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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风卷霓虹(1 / 1)

夜风卷着狂沙,在整片不荒山地界肆虐狂妄着,卷过炊烟村落,卷过苍莽山崖,呼着啸着掠过铺满地面的芥地草。

远方瞭望台处,烽火台很好的隔绝了风沙,却仍旧隔绝不了漫天的寒霜。霜天下,烽火台后面的窑洞里,时不时传来女子痛苦的嚎叫声。

瞭望台上,叶轻驰拥剑而眠,似乎无视于这漫天风沙。只偶尔眼睑处羽睫微微颤动,如此冷若寒霜的男子,细看,竟也有这般如玉般温润的时候。

到了下半夜时分,风沙吹得更甚了,就连这烽火城墙也抵挡不住外边的风沙。

叶轻驰微睁冷眸,淡淡道了句,“沙尘要来了。”

在这片常年沙尘漫天的地方,要来一场大的沙尘,其实也并不显得多奇怪。只是,望着云天清澄的夜色逐渐随着风沙浑浊了下去,叶轻驰不自觉的往腰间一探。

飞舆还在!

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轻驰竟有了下意识摸飞舆的习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轻驰蓦地将手给收了回来。

他有些懊恼与挣扎地低着头看向腰间佩挂着的飞舆,喃喃自语着,“我知晓自己已然犯了诛邪司大忌,我应当……扔了你的!”

飞舆里面装有什么,唯有他知晓。

九尾那足以销人魂魄的身段与笑意,始终缠留在他指尖,叶轻驰收回的手几度要将飞舆里面那块芯片扔掉,可最终他都难以下决心。

直到窑洞那边,有一个当地的大夫被人看着走出来,叶轻驰才从这踯躅中回身,跃下瞭望台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自从祭祀台下,玄机将叶丹霄重伤并推到水下,叶丹霄的伤势便愈发的重了。

大夫摇着头,“两边肩骨碎裂严重,伤口又逐渐扩大感染,姑娘高烧不下,怕是……怕是难撑。”大夫深怕说错话,总是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难撑,诛邪司出来的人……”言语听到这话时止不住的激动了,一把拽起大夫的衣襟,双目欲裂。

大夫畏缩成一团。

正当这时,窑洞里传来叶丹霄奋力一喊,“兄长!”

叶轻驰松开了大夫,朝手下使了一个眼色,让人就爱那个这大夫送走,自己则走进窑洞里去。

窑里轻烛摇动,依稀照影,映得躺在床上的叶丹霄仿佛随时要撑不下去了的样子。叶丹霄着着白色单衣,血从双肩伤口处渗透出来,将两年床板都染得鲜红。

叶轻驰做到床榻边上,心疼自家妹子,“丹霄,你莫要怕,不荒山贫瘠,找不到好的大夫和药来医你,我这就让人护送你回京畿,京畿有最好的……”

“我撑不下去了!”叶丹霄一把抓住叶轻驰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的。夜晚如水冰凉,可她全身上下却早被冷汗侵透了,她紧咬着牙关溢出一句,“我不会放过她,死都不会。”

叶丹霄抓住叶轻驰的手,用尽所有力气握着他,可手一用力又牵动两边肩胛,那痛钻心裂肺,难以忍受。“兄长,求你帮我,帮帮我!”

“我一定会将她诛杀。”叶轻驰咬牙道。

然而,叶丹霄却摇着头,“给我凶药,我想活着!”她一边说着,一边有眼泪从眼角划过苍白的唇边。

凶药!

叶轻驰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一冷,就连和叶丹霄握着的手也忽然一松,他站起身来,“那是用来训练死俘的东西。”

诛邪司的最高首领曾研发出一种药物,用于训练最底层将死俘虏,名唤“凶药”!

但凡喝下凶药的,浑身僵硬如铁,生命迹象也随之僵化,不畏刀劈剑砍,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不战到彻底死去,绝不罢休,用于前锋冲杀再好不过了!

这东西,一旦喝下去,叶丹霄就相当于死去了,只有一具傀儡。

这是叶轻驰不愿意看到的。

可叶丹霄却哭号着出来,“我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叶轻驰站在那里不动,闭着眼无法下抉择。

叶丹霄见兄长不给回应,强撑着自己一个翻身,却滚在了地上。叶轻驰要去扶的时候,却被叶丹霄反手抓住,她哀求着。

“京畿千里,就算送我回去,也只有死在途中一条路。我宁可,用这副身躯,亲手去杀了她,我一定,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叶轻驰何尝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他看着叶丹霄生不如死的模样,终究忍不住动摇,“你确定?”

叶丹霄紧咬着唇,眼泪和头一块点下。

烛光投影下,叶轻驰拿出一管黑色的药水出来,映着幽幽烛火,略微显现出了金属的颜色,看到这“凶药”在眼前,叶丹霄原本激荡的心,此刻定了下来。

外头,任凭风声呼啸,卷起漫天狂沙,快到凌晨的时候更甚,风沙掠过烽火台,即将席卷到整个不荒山地界。

风尘越发漫卷,就连地处红崖底下也无法幸免。

红崖地底!

霍青鱼从长街主干道绕到后面去,是意排排伫立的民居酒肆,在逐渐变得肆虐的狂沙下,酒肆楼牌的灯火也被吹得摇曳不已,身影摇晃。

虽说长街主干道上灯光骤暗,但禁不住这后头街道还有依稀灯火偷偷光明着,如萤火微微,和着风尘一道摇晃。

青石板,木楼牌,风卷霓虹纸灯笼。

周围到处是镶嵌在后街这些牌坊上的招牌,招牌上霓虹交错着青蓝暗紫的灯影微光,煞是冷艳。微光照在霍青鱼的脸上,他提步走在青石路面上,时不时有聚集在酒肆前喝酒的械人斜过头来盯着他。

有脸上仿生皮从鼻梁处横裂开的;有眼睛上似是戴着四方的一副眼镜框,框架耀着绿光;有身上拼接了各种陈旧的钢铁,看不出换了多少次了的……这些人看上去更像是随时要报废了的样子,可仍旧活跃在漆黑深夜中。

霍青鱼分不清这些目光是敌是善,横竖是冰冷的,他只能拉了拉自己的衣领,低着头壮大胆子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一只手臂横档在他跟前,拦住了去路。

霍青鱼抬头一看,眉心不禁一皱。

眼前这个人,怎么说呢!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的檐帽,身上穿着湛蓝色的军装,肩花从肩膀斜跨到黑色腰带一侧,脚下的军靴笔直,使得这人从上到下透露着一股不讲情面的冰冷。

这样的装扮这样的人,霍青鱼从未见过,但这张脸,却让霍青鱼瞠目结舌。

“叶轻驰?”霍青鱼禁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还没等霍青鱼反应过来,这个身穿军装的“叶轻驰”面无表情,浑身冰冷的朝着霍青鱼一出手,霍青鱼还没看清楚他手中拿的,似乎是……麻袋!

登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被这人套走。

在一片漆黑与颠簸之中,霍青鱼只感觉被人往里面一扔,闷哼了一声,周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唯唯诺诺,但不再像那些械人异样冰冰冷冷。

“砰”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霍青鱼从麻袋里钻出来,适应了周围的漆黑之后,瞳孔开始聚焦,忽然听得有人喊了一声,“是青鱼!”

霍青鱼听出来,这是村里的人。当下一喜,他起身来朝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村里老少全部聚集在角落里,见到霍青鱼的时候,他们脸上皆是又惊又喜。

“大家都没事,太好了。”霍青鱼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本来想出来寻他们的,结果歪打正着。

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个地牢一样的地方,凹陷进去的地方,抬头看是天井,村民们则都被关在这天井里。

而另一边角落,霍青鱼则发现是不荒山那群土匪,为首的是鼻青脸肿的二当家曹猛。

这些人虽说是土匪,但这次械人袭村他们也是用尽力气拼死相救,霍青鱼感激的看了他们二当家一眼,冲他微微感受致谢。

土匪们脾气甚大,曹猛更是看不上这清瘦的小子,当即白了他一眼,咧咧着问:“喂,小子,我大当家呢?”

“他们不会为难她的。”霍青鱼犹豫了一会,没有说出玄机身份,人们都暂时被关在这里,那些伪装成人的“械”则在外头。

这样反而好认。

村民拉着霍青鱼,“青鱼,你来了就好,真怕你也是邪,你都不知道,夫子还有很多人,他们居然居然……”接下来的话,村民们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来你上尽皆露出惊恐的模样。

“别怕,我一定会带你们离开的。”霍青鱼看来看这周围,心也沉了下去,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难不成母亲也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成了“邪”?

可是,冼雄狮说过,她还是人的呀!

霍青鱼犹豫了会,问道:“我娘呢?”

村民们摇着头,在一旁的曹猛却开口了,“她去查这次袭村的械人了。”说着,有些不爽的摸了摸自己被揍得淤青的脸,怒道了一句,“把老子一个人留这了,别让我见到那家伙,一定揍死他。”

“哪个家伙?”霍青鱼皱着眉。

曹猛白了他一眼,懒得开口。

但霍青鱼得知了母亲是去查械人的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村民们和曹猛那边的人聚拢到一块,商量怎么离开这里的计策。

村民们倒是信服霍青鱼的,听从他的话围了过来,但曹猛那边却一副不屑的模样。霍青鱼抬起头啧了一声,使劲招手,“外头可都是机械人,单凭你单凭我,都跑不掉的。”

曹猛一想也是,于是才大大咧咧的起来,也带着手下的喽啰们聚了过来。

所有人,围成一个圈。

霍青鱼在地上将外头主干道的路线简单的在地面上划出来,道:“这里我来的时候虽然被套着,但没感觉到那人转了多少弯,所以应当是在这一片范围。”他在后面街道的分岔处画了个圈圈。

“主干道向南是钢铁区,那边是冼雄狮的大熔炉,到时候不要乱闯,我们先破出牢房,然后往北边谷口跑就能跑出这里。出了这红崖世界,外头就是旧村了,到时候怎么回村里,想必不用我再说了。”

霍青鱼颔首看了看这地面上画的圈圈点点,尤然出神,道:“到时候你们在前头,只管往前跑,我和二当家掩护你们断后,无论如何,先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再说。”

村民们都齐齐点头,唯有曹猛大吼了一声,“不行,老子不走。”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他。

曹猛也不避讳他的大嗓门,“老子要把头啃树皮的臭狮子,活活打扁。”

放眼整个不荒山地界,上一次曹猛被打得这么惨的,还是被玄机打的。他那个时候就发誓,再没有人能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再没有。

不报此仇,他誓不为人。

霍青鱼终于理清了他在说的谁,轻咳了一声,然后好言相劝,“那个二当家啊,那人你打不过的。”

“谁说老子打不过,上次不过是失手……”

“玄机都没有十全把握能胜他。”

霍青鱼一句话,将曹猛亮出来的拳头给撂下了,犹豫了半天,才又支支吾吾着,“老子,老子当然不可能打不过他,但大局为重,我就护着大家先离开。”

对,大局为重。

霍青鱼见他放弃了找冼雄狮报仇,安心了下来,又说:“现在最起码确定了之前伪装在身边的人,到底谁是真的人,谁是邪……”说着的时候,霍青鱼心里忽然难过了起来,他想起了那个苍髯皓首的小老头身影。

顿了顿,霍青鱼看向村民们,目光中带着一丝渴求的意思,“大家也知道,夫子……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夫子了。”

霍青鱼才说,便有人开始七嘴八舌。

“对对,他是邪。”

“就连他之前教的许多人也是,还有村口那几家,还有守粮仓的……”

“真是太可怕了,这次村里死了这么些人,全怪这些家伙,就该让诛邪司将它们全部诛杀了。”

霍青鱼听到这话,心也更加沉了下去,他试图说服他们,“大家也知道,村里那些械人一直都安安分分的生活,还有夫子,他一辈子只教书育人,我们当中几乎都是他教出来的学生,他现在孤身一个留在这里,我们能不能……”

“留在这里便宜他们了,就该诛了。”

霍青鱼站在那里,顿时全身有些发僵,心里有些话哽在喉咙处,像是夹着一块火炭似的。他明知道有些话即便开口也是枉然,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如果,夫子不曾伤害过人,能否带着他一块离开这里,继续让他回学堂?”

霍青鱼难以磨灭在破庙中夫子那恳切的绝望和哀求,在那时候霍青鱼嘴上说着,可心中到底动摇了,所以,他必须找到村民们,试图说服他们。

可事实证明,霍青鱼的想法过于天真,村民们顿时炸开了。

“这怎么可能?那些都是邪,村子里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夫子要回去,我定然不会放过……”村民们激动地,你一言我一语,直堵得霍青鱼难以再说下去。

或许,夫子真的应该回到属于他生活的世界里来。

曹猛嫌他们烦,大喝了一句,“还想不想离开了,再吵吵下去,天都亮了。”

二当家这一声喝,当真有效,将所有声音全压了下去。

霍青鱼为难的看了前面那道浑厚的大铁门,有些发愁,“这么厚的钢板,要打出去必定不行,得靠智取。”

曹猛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本来不是这样的,老子上一次想找机会出去,一拳打烂了他们的门,所以后来就加固成这了!”

霍青鱼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白,“你为什么要跑啊,你又跑不掉。”

“喂,小子够了啊,打人不打脸,你说这话就是不给老子颜面,我好歹是不荒山的二当家。”说着的时候,两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就在他们为这扇难以打开的门内讧时,忽然“呀”的一声门被打开了,探进来的半个高大的身子,是冼雄狮半倚在门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典狱长回来报告,说你这小子跑这边来,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冼雄狮说着,一手朝腰间一握,抽出一根树干来,又开始啃咬咀嚼,津津有味中,还带着三分欠扁的架势。

霍青鱼和曹猛对看了一眼,曹猛忽然“去你娘的”一声爆喝声出,将霍青鱼像球一样朝冼雄狮一踢过去,霍青鱼措手不及,只好顺着曹猛这一踢的力道,以力借力,朝冼雄狮飞去。

冼雄狮没有防备,霍青鱼这一脚直踢冼雄狮心口,将他飞出几丈远。

霍青鱼冲着身后村民喊:“趁现在,按计划跑。”说着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大牢外头的街道上,一人挡在冼雄狮的跟前,为后面逃跑的村民们隔开了一道屏障。

“二当家,咱们一左一右……”霍青鱼正当说着,本想说和曹猛两人联手,最起码能牵制冼雄狮一段时间,可是霍青鱼说着的时候,忽然发现身旁根本没人。

再回头看,曹猛早就跟着村民们一道按照原定计划的路线跑去了,哪里还管霍青鱼。而那个和“叶轻驰”长得一模一样的军装械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机械性的追赶了上去。

这毫无信义的家伙,霍青鱼气得大喊:“曹猛,你不讲江湖道义。”

远远的,只传来曹猛一句,“你又不没在我们山上插过香头,跟你讲屁的道义。”

得,霍青鱼这下心里越发的没底,回过头来看像冼雄狮的时候,发现这大叔越看,越不是好惹的,特别是他拿着那树干一口一口啃咬,咀嚼着再吐出来的模样。

根本,就是野兽撕扯猎物的架势嘛!

“小子,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话音才落,风沙狂卷过身旁发着青紫光芒的招牌,“啪”的一声,闪着霓虹灯管的招牌被风吹得掉落在地上,这一瞬间,天地仿佛彻底湮灭了下去。

只余霍青鱼和冼雄狮,对立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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