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灵蕴拍抚小狗崽的背心,一下接一下,哄奶娃娃似的:“本宫要为它起个名字。”
萧暮秋积极表现,以求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假婚姻:“叫白雪如何?”
“它是公的。”
“天狼?”
“杀气太重。”
“来福?”
温灵蕴眼风冷冷的扫过来:“太土,有失御平公主府的威仪。”
萧暮秋像是猜到什么,试探道:“公主不会想为它取名萧暮秋吧?”
“那太委屈它了。”
“……”
夺笋呐。
最终,狗崽儿取名为……太委屈。
不要小看这个名字,它宣告了温灵蕴对小狗崽的喜爱,以及对小狗崽的所有权。
从此以后,小狗崽不再是一只无家可归流浪儿,而是御平公主的爱犬!
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萧暮秋羡慕不已。
一只流浪的小狗尚可在一夜之间平步青云,反观她则在不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穿好衣裳,出了寝殿,坐在一处连廊的栏杆上发呆,追溯不幸的源头。
表面上,不幸的源头是老丈人移魂花魁。
实际上应该追溯到更远——十三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当时温灵蕴差点沦为宫斗的牺牲品,溺进寒冷刺骨的浅池中,是她拼了命般的救人。
回到玉凛殿,一帮宫女伺候着她们沐浴换衣。
别看她那时只有六岁,却时时刻刻都记着亲娘的叮嘱。
她不敢暴露真实的身份,以不习惯外人伺候为由,独自在配殿沐浴。
翻出浴桶绕到屏风后穿衣裳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闪进殿来。
“谁?”她急忙用干燥的布巾裹住身子。
来人不答,莽莽撞撞的冲进屏风,
她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这才看清是温灵蕴。
“姐姐?”
温灵蕴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别喊,我藏一会儿就走。”
温灵蕴换了条新裙子,袖口用银线绣着起起伏伏的如意纹,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她小小年纪,已有两分威仪。
萧暮秋略有挣扎,身上的遮挡哗啦一下掉下去,整个人赤条条着。
“呀——”
她魂惊胆颤,慌忙之下,用细柳条般的胳膊环抱住自身,缩到浴桶后边去。
温灵蕴比她大不了多少,尚没有嬷嬷教导男女有别,好心的抱起一堆早早备好的干净衣裳,坦荡荡的走近她。
“弟弟,你别着凉了。”
“别过来。”萧暮秋往边上挪。
温灵蕴定住身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吓唬你,母妃平日不准我到假山玩水,今日我不听话,掉下了水池,幸好有你救我……眼下见我没事,母妃便要罚我,只能藏进这里躲一躲。”
“如何……罚?”
“用戒尺打手心,可疼了。”
“姐姐经常受罚吗?”
温灵蕴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委屈:“算是吧,母妃说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行走坐卧必须要比别的兄弟姐妹端正,以免丢了皇家的颜面。”
“原来姐姐……也有不得已。”萧暮秋冷得打了个寒战。
“是啊,你呢。”
“自然有啊。”
“是什么?”
“不能说。”
温灵蕴挺大方:“你不说我就不问。”
她的确不再追问,可是眼睛却看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那会儿她不懂男女身体的差异,慢慢长大了,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才似有所感的回归味儿来。
彼时,萧暮秋刚由太学升入国子监。
秋日的某一天,凉风习习。
玉兰花的芬芳淡淡弥漫。
陛下在月初搬下旨意,要来国子监听课讲学。
宫内也传出消息,二公主温灵蕴会一同前来。
监生们狂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眼巴巴的日盼夜盼,希望可以一睹国君爱女的庐山真面目。
连着好几天,热情澎湃的狼嚎响彻国子监,令忌酒非常头疼。
萧暮秋笑他们太天真了,公主是乃真龙天女,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够一窥真容的。
御驾亲临的那日。
温灵蕴随在陛下身侧,就坐在所有监生的身后。
一大一小两个金灿灿的宝座,摆在讲堂正东处,威严如两座金銮宝殿。
没有人敢斗胆回眸,哪怕轻轻一眼。
温灵蕴戴着一顶精巧的帷帽,帽纱随风摇曳,如梦似幻,从头遮到她软绵的腰肢。
谁也看不清她的脸庞,也看不清她的身形。
却是另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体验,赐予人无限遐想。
皇家有女初成长。
亭亭玉立,嫩得像过了水的青葱。
青春懵懂的监生们愈发不了,却又无可奈何,纷纷向萧暮秋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用眼神发出“你凭啥做二公主陪读”的质问。
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其中一道与众不同,柔柔绵绵,像一捧春风。
萧暮秋可以感受到这道目光的与众不同和熟悉。
她趁忌酒不注意,急生生转过脖子,与温灵蕴四目相接。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温灵蕴两只小手揪紧了裙带,只一下就松开。
微不足道的动作出卖了她的情绪。
萧暮秋猜测她不会无缘无故出宫,许是有话要对自己讲,悄默声的跟同窗换了位置,坐到最边上,再猫着腰溜出讲堂。
门外。
满是凉意的秋分,灌进她单薄的学子服,吹了她一个踉跄。
她赶紧扶住廊下的柱子。
刚一站稳,一道欣长的身影自另一道门走出来。
除了温灵蕴,还能有谁。
萧暮秋环顾左右,确认四下无人后,朝她勾勾手,暗示她远远跟着自己。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千书阁。
偷偷摸摸的样子,像是在偷.情。
好在她们处于两性懵懂的时期,懂得的道理少,并未觉得有多少不妥。
萧暮秋掩上四面窗户,站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拱手问候公主千千岁。
温灵蕴两只小手再次搅着衣带,出言端雅:“好久不见。”
“两年了,公主可还安好。”
她们互相道了几句寒暄,进入正题。
温灵蕴上前一步,从光亮走进阴影中,也走向了她。
“本宫有事要问你。”温灵蕴摘下帷帽,容色胜过满园花色。
温暖细腻的体香,霎时包围住萧暮秋。
“草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与本宫讲过你的不得已。”
萧暮秋自然记得,愣了愣,装傻道:“草民愚钝。”
温灵蕴的嗓音压到最低,语速加快的两分,有些着急道:“你不用瞒着我……以我们情谊,什么话都能讲!我且问你,你可是……是……”
“公主您——”
“可是女子?”
低低的四个字,震动着萧暮秋的耳膜。
她僵在当场。
唯有一双瞳仁闪有惊慌。
她一直以为温灵蕴并未把她当时光溜溜的身子放在心上。
即便偶有担心,也只想着把一切交给时光,寄希望于渐渐长大温灵蕴会记忆模糊。
她低估了温灵蕴的聪慧。
一时方寸大乱,不该如何是好,正欲跪下去请罪求饶时,温灵蕴一把拉住了她。
“你我情谊深厚,你不要忧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温灵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像是许下某样至死不渝的承诺。
秋日的阳光暗淡,她却是光芒万丈,恰如朝霞初显,眩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萧暮秋在这一刻忽然懂得了监生们的羡慕嫉妒恨从何而来。
这般耀眼高贵的人儿,怎能不令人朝思暮想。
她拱手加额,行了个大礼。
学起那戏文里的小人物,对路过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道一句:“此生草民无以为报,来生定当做牛做马。”
显然。
温灵蕴没有记住前半句,只记住了后半句。
……当牛做马。
……做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