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里谢沉珣是最不能惹的,严厉,规矩多,眼里容不了沙子,连两个弟妹都会怕这位严于待人接物的兄长,旁人更不敢多加言辞。
虞翎手里头能用的人少,一方面是她那位掌天下权势的爹爱看热闹,有意无意阻挡,另一方面就是她远居深山中,平日就不常与外界联系。
陆嬷嬷随虞翎多年,头先是皇贵妃派来,后又得圣上吩咐,留在虞翎身边。她谨小慎微的性子注定她不会做太冒险的事,见到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谢沉珣还迟迟不出来,心中不免起疑心。
烛光被漏进门缝的凉风吹得微微摇曳,她小心翼翼,回内室偷偷看一眼,就见谢沉珣在给虞翎手肘擦药,心骤然一紧。
床帐轻遮身影,倚靠在谢沉珣怀里的虞翎在和他说宫里的事,时不时能得他嗯一声,他声音淡,却不嫌她说的琐事烦。
不像姐夫对妻妹的宽厚,像男人对女人的纵容。
陆嬷嬷心里有种不好预感,只竭力压下心中波涛滚动,要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催促谢沉珣离开时,谢沉珣淡漠的视线忽然望出去。
寒风绕枯枝,发出呜鸣响,他手掌慢慢捂住了虞翎的眼睛,对她道:“陆嬷嬷年纪大了,侯府过几天会给你新挑个手脚利落的。”
陆嬷嬷额头鼻尖慢慢冒了汗。
虞翎愣住,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捂着她眼睛突然说这个,道:“不用的,陆嬷嬷陪在我身边多年,她说等我嫁人后再回老家,也没两年了。”
谢沉珣开口道:“亲人在外,总该思念。”
烛光微跳动几下,映出男人淡影,虞翎安静片刻,还是微了微摇头道:“姐姐离开后只有嬷嬷陪着我,我想和她再待两年,姐夫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沉珣视线从外边收回来,道:“上年纪的难伺候好,你要是想留着就留着,若是哪天出什么事,你也不能因依赖而让人继续劳累,早早送去享清福最好。”
虞翎一顿,轻轻应一声说知道的,陆嬷嬷知道他是在威胁她,使劲压着手抖,微退出去。
他手慢慢去放虞翎手上袖子,遮住擦伤的伤口,问:“还有哪疼?”
虞翎刚刚和他说自己身上还伤了好多地方,到处都是疼的,谢沉珣只缓缓开了那盒百花膏,给她试会不会缓解疼意。
“腰侧有点疼,其他地方凉丝丝的,都好多了,”虞翎笑了笑,柔顺长发垂在他胸膛,她纤细玉指轻掀开衣摆一角,只露出小小一截瘦弱白皙的细腰,“这里涂过药了,嬷嬷说过段时间会自己消,不过姐夫当真和姐姐像,我小时候常心口疼,姐姐也总爱问我别的地方疼吗。”
她腰后侧又有淤青一团,该是摔台阶时被硌到了,但她却只看他弯眸笑,又乖又懂事。
柿子总是挑软的捏,她便是最软那个。
谢沉珣手掌慢慢覆住她光滑的腰侧,让她颤了下,掌下温热白皙的肌肤如玉光滑,他开口道:“日后少去那些场合,京中人心险恶。”
虞翎轻轻点头,又抬着漂亮眼眸,道:“我知道姐夫最是疼我,心中只有欣喜,有的事我都不想和姐夫说,怕姐夫因我出什么事,现在也不想见到姐夫和永安伯府闹矛盾,你别让我担心你。”
谢沉珣慢抚她的后背,覆在她腰侧的手掌逐渐收紧些,她总是用干净的眸子看人,不加防备。
他低头缓碰她嘴角,男人的强势在逼仄榻间压得人有些心跳加快,谢沉珣身体像绷直的弦,虞翎微愣,纤白双手轻轻抬起,抱他脖颈,慢慢顺从他。
她脾气软,白皙肌肤如同凝脂,少女体香萦绕在鼻尖,谢沉珣抱她在怀中,突然问有谁欺负过她。
狭小昏暗帐内隐住他眸中深色,虞翎茫然,下巴趴在他的宽厚肩膀上,双手抱他,轻轻摇着头道:“没人欺负过我。”
他手抚着她的后颈,却是什么都没说,虞翎忽地意识到什么,她今天没和他说的事,只有在路上遇到圣上。
等谢沉珣离开时,天色已经深黑一片,他长身直立,只跟陆嬷嬷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她女儿一家似乎准备来京师,另一句是不要和主子多话。
陆嬷嬷脸色变了变,一时竟真不敢问虞翎什么,许久之后,才忧心忡忡道:“姑娘?”
侯府对虞翎吃穿用度皆备得精致,屋内暖和少寒意,虞翎没给陆嬷嬷多余的解释,只轻道:“你只当今晚什么都没瞧见,最近不要和外边人联系,他会派人多注意你。”
谢沉珣从来不是无缘无故问话的人。
宫里那件事发生不到两天,永安伯次子在几年前强抢民女杀害农户的事突然就爆了出来。
据说两个樵夫在山中迷路,匆匆忙忙找休息地时被绊下山丘,摸到一截人骨,吓得七魂去了六魄,站都站不起来。
等下山报官之后,才发现这原来是早几年消失的一家四口,穿的衣服还缝着一封泛黑血信,字字句句皆是控诉永安伯次子的暴行,没成想报官中途竟被人夺了性命,消失世间。
丽妃得宠,失子一事又刚刚传开,连带一系列数不清话题,一时之间成为当下最受人关注的事。
永安伯次子这才刚出问题,他忙得焦头烂额,没多久长子所管盐运又猛地爆出贪污,让他脸色惊变,户部尚书的事才过去没几个月。
虞翎听到这些消息时在府里剪红纸,等过年时用,她眼皮微微跳了跳,还记得前段时候那一句不要跟你姐夫告状。
一旁谢四听这些事听得上瘾,正要问丫鬟还有什么没说的,只见虞翎微微出神,又想起她这些天不出门,就是因为宫里那些事,连忙先让丫鬟退下,又小心问:“翎姐姐还好吗?”
她年纪尚小,在外人面前多有腼腆,只同亲近的人说得来话。
虞翎缓缓回过神,轻摇头笑道:“我没什么,只觉快过年了还接二连三冒出这些不好的事,姐夫最近就已经是忙得不见人影,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又忙碌起来。”
谢沉珣骨子里就是压抑自己到极致的人,那天晚上之后,他又在避她。
但这次似乎和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他好像知道她那天见过圣上的事,谢沉珣又要给她挑教引嬷嬷。
这些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出现,要说和谢沉珣没有关系,别说是她,恐怕连陆嬷嬷都不会信,更别说是她宫中的那位父皇。
“二哥最近都比长兄要忙了,”谢四皱起小脸,“要不是见他看起来很高兴,见我就给糖吃,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谢二那边投生意赚了钱,心情好不说,连带对虞翎脸色都好了,利息都多还许多。
虞翎纤细手指慢慢剪出一个福字,笑道:“以后四姑娘才是忙的,一堆事都等着四姑娘。”
谢四被压着学了许久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清闲些,听到她这话就又苦起张脸,逗得虞翎笑了。
屋内炭火烧得旺,暖和似春,有个小厮在外禀报,说有人给虞翎送了封信。
虞翎这段时日常接到侯府底下庄子的信,也没多想,只让小厮进来,等看到信上的苏字时,才微微顿了顿,打开看一眼。
是苏家二叔,说苏栀要和她解释那天的事,求她向谢沉珣求情放过苏家。
虞翎和谢沉珣出门时见过这位苏二叔,是个光滑圆润的人。
她抬眸问:“姐夫这段时日还在忙吗?”
小厮说:“侯爷刚回来不久,孟大人也来了,他们现在在书房商量事,该是忙的。”
虞翎顿住,只慢慢将手里的信件装回去,轻道:“他总是忙,我便不去找他了,等孟大人走后,你同他说一声,我过几天会寻苏夫人见一面。”
她心想她就是气量狭小,容不下她姐姐不喜欢的人,苏栀既是愿意来解释,那多说说她姐姐的事,见见谢沉珣对她的偏宠,也该不过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