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翎受惊睡过去一回,厨房里给她熬来碗肉粥,白瓷碗碟里精致的印花枣泥饼咸甜适中,旁边还有个装药的白玉瓶。
她要吃的丸药不少,自从那次药里被人做手脚后,大夫每隔几天就会给她换上新的,谢沉珣会带上是为以防万一。
他做事周到至极。
酒楼建在半山腰,常日里是供人在山中游玩晚了歇息的,马场昨天清了场子,住在酒楼的客人也不剩多少,护院在外巡逻,偶尔传来间隙的交谈声。
谢沉珣不知道又约见谁,在雅间里谈了半个时辰,虞翎在床榻歇着,等来人被侍卫领下去休息后,她才去和谢沉珣道一声多谢。
朦胧夜色静悄悄,楼间走廊宽敞,守着几个侍卫,挂灯驱散淡淡昏暗。
侍卫知道她才刚刚惊吓过一场,也没让她多等,只去和谢沉珣禀报一句虞姑娘来了,得到一句让她进来。
雕花木槅门被推开,虞翎捏绢帕慢慢走进去,雅间右侧垂挂卷长竹帘,拂开后通去里间,支起窗牖能瞧见外边漆黑夜色下的树影,影影绰绰。
谢沉珣穿一身竹青长衫,颀长身形高大,站在铜盆前用干净巾帕擦手,他手指骨节突出,十分修长,沉声开口问:“怎么不好好休息?”
虞翎轻走到他身后,歉疚回道:“我身子素是拖累人,今日实在是给姐夫添麻烦了,想来向姐夫道谢。”
“我没做什么。”
“姐夫愿意教我,带我避雨,还哄了我,我姐姐就是这样待我好,”她细眉轻敛,微有斟酌,“我也不知如何谢姐夫,姐夫喜欢喝鹿血汤吗?我回去再给你做一次。”
谢沉珣不知道是由那碗鹿血汤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说不用。
他手里巾帕擦着手背,腰背挺直,侯府教养规矩极严,到他身上,更自省自律,一举一动都是贵族子弟的气质修养。
虞翎看他灯下的宽厚背影,轻应了声好,她细指捏帕子绣梅花一角,似乎是怕他觉得她做得不好,给自己辩解了一句,道:“我厨艺还是好的,虽然那天我喝完后有些头晕,但第二天感觉身子很暖和,姐夫底子好,应当只会觉得身体暖。”
屋内已经有小厮来收拾过,四处整洁干净,都换上一趟新的。
谢沉珣没反驳她的那一句身体暖,安静把帕子搭回红木架子上,让她找位置坐,又去关透风窗子,道:“男子身体补得太多不好,你体虚,亦不可多吃,按大夫的吩咐做。”
屋里凉快,但虞翎身子吹不了什么风,他走到窗边的步伐扎实稳健,健壮硬实的身体藏在袍衫之下,在男子里也算是高的那一个,泛出文人特有的清俊,又不失英伟。
“我倒觉姐夫劳累,身体确实是该补补,”虞翎纤身玉立,笑了笑,“说来也奇怪,往常我怕的东西总是多,可姐夫一在,就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以后要是再学新东西,能找姐夫吗?”
谢沉珣手微顿,关好窗子后去倒杯茶,他宽肩窄腰,腿直而有劲力,清冷似谪仙的面庞让人不敢亲近,只说出一句看你学什么。
她似乎知道自己身子差成什么样,来学骑马前备过干净衣衫,现在换下极衬曼妙身形的骑装后,倒才让人敢仔细看她脸色,比最开始的惨白好上许多,却依旧是惹人怜。
姑娘家是不适合有太大动静,动一动就蹙眉喊胸口疼,连骑马也不能颠着,得扶稳。
虞翎只轻步到他旁边,从怀里拿枚有些老旧干净的平安符出来,道:“我虽不太信神佛,可又有些怕鬼怪,不知姐夫那块玉佩从何而来,硌得我有些不安,我倒不是想说什么,这平安符是我放香囊里戴了十多年,庇护身子安康,姐夫能否收下?”
谢沉珣抬眸看她,她眼眸干净,是真不懂才说得出这种话。
“日后要有男子说教你,不可答应跟着学,”他开了口,“平安符既是你用来护身子的,那便自己好好收着,我用不着。”
“若四皇子要教我怎么办?”她疑惑问,“娘娘好像喜欢会文又会武的女子。”
皇贵妃若是吩咐,即便四皇子再不想,也会牵着马来教她。
谢沉珣开口淡道:“不可,要拒了。”
虞翎微微愣住,倒没想过他是这种反应,她想了想,只轻上前,抱住他垂下的劲实手臂,低头把平安符塞到他手里,小手合住他的手指,让他大手握起。
她又抬头笑道:“拒了便拒了,他也不一定愿意教我,不过我身子已是这样,再平安也平安不到哪去,若是一直忧心姐夫,恐怕更不好,不如让姐夫拿好平安符。”
寂静朦胧烛光让她整个人都多两分楚楚可人的媚意,软和娇媚的曲线贴着他手臂,嵌他于怀中。
虞翎的一切都似挑逗,似暗昧,像纯洁好动的女妖,但在她眉眼弯弯的视线下,仿佛人只要想歪,就会有种罪恶感。
他手臂是肌肉结实的,抱起她是件极其简单的事。
虞翎只和他深黑眸色对视一眼,眉眼弯起,又适时松开慢慢退了一步,纯真抿笑道:“姐夫接下就是姐夫的,我要回去了。”
谢沉珣手里握着那枚平安符,对她终是偏爱些,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听话,没京中那些姑娘们懂得杂,道:“以后再去多求一枚。”
虞翎笑应好。
她所能接触的东西不多,去的道观只有女道士,住的地方还在道观后山,把姐夫当成了姐姐一样的存在,需要纠正。
……
侯府的先平阳侯是凭军功封侯,谢氏嫁的是又是将军,她听到虞翎外出一趟学骑马就被闹得差点犯病,还得在府外养一天才回得来,都有些稀奇了,让人寻来要回院子的虞翎,问怎么回事。
谢氏院子宽敞,这时已经不晚,下人都被派出去干活,人少下来又有些清幽,虞翎拢着披风,轻跨过门槛,看到谢氏坐正厅里在算账。
她手里有算盘,看到虞翎来了,先笑了笑,只收起放一边,坐在椅子上朝虞翎招手。
虞翎轻步曼妙,看得出谢氏是暂时闲了,只坐在扶手椅旁,轻道:“若姑母是为了昨天的事寻我,那便算了,我怕姑母笑话我。”
屋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谢氏这次回侯府,是替已逝的谢大夫人暂代掌家之权,没带回东西,也没准备带走太多。
她只坐在旁笑道:“我笑你做什么?虽说是没想到,但你身子一直如此,也不是意外,没事就好。”
厅堂正屋摆椅方桌,花几上的青瓷花瓶换上新的松柏盆景,丫鬟端茶进门,给她们斟上。
虞翎等丫鬟退出后,才轻声不好意思开口道:“我本是想先学样子,等下个月秋猎时让姜姑娘见识我非病秧子,也没想到自己走几步就心慌得要吃药,现在倒只能托姐夫压下这件事不要传出去,免得最后别人在背后议论我什么都不会。”
她没提几句在马场的事,却算是把来龙去脉都给谢氏讲清楚了。
谢沉珣那边的侍卫嘴巴都严,谁去问都问不出什么,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氏倒没怀疑她,笑了笑道:“你这身子还是别去那种事上折腾,在侯府绣绣花看看账簿就行了。”
虞翎轻抿住唇,她唇色红润,绞着帕子道:“只怕皇贵妃娘娘到时让我陪伴在左右,嫌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她和四皇子多年不见,自比不上四皇子和姜婵的感情深。
宫里那些主子里,皇贵妃是最不好惹的,说好听些是娇蛮,说难听些,就是蛮横无理,但四皇子孝顺,虞翎若讨得皇贵妃的欢心,以后嫁出去,在四皇子面前也不至于露怯。
谢氏揉着额头道:“正好我这次叫你过来,就是因为皇贵妃娘娘那里刚刚派人来了消息,说要你别忘了明天进宫去参加中秋宴。以后到底是一家人,你多同娘娘说说话,讨她欢心总要好些。”
虞翎轻顿,皇贵妃早前就来了消息,让她中秋那天进宫坐坐,她点头道:“我记下了,不会忘。”
她在众人面前露面,仅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每一次都会因为各种事情中途而止,身子使然。
谢氏对她倒是喜爱的,只端起茶杯,顺势提一嘴:“你姐夫那天也要晚上才回得来,让他顺带去接你,给你涨涨威风。”
虞翎手指捏住手里的白净帕子,她只轻轻点头应下,又微有犹豫道:“姐夫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但他手上有事要忙,我也不是很想耽搁他的时间。”
她面貌姣好,泛粉时娇艳欲滴,苍白时柔弱爱怜,言语时不疾不徐,没有什么攻击性,对强势的人而言,她倒比寻常人要更惹人喜欢些,既有自己的主见,又会认真听别人的话。
谢氏膝下三个混小子,一个比一个混,从前想要个闺女,认了虞翎姐姐,现在又觉她像个贴心小女儿,可她姐姐走得早,谢氏也不好再提那些事,叹道:“就算真耽误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等过完中秋没几天我就要走了,你多帮衬你姐夫,他就能多闲些时间。”
虞翎或许是不常在京中住,不了解很多事,但谢氏对谢沉珣还是放心的。
侯府里只有他最不会被女人迷了眼,他不仅是知分寸,严苛准则还一堆又一堆,两个人闹不出什么事,该忧心的还是她这个做姑母的,难以帮他挑媳妇。
虞翎颔首道:“我尽力些。”
虽说她是一回府就谢氏叫过来,但谢氏要检查行程物用,不太抽得出多余的时间来陪虞翎唠唠嗑。
虞翎被谢氏教了一通进宫要守的规矩后,识相道谢告退。
她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半路顿了下来,往她姐姐的那间小佛堂看一眼,先去上了柱香。宫里的中秋宴是家宴,当今圣上未曾立后,亦不常临幸后宫,宫中六位皇子四位公主里,不见他过度偏宠于哪位。
但皇贵妃显然比其他妃子要受宠,她掌管后宫大权,位同副后,日后圣上要立太子,四皇子胜算高,可直到现在,朝中仍旧没有圣上要立太子的意愿传出,谁也不敢同别人妄加揣测。
谢沉珣没明确接触过某位皇子,便表示上面那位,暂时是真没立太子的心思。
虞翎入宫那天早上,青石板地还是湿的,昨晚上淅淅沥沥落了细雨,皇宫专门派人来接她。
她身上的披风多加了层淡淡的秋绒,遮蔽阴凉天的凉气,才刚出侯府门,便瞧见从马车里下来的萧庚雪,明白又是皇贵妃的撮合。
这位四皇子什么都不知情,对皇贵妃的敬重却是要比虞翎多太多,倒是比她还要像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