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些冰冷的械蛙凸出的黑色双眼,圆滑如珠,黑亮得就连在黑暗中都能看到那一点光亮透出。
那是一种没有死角,全方位被注视的感觉,不觉就让人全身发寒。
“青鱼。”
玄机按捺住呼吸,轻唤了一声霍青鱼,正打算应对的时候,霍青鱼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小心。”
霍青鱼话音才落,那两边的械蛙先后跃起,两人手上没有兵器,只有霍青鱼划水的一根竹竿。械蛙跳跃起来的时候,他前后用竹竿拍打出去。
周围黑暗,竹竿打在这些械蛙身上的时候,噼啪作响,落在水里之后又成群结起。不难对对,只是这撞击的力道强劲,就连小舟都能撞破,一旦被击到的话,也是重击。
玄机背靠着霍青鱼,在他的庇护下虽说暂时安然,可是脚底下的小舟已经被击穿,此刻正在不断地灌水进来,撑不了多久就得往下沉了。
到时候掉进水里可就难缠了。
正当玄机心中焦灼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行船到这里其实已经将近出口了。抵挡在这里的械蛙不过就是拦住强闯的人。
闯过了这些蛙群,外头闸门未必好开。
而在这里,是有接引的械人的。
如果能找到这里的接引械人的话,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忙乱之中,两人踏着即将满舟的水已经来到了地下城闸口的位置了。诚如玄机所想的那样,泄水口的铁栅栏死死的停在那里,还有几根幽黑的水草随着水流冲出去却被闸口衔住,不断地在水里冲飘着。
水已漫过船舷,已经无法再踏足了。
“玄机。”
霍青鱼呼喊了一声,看样子是打算一拼,用身闯出去。不然的话,再这么下去后面的械蛙追了上来,这小舟也已经不能再用。
玄机没有应霍青鱼的呼喊,而是一直站在那里沉思着。她在回想着进来的时候那个接引械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驻守在出口的引路人,此处没有归路,它亦无落脚处。
要么在水里,要么……
玄机下意思地将头一抬,朝着这水道上头看了一眼,这逼仄的空间有种莫名的压迫与被凝视感。没等后面械蛙追来,没等小舟沉底,没等霍青鱼一句话说完,玄机忽然将身一沉,而后又足下点水而上。
上头,是冰冷潮湿的水道顶端,在那漆黑的顶里玄机一窜,而后顺着那股从头顶上被凝视的感觉直去,朝着顶上的石缝里钻去。
玄机的手被石缝夹磨得表皮绽开,厮磨一般的疼痛下,她从这道石缝中探到的冰冷沁骨般的触感,旋即有一声像捏了嗓子那样拔尖的声音发出,“哪个拉我?”
玄机没听躲在石缝里面的接引械人,只将手顺势往下一拉。
也在这个时候,两人脚下的小舟已经再难支撑,径直沉下。
正好玄机将那接引械人拉下,也没来得及看这架到底是什么械人,也顾不得这接引械人到底远不愿意,玄机径直将它朝着水里一按。
那是一架差不多小孩身量大小的械人,圆咕噜的脑袋加上圆咕噜的铁皮身体,被玄机按在水里立刻下意识地自救起来,“嘭”地一下,铁皮一样的肚子分成几块扇板漂浮在水面。
在小舟彻底沉底下去的那一刻,玄机不知从哪里拽下来的圆球忽然翻身。
玄机落下的时候没法落足,霍青鱼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仅凭本能带着玄机直接跳到这架扇板上面去。
而扇板的下面,它的两条腿很短,却在拼命地扒拉划动着,深怕沉到水底去。
“你们胆敢,胆敢……我乃接引者,我乃愚者大人座下,我乃……呜呜呜,我好害怕啊,这个女人是谁啊,来救命啊!”
“来救械命啊!”
玄机依旧按在那架接引械人的头上……呃,姑且叫做头的东西吧,实则这圆球一样的东西,玄机实在没法将它当成人来看。
“带我们出去,否则没人救得了你,我把你头拧下来。”
那圆球听后,直接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凶,好凶的女人,本座堂堂……堂堂……还不开门,别咬我脚……”
“我怕女人,我怕青蛙!”
“退!”
在那圆球械人边哭边骂之下,身后那些械蛙果然再没追上来,那闸门果然徐徐往上升起。
“不许哭,走!”玄机听得烦了,直接将它再往水底下按去,直接将它的声音给湮没在水里,只剩下它的手和脚在水里疯狂地扒拉着,快速地朝着这下边水道漂流出去。
地下城水路,一水有九道。
这一路出去往哪条出口,圆球自己也不知道,直到眼前漆黑路毕,抬头能看见天。
真正的天,上阳京畿的天!
他们才算真正出了那深不见底的地下城。
脚下的圆球扇板,逐渐地不支的模样,在出了地下城的时候它找了处水岸靠边停下,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催促站在自己身上的两人下去。
已出地下城,玄机也不再为难。
霍青鱼先跳上岸去,而后伸出手将玄机拉上。
身上忽然一轻,那架圆球似的械人如同死里逃生一样疯狂地扒着水往中间浮去,后面跟有鬼在追似的,仍旧边跑边骂。
“死女人,瓜婆娘,我记住你们两个了。你们不要再踏进地下城,我见一次打一次,我捏死你们……扒皮抽筋,熬油点灯。男的卖到清风馆,女的卖到红袖招,活活凌虐至死……凌虐至死,你们等着吧!”
“等着吧!”
“瞧你们那傻样……”
声音越来越远,它重新朝着地下城的入口跑回去。
“……”
玄机和霍青鱼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到一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甚至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械人。
唯一知道的是,它特别能骂!
霍青鱼搀着玄机往前走,这里偏僻少有人踪,从星空分辨的话,这里应当离之前泗水渠那边较远了,沿水直下,这里就像是整个上阳京畿的出水口。
再往外,就是京城外了。
也罢!
先不管是哪里了,霍青鱼现在只想尽快离开有关水的地方,只不过,在两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被临水的末端处一道蹲着的身影给惊到了。
带着一股寒意,随风吹来。
玄机和霍青鱼两人一肃,戒备又起。
“谁在那里?”
四下隐蔽,那人独立夜下,时而有风吹起,时而青草撩过,间或有寒蝉蛙鸣,间或又有夜色笼罩……唯独那人寂静无声。
玄机和霍青鱼则更疑惑了。
这人姿态,就像是蹲在那里等了他们许久了似的,可现在却又不回应,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
“我去看看。”霍青鱼怕玄机过去危险,按下了她率自往前走去,越近前面那人的时候,越是谨慎。
直到最后,霍青鱼定在那人跟前的时候,借着夜色仔细地端详着那人之后,忽然就不动了。
玄机站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之后,见那蹲着的人没有与霍青鱼开口,也没有动手的样子。而再看霍青鱼,也没有返回的意思。
“怎么回事?”
玄机心下狐疑,于是也朝着霍青鱼那边走去。
只是,当她走到霍青鱼身边的时候,走到那蹲在草间蛰伏已久的人面前的时候,玄机也怔住了。
风吹过,周边青草徐徐掠过,隐约将这水上的寒意给吹到了岸边上。
但只见在这沿水一路的尽头,这里不知道是谁用白铁铸造了一个铜像,如同像天下人忏悔那般朝着泗水渠的方向而跪。
那铜人,貌如朗星,却卑微如尘。粼粼无边的夜色,照不亮那白铁青铜,带着一种从里到外难以言喻的落寞。
“这……”玄机终于忍不住开口,可看这那个跪在地上的铜像的时候,一时半会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像某个人?”霍青鱼问玄机,但是目光却也仍旧停留在夜下的那尊铜人身上。
有个人,从当初一进不荒山的时候,就一直在他们耳边不断地描述着他的父亲,从他的口中,玄机和霍青鱼虽说从来没见过他父亲,可却像是认识已久那般。
就好似,现在眼前这尊不知道谁塑起来的铜像,他们两人也从未与此人谋过面,可却在冥冥之中有种认识已久的错觉。
这种错觉,不止玄机,霍青鱼也是。两人对这尊铜像的第一印象,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同时浮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来。
“寇天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