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灵蕴撞开萧暮秋的肩头,气咻咻的走掉,裙裾因她步调随风飞舞,有彰显不尽的飘逸之美。
瑞王没注意到她们两口子的亲密互动,在门外和太监总管王泼说话,询问陛下坠楼的真相。
王泼头发花白,腰背佝偻,一双老眼半花不花,一口老牙掉了一半,讲话容易漏风。
旁人一看到他就安心,知他年纪大了,翻不出啥幺蛾子,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也不瞒着,哑着嗓子道:“陛下风流,微服出巡一趟,寻寻花,问问柳,邀了莺花楼的花魁娘子风清清出堂——”
这话,恰好被追赶温灵蕴出来的萧暮秋听见。
她跟王泼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风清清?出堂?”
出堂即字面意思,指花重金邀请青楼姑娘出门陪客。
王泼答:“没错。”
萧暮秋蹙眉:“我在事发当日问你时,你怎的省去了这一遭?”
王泼面露为难:“……回二驸马,您和公主是小辈,老奴合该顾及陛下的颜面,不敢同你们讲。”
萧暮秋逼近他:“此话当真?”
“当真。”
“没有其它隐瞒了?”
“当时就风清清一人在曲江池畔的悠凤阁陪着陛下吃酒,老奴和几名便衣侍卫候在门外头,突然听到陛下大喊一声‘来人’,当下便冲了进去,就见万岁和风清清一起翻出窗户,齐齐摔下楼去。”
萧暮秋接话道:“正因陛下邀窑姐儿这事儿不光彩,你们怕走漏风声,擅作主张的护送陷入昏迷的陛下回宫,同时又将同样昏迷的风清清,送回莺花楼,叮嘱老鸨不可对外多言,是不是?”
“差不多吧,老鸨至始至终不知我们的身份,以为陛下是某位权贵,出门寻乐子而已。”
萧暮秋胸腔内猛地一跳。
风清清疯疯癫癫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难不成,风清清真是……
太匪夷所思了。
“二驸马?”
“二驸马!”
瑞王在唤她。
萧暮秋定住神,恢复以往的从容不迫。
瑞王:“是有哪里不妥吗?”
“……皇叔多虑了,微臣和公主殿下斗了几句嘴,在思量着怎样哄她开心。”
瑞王喉结抖动,传出两声低笑:“你们啊,到底是孩子。本王游山玩水好几月,特意带回好些话本送给灵蕴,她就喜欢这些儿女情长的故事,一会儿本王回府,派人给你送去。”
“如此,又欠皇叔您一个人情。”萧暮秋作揖行礼。
瑞王虚扶住她的胳膊:“不如你跟本王一道走吧,咱们好久没一起下棋了。”
“多谢王爷好意,微臣还有要事去办。”
瑞王拍拍肚子,调侃道:“哄公主?”
萧暮秋笑而不语。
不,是逛青楼。
萧暮秋又一次来到了莺花楼的后巷,先是麻溜儿的翻墙进院子,再是顺着屋檐,翻上三楼。
费了好半天的工夫,才认出风清清的窗户是哪一扇。
用手一推,窗户居然锁死了。
她年幼时,父亲请过武师来府上,懒懒散散的练过两年武,就会点空把式。
这会儿,脚下的青瓦片发出哐哐当当的响,怕是撑不了太久,要是摔下去,至少是个半残。
她略有急躁,连连叩窗。
“风姑娘?”
“风姑娘!”
“……是你吗,秋儿?”
“先开窗。”
窗户轻轻开了一线,风清清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带着谨慎,确认是她,这才解开锁扣,扶着她进屋。
一阵爬树翻墙,衣裳全弄脏了,萧暮秋脱下雅青色的外衫,随手丢开。
复又担心失礼。
万一风清清真和陛下有关联呢……
她正正神色,面朝风清清行了半个礼。
“风姑娘,天光大好,你何故把窗户关得这般严实?”
“好秋儿,这楼里的老鸨逼着朕去陪客呀,朕堂堂国君,简直岂有此理!关紧所有门窗,懒得听老鸨的聒噪。”风清清顶着一头鸡窝头,双手负后,声音深沉威严。
她这样的造型,这样的口气,再配上这样的话语,谁看了不说一句“病得不轻”。
萧暮秋当然也这样想。
但她冒险前来,是为了解惑,面容坦然又镇定。
简单的寒暄几句,请风清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一讲,一个细节也不要漏掉。
风清清就等着她提问,赶紧请她落坐,用茶水清过嗓子,娓娓道来。
一直从日正当中,讲到日落西山。
每一个细节都与王泼的陈述分毫不差,唯独灵魂附身。
“朕一醒来,就躺在这间屋子里,成了个……女人。”风清清说的口干舌燥,提起茶壶发觉早喝空了,只好舔舔唇,一把拉住萧暮秋的手:“秋儿,你务必要相信朕,你是朕唯一信赖的人。”
萧暮秋盯着她,眸心波澜起伏,脑袋也阵阵发紧。
喟叹匪夷所思、惊世震俗、诡诞不经。
又问:“那您当时为何会跟风清清一起从窗户摔下楼去。”
“哎,”风清清摸摸鼻子,“朕多喝了两杯,美色在前,一时……没忍住”
萧暮秋:“……”
“朕哪里知道青楼女子这般烈性?宁死不从,扭头就跳了窗户,朕扑上去救人,却脚步虚浮,一同摔了出去。”
嘶——
据她所知,“风清清”并不是个清倌人啊!好端端的干嘛不从?
风清清看出她的纠结:“你还是不信朕是皇帝?”
萧暮秋抽回手,嗓子生涩的答:“是……不敢信。”
既然风清清的身体里是陛下,那陛下的身体里岂不是……风清清?
魂魄互换的戏码,她只在话本子里瞧过。
风清清急得直跺脚,啧啧几声,腹中的乾坤一转,有了主意。
“你姓萧,名暮秋,字春泽,乃是洛河萧氏的小儿子,由妾室所生。盛德七年,你六岁,你大哥去丹阳走货,遇到坠崖身亡,你父亲便接你到主母身边教养,外人皆以为你是嫡出。”
萧暮秋双臂环抱在胸前:“晓得这些事的人不多,但花点银钱去打听,也能打听出来。”
风清清接着道:“盛德十五年,你高中榜眼,得了灵蕴的青睐,朕却对状元郎桑谨另眼相待,欲要选他尚公主,是你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跪了两天两夜,求朕改变心意。”
往事总是令人羞涩,萧暮秋掩嘴假咳起来:“这事人尽皆知。”
“他们也有不知的。”风清清踱步几个来回,“皇太后和皇贵妃对这桩婚事极不满意,是朕被你至纯的真心感动,力排众议,愿灵蕴能有个贴心人,伴她一生一世。”
萧暮秋心脏很受伤:“皇祖母和母妃对我不满意?我多孝顺啊——”
她契约精神优良,一直配合着温灵蕴,扮演二十四孝好驸马,见着皇亲国戚们,笑容如花儿般绚烂,给足温灵蕴面子,在长辈面前更是乖巧懂事。
自诩在所有驸马中,是最孝顺的一位。
合着人家根本没瞧上她。
“秋儿,好孩子,”风清清拍抚她的背心,语重心长道,“朕懂你的委屈。”
萧暮秋暂时忍耐住委屈,换个坐姿,以抹平失态带来的尴尬。
后知后觉的问:“你从何得知?”
“朕是皇帝啊。”
萧暮秋眯起眼皮,一脸的“我信你个鬼”。
风清清的精神已在崩溃的边缘游走了,一巴掌拍上额头,决定放个大招。
她跑去重新锁上窗户,回来后将音量压到最低:“朕给你讲点灵蕴的小秘密。”
萧暮秋半信半疑,做洗耳恭听状。
“你们是夫妻,这些小秘密你一定也知道。”
“你先……说来听听。”
风清清眼睛发亮:“灵蕴右肩有一小颗红痣,对不对?”
萧暮秋:“……”
“后腰有一淡褐色的圆月形胎记。”
萧暮秋:“?”
“左侧大腿中央,有一细长的刀疤。”
萧暮秋:“额……”
风清清说完这一切,胸有成竹的朝她挑了下眉,好似认定她已经百分之百的信服了。
“你是灵蕴的驸马,跟她同床共枕,不会不知。”
萧暮秋却沉默了,她们的确同床共枕,但没有一起洞过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