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起的银枪如龙,飒飒光寒,一夜星火,在这座小小的山寨里遍燃。
玄机一人一枪,横挡在山寨前,原本以为那源源不断的骷髅械人,即便不似其他械人各有自己的能耐,但架不住铺天盖地。更何况,那打散了又重组,整座山寨俨然成了这群怪物的围攻地,无休无止。
然而,玄机便是这么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山寨分成两拨!
白花花负责的带着精壮弟兄以及的尚且还能抵挡的红崖械人一同形成抵抗圈;崔探花则带着老弱朝山寨退避。
身后,巍巍不荒,实则贫瘠一片。
这座小小的山寨也只不过是几片薄瓦,错落房屋联排于身后,灯火熹微,在这偌大的不荒山地界里显得是多么的不足一提。
可偏偏就是这不值一提,此刻在玄机的身后,成了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这一切,映在山寨前头不远处的萝莉眼里,火光腾腾,从这片燃起又蔓延到那边,噼啪金属落地打散的声音,又再度撞击着,歪歪扭扭地站起来。
如同天地皮影,此刻全数落在小小的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从一开始的痛苦嚎啕,到这会的震惊……
小小的心在滚沸,在翻腾,她甚至无法去定义玄机了。
她不也是一架械人而已吗?凭什么要为这些人类拼尽一切?
不,狮子也是械人!他为红崖……也为宣姬拼尽一切。
这些人类,他们与邪誓不两立!
可是,现在山寨里面的那些土匪,一个个的,尊玄机为大当家,披肝沥胆。又一个个地,搀扶着前面倒下的红崖过来的械人,相互照应着,与红崖的械人浑然一体。
仿佛,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人与邪之分。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
小小想不通,只有耳蜗里的嗡嗡声不断地传来,扰乱着她此时的心智。眼前划过的是红崖客栈的灯火辉煌,是红崖世界里的流光溢彩。
她还看到了一个个曾经的笑颜,走马灯似的从眼前一滑而过,顺带着连同眼里装不下的那一滴水滴,一并划过,落下。
映在那滴落下的泪里,那个地方曾是霓虹木牌纸灯笼,青釭如龙钢铁城!
而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具躯壳,空到有骷髅械人从侧边袭击过来,锈渍与泥土划破了小小的脸上的皮肉,她除了疼再没有别的感觉。
对,那种独属于人类的疼而已。
小小歪过头,看着源源不断地又朝自己攻击过来的骷髅械人,它们的指如尖刀利刃,划过小小的皮肉……
她好不容易被葫芦重新修复起来的皮囊,又开始一道道的伤口裂开,残躯不堪。
是了,小小还记得,狮子曾说:“你都来这世上二十年了,按照人类的年纪换算,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大叔一定给你打造一具袅娜婀娜的身体给你。”
都食言了。
全都没有做到,为什么就要许诺?
如同宣姬没有给过自己什么一样,大叔也没有给过自己什么就弃他们而去了。
如此想着,小小甚至连被挑起,又抛下,摔落在土地上,脖子撞到了路旁的石块“咔”地断了两截,连脖子都歪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除了那疼,可这也是属于人类的,不是她的。
这一刻,小小忽然觉得,无所谓了,反正她生来就是空白的,什么都不是属于她的。当生命的存在没有意义的话,于她而言,宕机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她缓缓地将眼睛给闭上。
毁灭吧,让这一切,爱死死去。
轰!
又是一声毁天灭地般的声响,山上滚石再度从山壁上落下。
这一声滚石,是在山寨的楼门外落下。
其中夹杂着那文弱书生的声嘶力竭,夹杂着白花花拼尽全力死守的呐喊,夹杂人们往地下躲藏仓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不知道山上还有什么的许许多多的声音。
那座小小的山寨,不是钢铁城寨,却成了这些人最后的避难之所。
还有玄机,她仿佛找到了什么。
在那些被巨石压着的骷髅械人,她孤身而入。她让花花带着人藏好,自己持着枪越过那古朴高大寨门。
以往,玄机常嫌一座小小的山寨,怎么还要修这么个华而不实的门面,还装腔作势地在上面镌了两尊狮像。
可现在看来,唯有此等景象,才衬得上她这般豪气干云,不是吗?
来到山壁旁,玄机站在那些巨石边。
她记得,在那些掉落的头颅下有转动着的钢珠,如果那是这些骷髅械人的运转原理的话,那么再多的数量,也无所畏惧。
玄机持枪走到滚落的石堆旁,那些被压得变形又七零八碎的零件,还在缓缓地弹动。玄机得赶在它们重新起来之前,找到怎么回事。
拨开的巨石下,械人双肩中间的喉咙处,的确衔接着那颗运转的钢珠。玄机发现,随着钢珠每一次的运转,周围散落的零件便又再度朝着钢珠为中心点聚集起来……
“果然是这样。”
玄机站直起身来,垂眸处,眼里也有一丝光与这颗钢珠上运转的光腰线呼应。恍惚间,玄机握着取鳞的手忍不住又多加了几分力道。
执枪而起,枪头横去,枪尖直破那运转的珠子。
寒枪精致,穿石破铁轻而易举,枪尖蓄力抵在珠子的那一刻,钢珠“噼啪”着细微的声响,开始蛛网状似的朝边上龟裂开。
也在同一时刻,从山道下面,传来了尤葫芦撕心裂肺,嘶喊得几乎变了形的声音。
“大当家,珠子……不能毁!”
玄机闻言,娥眉一拧,手里的力道已经下去收不回来了,珠子在这一刻“啪”地一声裂开了。
不能毁?
也毁了!
紧随着,葫芦的声音传来,“那是机关。”
伴随着尤葫芦“机关”二字的落下,轰然的爆炸声响,从那堆倒塌的巨石下方掀起。
那声响如同滚浪一样直接将那些巨石掀翻,毁天灭地般,直将玄机,直将她身后那巍峨高大的寨门,直将她身后山寨冲击成碎。
这一击而起,剩下的其余骷髅械人如同也被触发了摧毁机关,接二连三地轰然炸开……直将整个不荒山山寨,摧毁!
原来,是这样子啊!
难怪李瑶之派出这么平平无奇的骷髅兵过来,又不是不知道玄机的战力如何,她连杀戮者都能杀,怎么会杀不了这些残次品呢?
原来,横竖都不行。八壹中文網
要么束手被这些骷髅械人杀,要么杀了这些骷髅械人,摧毁藏在里面的机关装置。
这也是当年宣姬留给李瑶之的武器吧?
不愧是宣姬啊!
爆炸声,响彻苍穹。
整座荒山在大地上都晃了起来,几乎坍塌。
从远处看,山头上尘嚣甚起,在这深黑的夜色中如同升起的一朵霾色的云,不断地往高空上袅袅升起,欲遮天幕。
这景象,不荒山千百年来见所未见,远蔓延至不荒山界碑,近牵连到红崖与祭祀台,整片地界都感受到了这一波震感。
壮观!
远远地,和不荒山遥遥相对的一个渺小的村落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震动。
这会窜在屋顶上的一排粗犷汉子,正好全都趴在屋顶上躲着,看到了远处袅袅升起的那一层灰云,漫天漫地,极为震撼。
曹猛不禁咽了一下口水,叹为观止:“壮观!”
这又是哪路神仙在掏山挖宝?
这时,身边一起趴在这屋顶上躲藏的手下小声地提醒道:“二当家,那边是不是咱们山寨的方向?”
“是咱山寨的方向吗?”曹猛愣了一下。
甚至,他们这一支被派出来寻找寇占星的,全都不知道山寨老窝已经被团灭了。
于是,曹猛伸出手打了那个多嘴的手下的头,“就你多嘴,就你多嘴!”
“咱山寨方向在那边,那边。”曹猛带着独属于他的自信,朝着身后另一个方向指去,“就你这样南北不分,早晚把脑袋寄回老家算了。”
手下被骂,灰头土脸地,只好把头又往下多按了几分,低着声音说:“二当家,咱们不是来找寇占星那小子的吗?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啊!”
手下的话才说完,曹猛又是一手按在他的后脑上,塞着他趴在房顶上,原本还有一嘴怒骂,但此刻却怎么都喷不出来。
但只见前面的屋檐下,房屋与房屋之间错落的踪影遮挡出一片漆黑,蛰奴就像是从这片漆黑里丛生出来的似的,地上的黑影如水一样缓缓地流动,灌溉蔓延,直到最后蔓延出一个妙曼的人形。
立于黑影中,蛰奴仿佛就是黑暗本身。
阴森,晦气,锋锐与狠厉。
她描黑了的双眸像是淬了世上最厉害的毒,缓缓地扫过这些稀稀拉拉的村落。她那双泛着黑的指甲手上,还拎着一个圆咕噜的东西。拽着这东西的头发,就像拎瓜似的,还有温热腥气的血不断往下滴。
身后那条高高翘起的长尾,有一搭没一搭地露着毒针。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咧!
曹猛看着下面蛰奴这模样,眼里的泪都往心里挤进去,紧闭着眼不敢去看。又怕身边弟兄发出声响惊动了下面那个女人,只能更加用力地按住那颗后脑勺。
蛰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扭着身子傲慢地在这巷道里巡视着,仿佛这里是她的战场。
走到曹猛他们躲藏的那个屋檐下,片瓦遮顶,正好光影打在蛰奴的半边额头上,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房顶。
有夜色从房顶照下。
曹猛等人恨不得把头磕得更低一点,千万别让这娘们看到他们。
蛰奴只看了一眼,天边的夜色将她眼里的那抹漆黑照得隐隐发亮,她顺手将手里拎着的那颗人头一扔,咕噜噜地蜒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而后,蛰奴又朝着村子的另一边走去。
曹猛终于敢喘一口气了,看着这周围,大大小小村落十几个,这一夜之间,这个娘们是想全屠了不成?
“二当家,现在可怎么办?”
到处死了这么多人,土匪见了也发憷。
曹猛沉吟着,“沿途寻找,希望姓寇的别被割了脑袋。”
他们翘首看去,蛰奴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人了,想必也已经走远了。
“拉老子一把,腿麻了。”曹猛想起身来,和身边几个手下整顿着正想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一道黑影半趴伏着,从他们的身后悄然窜了上来。
曹猛等人起身来的时候,正好蛰奴那条长长的尾巴悬在他的头顶上,碍得曹猛极不舒服。
“谁的手这么欠呢?”曹猛拍掉了那条尾巴,转过身看去的时候。
蛰奴前半身弓起趴在屋顶上,后面的尾巴毒针则正好面向曹猛。
曹猛瞠大了双眼,一时不敢动弹,憋满了一口气,大声呼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