啦。毕竟童话侧和偏向于黑暗向的象征主义本来就不是一路的,要是关系好反而很奇怪。”
北原和枫看上去倒是对安东尼的态度很很能理解,在飞机场和波德莱尔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甚至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主要还是你身上血腥味太浓了吧?”
“我以为花的味道已经够把它盖住了……说句实在话,血腥味对我来说都比花香亲切。”
波德莱尔郁闷地嘟囔了一声,趴在自己朋友的肩上,看着那边玩起来的孩子们:“行叭,我就知道我不会受小孩子的待见,反正我也对幼崽们没什么兴趣。”
明明小仲马还是他自己从大仲马那里顺手牵绵羊牵过来的,真是没良心。
他有些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抱了一会儿亲爱的朋友,试图把自己的脑袋靠在对方的脸边上,看上去粘人得要命——就和他异能上的那只蛇一样。
“北原北原,你说我没有你该怎么活啊?”
北原和枫把试图往他衣服里面钻的白蛇十分淡定地捞出来,重新栓回波德莱尔的脖子上,无奈地捋了一下对方黑色的长发,坚决不接某个人脑子抽风说出来的话:
“话说回来,你的头发怎么又直回来了?”
“因为北原不是喜欢我直发的样子嘛。”
波德莱尔偏过头,拿手指稍微绕了绕自己的头发,看上去有点不太习惯:“所以我这周就没有去理发店烫发,它就自己变成这样啦。”
“对了对了,我好像是巴黎、啊不,是法兰西超越者里面唯一的一个直发来着!”
波德莱尔谈起这个,瞬间就骄傲了起来,简直有翘尾巴的趋势:“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和北原你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嗯……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旅行家按了按自己有些发痛的眉心,有点好笑地回答道,然后转头看向了走过来的人:“雨果先生,好久不见。”
雨果今天是和巴尔扎克一起来的。两个人看上去就是两个十分鲜明的对比:
一个看上去优雅英俊,戴着单片眼镜,一身沉稳的贵族气质的社会精英。
一个穿得随随便便,头发梳得随随便便,就连胡子也刮得随随便便的颓废死宅男。
北原和枫光是看一眼,就已经发现了不少在对雨果暗送秋波的女孩。
——所以这位社长该不会是把巴尔扎克带过来当背景板衬托的吧?这样子说不定送完机就可以直接和一个女孩子聊上,理直气壮地去酒店开房……咳咳咳。
不行,北原和枫,你不能这么想巴黎公社的社长。雨果可是超级靠谱的大家长哎!
虽然,呃,似乎有性.瘾……
北原和枫倒吸一口凉气,并且迅速掐断了脑子里朝着奇怪方向一去不复返的念头,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雨果迷茫地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镜,有点搞不懂自己朋友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转而看向了趴在北原和枫身上,整个人已经僵住的波德莱尔。
波德莱尔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稍微往后退了几步:“那个,雨果社长你好啊。”
“其实我今天是没打算让巴黎公社的任何一个男同来的。”
雨果沉默了两秒,然后说道,同时把自己的单片眼镜调整了一下——他刚刚把镜片推得稍微有点过高了。
波德莱尔心虚地缩了缩,然后用委屈的眼神看着雨果:“可是我来这里又不是和北原谈恋爱的。而且异地恋真的好累耶,社长。”
“所以我没赶你走。”
雨果没好气地说道,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波德莱尔警觉地看了眼那个盒子,感觉这玩意看上去和装戒指的盒子差不大,而且上面竟然还有花香,那种特别甜的花香!
——别问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有人送给他过类似的东西。
“普鲁斯特让我转交给你的。”
雨果的声音很平和,带着点“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找到有兴趣的事情了”的感慨:“他今年一直在巴黎城里面到处跑,说是有一位异能者帮他暂时遏制住了病状。”
“这几天他正好有事,没法来找你,所以就托我交给你了。”
说到这里,雨果也微微一笑,把这个盒子放到了旅行家的掌心:“他说,这是他和巴黎一起送给你的礼物。”
他和巴黎的礼物……
北原和枫手掌下意识地握住这个盒子,指腹在上面摸索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打开,而是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替我谢谢他和巴黎。”
旅行家抬头看着在天空上依旧绚烂,依旧璀璨明亮到不可思议的树木,伸手拂过肩上落满了的冰凉坚硬的鲜花,笑着说道。
“我倒是没有想好送什么礼物。要不然送你一块单片眼镜?”
雨果歪了下头,打趣道:“我看你每次见到我推眼镜的时候都会多看几眼。”
“咳咳咳咳!”
本来正在看树的旅行家猛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一脸真诚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这个就不用了,单片眼镜在我们家乡有点特殊的意味。我可是很难接受的。”
“那就算了。”雨果看起来很遗憾,“那我只能尽早让动画制作好去全球播出了,这样你应该也不会太想念我们。”
“社长,您是想把编剧累死吗?”
巴尔扎克本来正在观察着四周的人群,在自己的脑海中认真地记录下他们的小习惯和各种神态,但听到这句话也有点绷不住,语气瞬间认真了起来:“除非多找几个编剧,否则我是会向工会申诉的。”
不过应该也不可能会找别的编剧,毕竟也要防着那群黑历史被轮流展播的超越者一时激动,提着刀把人当场暗杀。
巴黎公社的大狮子想到这里,不由得郁闷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显然是稍微计算完自己的工作量之后感到前途无望。
“你可以喊罗兰,我也可以……给你批点额外的经费嘛。”
雨果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正想揽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办公桌上面的一大批文件,于是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熟练地转移了话题:“不过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哈哈哈哈。”
“这么一想,总感觉我错过了很多东西。”
北原和枫撩了一下头发,笑着帮雨果把话题接了下去,语气轻快:“比如说动画第一季的本地上映,比如说《巴黎圣母院》的出版,比如说圣母院的重建……”
“对了,说到这里。我其实很期待《巴黎圣母院》以你的名字出版。”
雨果愣了一下,神色稍微认真了一点:“这是你写出来的小说,作者理应管以你的名字。即使这本书用我的名义出版影响会更大……”
“这不是我的书,雨果先生。”
北原和枫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表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这本书并不是我写的,我只是把它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我的名字可以在未来以翻译者的身份出现——因为我未来的确想给他多翻译几个版本。但它真的不属于我。”
“它属于维克多·雨果。不仅仅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目的,也出于我对自己的尊重。它所带来的文学上的荣誉也与我无关。”
旅行家很郑重地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为自己的朋友写书加出版的原因:他一直觉得这种解释很为难自己,也很难说服他人。但这种“创作”了世界名著的名誉绝对绝对、不应该属于他自己。
即使这些名著的诞生其实也与这些不愿意从事文豪工作的异能者无关,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将之据为己有呢?
就凭他是穿越者?
至少在这个世界,这些文字依旧镌刻在这些异能者的灵魂上,是他们闪耀美丽的灵魂的一部分,共同构成了他们平凡而伟大的一面。
而他虽然是那个地球的文明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移民,是这些名著唯一的所知者,也不敢说这些作品都属于他。
“……好吧。不过我会记得在译者上面加你的名字的。”
雨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算是明白了对方的决心,不过语气里面还是带着点郁闷的抱怨气息:“最好连法文译者也加上你的名字!”
巴尔扎克继续看着周围的人,在努力忍笑。
波德莱尔也在笑,一边笑一边蹭北原和枫的脖子,似乎很久都没看到自家社长这么孩子气的表现了。
北原和枫被他实在蹭得没办法,只好侧过脸去弹了下他的脑袋。
“别闹。”他低声地说了一句。
然后意料之中的,某位超越者哼哼唧唧了两下,变得更加得寸进尺了,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当成挂件挂在旅行家身上。
“北原现在是真的要走了吗?”
波德莱尔轻声地问道,手指光明正大地捧住北原和枫的下颚,酒红色的眼睛看上去显得忧郁而深情。
顺带努力地顶住了边上雨果快要实质化的深沉凝视。
北原和枫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要是这样下去的话,雨果估计要不了一分钟就会给波德莱尔再来一发“悲惨世界”了。
为了防止悲剧的发生,旅行家默默地把人推开了一点,直接问道:“所以呢?”
“礼物啊礼物!北原就不好奇我给你的礼物吗?”波德莱尔笑吟吟地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朝旅行家眨了眨眼睛,“很有意思的礼物哦。”
那是一本书。
上面写着“恶之花”三个字的书。
“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他轻快地开口,酒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语气听上去有种属于蛇的狡黠:
“你会喜欢的吧,北原。其实我也非常非常喜欢:因为我知道,每次你看到这本书的时候都会想起我,会了解我,会突然被一个叫波德莱尔的混蛋和你一起度过的日子击中。”
伊甸园的蛇看着他的天堂鸟,笑得张扬而又傲慢,一如他还在伊甸园里的时光,说出的话像是一个预言,又像是一个恳求:
“我要你思念我,北原。”
我知道,你的眼睛能洞穿渊底——
愿你读这本书,
愿你不要忘记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