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不缺少精灵,也不缺少有关于他们的各种传说。甚至在故事里,他们也是受到广泛尊敬的存在。再加上爱尔兰茂密而又隐蔽的森林,似乎天然就是他们的居住所。
不过或许是生活条件太优越的缘故,这些小家伙总是显得天真烂漫到没心没肺,时常忘记在人类眼前用魔法遮挡住自己。
要是他们只是在阳光下匆匆飞过的话,一般人或许只会觉得是太阳光线造成的幻觉,但很显然,在这里住着的人都不怎么正常,自然知道自己眼前飞来飞去的是什么。
不过看到的人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不去吓跑他们,包容地给他们留下一片空间,反倒让他们更加自信,胆子也更加大了起来。
“我怎么总是感觉自从上次下午茶过后,他们就越来越多了?”
坐在藤编秋千上看书的北原和枫被一个小精灵飞过时抖落的花粉熏得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一眼身边飞来飞去的小家伙们,故意含糊掉了主语,对萧伯纳说道。
“因为他们喜欢我们,也喜欢我这里啊。”
在边上的萧伯纳笑着回答道,语气带着被肯定了的轻快,用闪亮的银色刀尖把手中鲜红的苹果削成兔子形状,顺便熟练地把里面冒出来的虫子给挑出去。
王尔德先是赏心悦目地围观了一会儿精灵,接着就发现有一只软乎乎的褐色虫子差点被萧伯纳用刀尖挑到自己身上,赶紧惊慌失措地躲到了北原和枫那里,和对方挤着一个秋千。
“萧伯纳!你怎么天天就在折腾这么恶心的东西啊!虫子诶!是苹果里的虫子诶!”
画家钻在北原和枫的怀里,把正蜷缩在藤椅里看书的人往自己这里扒拉了一下,接着才扭过头,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咪一样,对着萧伯纳凶恶地龇牙咧嘴起来。
“虫子怎么了?如果一个苹果连虫子都对它不感兴趣,那这个苹果该有多失败啊。何况我都是不打农药的,有虫子也很正常,好吗?”
萧伯纳没好气地回答道,继续专心致志地削自己的苹果,试图摆出一个漂亮的果盘。
王尔德倒还是在哼哼唧唧,把自己的脸埋在北原和枫的肩窝里,显然是在怀疑萧伯纳朝着自己的方向丢虫子是故意的。
“一点都没有贵族应该有的风度……”
自诩为贵族的画家抱怨了一声,稍微换了一个让自己感到舒服一点的姿势,惬意地倚靠在旅行家的身上,也偷瞄起对方正在拿着的书。
北原和枫捋顺王尔德浅金色的长发,从喉咙里闷闷地发出一声笑意,也主动抱住了对方,拉着这个人和自己一起看起书来。
他看的还是波德莱尔给自己的《恶之花》。
就像是那位巴黎的诗人所说的那样,每次看到这本书,他就会想到那些在巴黎和一条狡猾的蛇一起度过的日子。
王尔德怕在边上看的也很入神。崇尚唯美主义的他很能包容这种糜烂而又堕落的美,也很喜欢这些字里行间压抑不住的感情。
和他由理性构成的、缺乏激情的诗歌完全不一样。画家在太阳下打了个哈欠,这么想到。
不过反正他对诗歌没有什么兴趣,至少没有绘画那样的兴趣,倒也没有什么可攀比的。
在认真衡量完自己和诗集主人之间的级别后,王尔德把自己的身子舒展开来,干脆把北原和枫当成一个大型的手办,紧紧地抱在怀里。
旅行家也只是无奈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半默许地任着这个人撒娇了。
“跳舞,跳舞——”
有一个在灿金色的阳光里飞来飞去的小精灵正在大声地嚷嚷,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活泼又天真的微笑。
她穿着一件浅金色的百合花瓣的裙子,身后光束构成的翅膀显得轻盈而又柔软,身影近乎模糊在耀眼的太阳光里。
半透明的身子精致又纤薄,看上去像是从阳光中剪裁下来的一个倒影。
“跳舞好耶!”
“好耶!”
别的在天空中滑翔的小精灵高声回应道,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张开自己的翅膀,在苹果花繁盛的枝头蹦来蹦去。
时不时有两个小精灵在这场没有规律和章法的舞蹈里面撞到彼此,晕乎乎地啪叽掉到苹果花里面,呆呆地看着那些还在飞的同伴。
北原和枫拍掉自己肩上面落着的花朵,侧过脸看着晒着太阳的王尔德,感觉对方现在活像是一只把自己摊成大饼的长毛猫。
整个都懒洋洋地埋在金黄色的诗歌里,还悠闲地晃荡着自己长长的尾巴。
“好久都没有这么悠闲了。”
画家小声地嘟囔道,把脸靠在北原和枫的头发上面,感受着自己怀里人类带来的触感,微微舒出了一口气。
他朝上面望去,去看向那些在树与花之间窜来窜去的灿烂流光,看那些小精灵们在身后抛下的闪闪发光的色彩,那对碧绿色的眼睛里好像也倒映出了彩色的光辉。
“不需要花上太多时间去和那些麻烦的人类应酬,也不需要绞尽脑汁地维持着自己的形象,更不需要天天被人催稿。还能遇到许许多多的风景和可爱的小家伙!”
画家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属于自己的模特,惬意地呼噜噜几声:“北原就很可爱,萧伯纳虽然也很混蛋但也可爱……”
“喏,苹果。”
正好在这个时候,削好苹果的萧伯纳抱着盘子走了过来,闻言直接挑了下眉,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直接伸手往对方的嘴里面塞了一块,差点没把正在深情表白的人给噎死。
王尔德挣扎了两下,努力把抵着嗓子眼的苹果吞了下去,接着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沁出生理性泪水:“唔唔唔唔!”
他要收回前话,萧伯纳一点也不可爱!这家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纯种混蛋!混蛋!
——但苹果好像是甜的。
王尔德很严肃地回想了一下那个苹果在口腔里残留的味道,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也不是不能稍微原谅他一点……就一点!
萧伯纳看了画家一眼,似乎勾了一下唇角,把剩下的全部留给了旅行家,然后站在边上继续看着那些精灵们的嬉笑打闹。
“来追我啊,胆小鬼笨蛋!”
一只小精灵从天空中飞下来,笑着躲在了旅行家的头发丝后面,朝着另外一只精灵吐舌头,像是笃定了这里的人类看不到他们。
一开始他们就算是仗着人类看不到自己,也不会主动凑过来,但现在却越发活泼起来,甚至敢躲到人类衣服褶皱里面去了。
现在这只小精灵就趴在北原和枫耳边垂落下的头发上,任由亮闪闪的光辉不断地从她的身上面抖落,像是在下着一场微型的花雨。
惹得北原和枫都有些无奈起来,有点不知道该拿这个凑过来的小家伙怎么样。
王尔德撑着下巴在旁边笑了一声,身子稍微往后挪了一点,不动声色给这两只精灵流出来了足够多的空间,竟然连一点伸手去捉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兴致勃勃的。
就连萧伯纳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只顾着在边上笑着,一点也不为北原和枫感到担忧。
“行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北原和枫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幸灾乐祸的两个朋友,最后干脆放弃了动作,没有去刻意打扰这个玩到兴头上的小家伙,反而偏了偏头,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小精灵嘛,基本上都还是孩子,多包容一点也是好的。
“你以为我不敢啊?”
被挑衅的另一只小精灵也气恼起来,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被对方抖了满头苹果花的新仇旧恨,清脆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急促的小铃铛:“你才是笨蛋呢!笨蛋笨蛋!”
也许是真的气上头了,这个穿着风铃花裙子的小家伙扑闪着翅膀就直直飞了过去,反倒把那个说话的精灵吓了一跳,顿时变成了一追一跑的局面。
“诶诶,干嘛追得这么紧啊?你上次在天上飞的时候把我撞到的账还没有算呢!”
“大坏蛋大坏蛋!你还好意思说?难道不是你先撞上来的吗?”
“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北原和枫无奈地看着围绕着自己像是风车一样转圈的两个小精灵,开口问道:“所以现在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因为北原的确值得被他们喜欢吧。”
萧伯纳按了按自己头上面带着的藤编帽,笑着回答道,番石榴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太阳的光,如同红宝石之中流淌着的璀璨火彩:
“他们是属于自然的孩子,所以亲近自然的人天然就被他们所喜爱着。”
“虽然被夸奖了很荣幸……但我觉得我可不是来给他们当保姆的。”
北原和枫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快要转昏的两个小家伙拦住,看着她们因为没刹车在自己身上撞了个晕头转向的样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用带着叹息的口吻说道。
“好吧,那怪不得他们也很喜欢你。”
王尔德眨眨眼睛,看着一只发着浅青色光的小精灵打着哈欠落在萧伯纳的肩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萧伯纳其实是一个挺热烈的人。画家看着那只精灵,几乎是有些突兀地想到。
不是指别的地方,而是指他对于世界上万事万物——除了没有用的人类所抱有的近乎有点笨的热爱。
当然,这不是重点。王尔德也不会没事去想萧伯纳这个混蛋:至少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他实际上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情。
“我想到乔伊斯了。”
在笑完之后,这位画家叹了口气,语气有一种难得的柔和:“他现在还在都柏林吗?”
“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萧伯纳目光有些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这个小家伙,然后便收回了目光,好像身上什么也没有一样,用调侃的语气回应道:“如果你不介意他根本看不清你的脸的话。”
“我可没有那么小气……不过我可是会好好地嘲笑这个眼睛视力已经退化到和深海鱼类相提并论的家伙的。”
王尔德哼了两声,摆出一副傲慢的嘴脸,一副不想和愚蠢的人类搭话的模样。
玩得太欢腾或者太累的精灵是不管人类说了什么的。他们唯一害怕的是人类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样才会让他们感觉自己被发现。
所以他们看精灵都不会注视太久,生怕把这些真正的胆小鬼给吓飞。
当然,人类的苦心精灵们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好奇地望了眼那两只围绕着北原和枫飞来飞去的精灵,接着就抱着萧伯纳的衣服睡了。
她太困啦,而且总是在天空中跳舞的时候被其他的精灵们稀里糊涂地撞到一起,撞得头都昏昏沉沉的。
果然就像是哥哥姐姐们说的那样,还是人类的衣服软乎乎的,用来睡觉最舒服啦!
“也不知道他们醒着的时候到底是哪来的活力,闹了那么久才消停下来。”
但最后,旅行家还是主动把自己脖子上面的围巾扯了下来,这两个昏掉的小精灵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埋在柔软的围巾里,看着她们迷迷糊糊抱在一起的样子,眸色柔和。
“毕竟是精灵嘛。”
王尔德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某个精灵的头发,最后在北原和枫无奈又纵容的目光下矜持地咳嗽了一声。
“今天的这颗苹果树可真漂亮……”
唯一身上没有睡觉的精灵的画家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单词,也不管自己两个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把精灵吵醒的朋友,走到苹果树下面假模假样地转了好几个圈,装模作样地说道:
“瞧瞧,还有特别漂亮的花……喂,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会很尴尬的。”
北原和枫看了半晌,最后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不是萧伯纳的身上还窝着一只精灵,估计这个人现在已经把对苹果树动手动脚的王尔德打一顿了。
王尔德还不知道自己可能要面对的危机,依旧在摆弄着花转圈:“比如这一朵花,我是说这一朵花看上去就很不错……等等。”
画家稍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拨弄了一下某簇苹果花,结果和里面小心翼翼缩着的一个小家伙对上了视线。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的缘故,这只全身雪白的小精灵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委屈地瞪圆了自己琥珀色的眼睛,惊慌地看着人类,看上去好像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
王尔德也被这么一个藏在花朵里面的小家伙吓了一跳。一大一小就这么茫然地瞪着眼,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精灵可怜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睛,有点不清楚这个人类有没有看到自己,只能努力地把自己往后面缩,假装这是一簇正常的苹果花簇。
王尔德注视着妖精琥珀色的眼睛——那对明澄澄的眸子里是只有爱尔兰的翡翠森林才能培养出来的纯粹与明亮。
“嗯,没错,这朵花很好看。”
画家稍微后退了一步,扭过头,对北原和枫和萧伯纳笑着说,语气听上去带着轻快和活泼的味道:“话说你们要不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我可以给你们画一幅画。”
“虽然我不是很想打击你。”
北原和枫把围巾给精灵们盖上,权当是一条顺滑的丝绸被子,闻言笑着抬起头,用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你的白颜料还够吗?”
“……”
王尔德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努力思考,非常努力地思考自己包括锌白、钛白、锌钛白等白颜料的存量,最后得出了一个艰难的结论。
“萧伯纳。”画家先生很诚恳地转过头,对自己的朋友说道,“你打电话的时候记得让乔伊斯来的时候记得要他顺便给我带上十盒白颜料,老荷兰的。”
“最好来点珍珠,我一点也不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