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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第29章(1 / 1)

萧暮秋倚靠在门边,望着东市街头的人来人往,嗓间溜出一声惆怅。

她满脑子都是温灵蕴找不着玉簪冲她使小性子的画面。

当时的温灵蕴不止在生气,还在伤心呢。

至于伤心的缘由,她无从得知。

半垂下眼睫,面庞沉凝好久,方才绕进柜台提笔蘸墨,凭记忆在画纸上勾勒玉簪的花纹款式,

她运笔行云流水,婉转流动,倾进心意。

寥寥几笔,玉簪跃然纸上。

她对着画纸吹了几口气,吹干墨迹,目中的满意在欢迸乱跳。

“你去找名手艺好的工匠,做一只一模一样的出来,用料要考究,玉石也要最好。”

“小的记下了。”

萧暮秋走到门边,似乎是想起什么,回眸道:“抓紧去办,越快越好。”

.

时辰尚早。

萧暮秋没有回府的打算,转去拜访几位常年留恋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同他们坐在一间酒肆内谈笑风生。

喝下两杯酒,她故作不经意的把话题一转,提及起了风清清。

纨绔子弟们早听说她夜逛青楼被逮的光荣事迹,纷纷向她拱手,满嘴调侃。

靠窗而坐的蓝衣公子举起酒杯:“二驸马果真风流啊!在下实在是羡慕,先浮一大白。”

青衣公子道:“二公主殿下才貌双全,和你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眼下你又得了第一花魁的青眼,在下不光羡慕,更是佩服。”

玄衣公子道:“本朝驸马可以纳妾,二驸马不如费些心思,直接将风清清迎进府门,左拥右抱多好。”

他顿了顿又道:“一个公主,一个花魁,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有的玩了。”

这话引来纨绔子弟们的哈哈大笑。

萧暮秋自然也在笑,笑意不达眼底,厌恶他们开起温灵蕴的玩笑,恨不能有老丈人的莽撞,呼出两巴掌教训他们。

等他们笑够了,她合上扇子,敲中玄衣公子的脑袋。

“哎哟!”

玄衣公子捂住头喊疼,顿时不高兴了,皱着眉质问萧暮秋。

萧暮秋软绵绵的抱了一拳:“你脑袋上歇了只蚊子,我帮你打一打。”

“哼!”

玄衣公子自然不信,推开酒盏作势要走,被其他几人叫住,取笑他太小气。

他亦有些讪讪的,无奈坐了回来。

萧暮秋扇子一展,悄悄的笑,清俊如玉的面庞闪过狡狯。

一顿酒肉下肚,她叫来小厮上壶好茶,醉意醺醺的打听风清清的生平。

提到美人,纨绔子弟们总是最有兴趣,一个个上赶着来答话。

吵吵闹闹的,活像是熙熙攘攘的早市。

萧暮秋不挑剔,不管他们言语真假,全都仔细记下。

和所有的青楼女子一样,风清清也有一个悲惨的童年。

风清清是她行走江湖的艺名,原名叫刘翠花。

本是京城人士,但有个好吃懒做的爹爹,早早气死了她娘,对她不管不顾。

后来她爹欠了一屁股赌债,将年仅八岁的她卖进莺花楼还债。

她生得好,自个儿也争气,两年前熬成了莺花楼的头牌。

一时名动京城。

平日的恩客有很多。

怪就怪在这。

能成花魁的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文品才学敢与天下文士斗出个不分伯仲。

是以大都孤高自许。

挑客也就严苛,从来不伺候土豪劣绅。

风清清却不一样,掉进钱眼一般,来者不拒。

盛京城内的纨绔子弟都与她暧昧不清过,对她的喜好也是如数家珍,皆道她喜欢听说书,最爱听儿女情长的故事。

这爱好和温灵蕴看话本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暮秋正愁如何唤醒龙体,从这爱好上获得少许灵感。

……要不然请个说书先生,到龙榻前面说个三天三夜?

似乎……不大现实。

她无法想象龙榻上的君王奄奄一息,榻前一说书先生猛拍惊堂木,吊着嗓子,手舞足蹈的讲起“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故事。

消息要是传出去,肯定震惊朝野。

文渊阁那些老古板指不定罗织出多少罪名,叩到她头上。

“她爹还在吗?”萧暮秋一只胳膊搭着桌沿。

蓝衣公子:“好像死了吧,他每回赌输了钱,就去管风清清讨要。今年年初时,风清清狠下心肠不再给钱,他爹还不起债,被赌坊的人在街上追着打,打吐了血,没钱请大夫,死在家中了。”

青衣公子问:“你从何得知的?”

“那把讨债的凶徒打死了人,惊动了京兆府,我表弟前年中举,在里头做师爷,他告诉我的,他还曾见过风清清去仵作房里认尸。”

那这传言就挺可信的。

萧暮秋又问:“风清清还有别的亲人吗?兄弟姐妹可有?”

“他老爹嗜赌成性,就算有亲人也跑远了,至于兄弟姐妹嘛,倒是没听说有过。”

无亲无故伶仃一人。

是个可怜人。

好茶上桌,萧暮秋斟满一杯饮下:“她可有交往亲密的朋友?”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

方才被她打疼脑袋的玄衣公子双眼迸出兴奋,往前倾着身子,生生压下粗大的嗓门,显得幸灾乐祸:“传言她养客呢!”

萧暮秋:“哦?”

风尘女子养客不是件小事儿。

她们做的是皮肉生意,钱来得不干净,若被她们赚来的银子养活,可比倒插门的女婿还丢人。

场面忽然欢闹起来。

纨绔子弟们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一言我一语,像一群鸭子下了水。

“快讲讲哪个男人这么没出息?”

“你们猜猜?”

“快别卖关子了!”

萧暮秋最是期待,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学着其余的纨绔,一手一根筷子,敲打碗边。

敲出叮叮当当一串杂乱的响。

玄衣公子:“二驸马,你打我脑袋的仇我必须报,你先自罚三杯。”

萧暮秋酒力一向不好,饭局上为了和纨绔子弟玩耍到一块,饮过好几杯,再饮怕是要醉。

“你喝不喝?不喝我就不说。”

萧暮秋难得被人拿捏住,没辙,招来小厮新上一壶女儿红,如了玄衣公子的意,痛饮三杯。

顶好的烈酒沿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就像一股火焰。

她呼出一口酒气,酒杯倒扣在桌面。

“满意了吧?”她问。

“嘿,”玄衣公子得意到摇头晃脑,勾勾手指,要他们附耳过来,用满是酒气的嘴道,“今年的新科状元!宋伯堂!”

霍!

够劲爆。

萧暮秋讶然,眼露诧异。

她认识宋伯堂,此人长得周正,算得上一表人材。

陛下欣赏他的才华,在金銮殿点他做了状元,留他在身边做起居舍人,记录一国之君的起居行动。

虽然是个六品的小官,但有天子近臣的名头,少不得有人要巴结。

萧暮秋时常受陛下召见,陪着陛下抚琴弄墨,和宋伯堂难免有交集,一来二去搭过几句话。

想不到宋伯堂闷葫芦一个,还有这般丢人现眼的往事。

人不可貌相啊。

玄衣公子挑挑眉:“二驸马可是吃醋了?”

萧暮秋并不做解释,暂时褪下面上忧思,自嘲一般摆摆手,继续往下追问。

纨绔子弟们像极了街头巷尾的嘴碎婆子,各自搜肠刮肚,把事关风清清的事全讲了一个遍。

或是亲见,或是耳闻,也不管真假和缘由。

很快,嘴碎结束,女儿红见底。

萧暮秋眼花耳热,撇下他们要走。

纨绔子弟们玩到兴头上哪里肯,非拉着她行酒令。

演戏演全套,萧暮秋唯有答应。

因做不到心无旁骛,她总是接不上词,又被罚喝许多杯。

几轮喝下来,晕晕乎乎的站不直了。

“喝不了了……”她求饶道。

纨绔子弟们不肯放过她,填满她的空酒杯,嚷嚷着不醉不归。

萧暮秋勾着笑,道:“诸位兄台有所不知,我从驸马府搬进公主府小住,天早黑了,再不回去公主该要派人来寻我了。”

一阵满堂子的欢笑。

蓝衣公子打个酒嗝:“这事儿盛京城传遍了,御平公主怕你逛青楼,把你压你在公主府咧!”

萧暮秋“你们啊,看热闹不嫌事大!”

蔫坏!

存心要她今夜回府受温灵蕴的责备。

她又不傻。

凭着仅存的一分清醒,她替温灵蕴摘掉母老虎的帽子:“我家公主性子温柔,大度的很,你们不懂……”

“哦?那是你惧内了?”

玄衣公子脱口而出,惹得众人猛拍桌子,叫叫嚷嚷的,炒熟了夏季夜晚的躁闷。

萧暮秋的指尖在碗口点了点,戏谑反问:“哪有驸马不惧内的?”

她一拂袖,起身离开。

眉峰耸动间,元宵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萧暮秋以为自己醉酒眼花了,用力摇摇头,再睁眼一看,还真是元宵。

跟屁虫居然找到这儿来了。

她半眯起眼,掩下眸心的酒色,无奈道:“我这就回府了,你别催我。”

“驸马,”元宵喘得厉害,“奴才四处找你呢?”

萧暮秋:“我老大一人,难不成会被人牙子拐去了?”

元宵拉住她手臂,拖着她往前:“您快跟奴才进宫吧。”

做为皇家的女婿,萧暮秋进宫的次数可谓恒河沙数,唯独没有在晚上进过宫。

她问:“这么晚了,宫门早下钥了吧?”

元宵拉着她出了酒肆,又推她坐进马车,再一甩马鞭,狂奔上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萧暮秋还醉醺醺着,酒意冲上头,想象力一骑绝尘。

再结合元宵火急火燎的架势,推论出陛下驾崩了。

顿时惊惧交加,再温雅的性子,心里头也犹如波涛连天。

马车很颠簸。

她满肚子的酒水在翻涌。

肠胃一阵阵发紧,恶心又难受。

来不及喊停车,掀开窗帘,趴在窗边呕出一口酒气。

彼时宫城到了。

元宵只是公主府的家生奴才,不得随意进宫,扶着她下了地,用刻不容缓的口吻道:“驸马,您千万别耽搁,赶紧去玉凛殿。”

玉凛殿?

皇贵妃的居所。

她丈母娘的地盘。

陛下驾崩不该去养心殿吗?

她胃里的翻江倒海不停歇,没力气问出疑惑,扶着墙根,穿过守卫重重的宫门,一步一摇晃。

走着走着慢慢回过味来,难道陛下无事,是丈母娘伤心过度薨逝了?

此想法一蹦出来,肠胃又是一阵抽搐。

她好不难受,贴着庄严的红墙根,痛痛快快的开吐。

吐够了。

人也舒服了。

眼耳恢复了半缕通明,鼻息间有花草的淡淡清香。

真好闻。

她挪到树下坐好,躺进红花绿叶中,眼巴巴的望着夜空。

明月皎皎,正是赏月好时光。

忽而就想不起自个儿进宫是来干什么的?

她也懒得想,数起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

“驸马!你可让奴婢好找!”

萧暮秋偏头,认出夏叶,这姑娘性子急,用蛮力捞起她站好。

她顿感天旋地转,眼前的物事全成了旋涡,转转悠悠,忽黑忽白。

待到强烈的晕眩感过去,人已经到了温灵蕴跟前。

“公主?”

玉凛殿内,烛火通明,照亮温灵蕴幂有一层愠怒的脸。

她的语调有所起伏:“你喝酒了?”

“小酌。”

“你都喝醉了。”

“没醉。”

萧暮秋在外素来是个淡然优雅的主,哪怕醉了,也会装出悠远平和,话里也寻不到一丝失态。

温灵蕴只能借她浑身的酒气和通红的面皮,识破她的伪装。

而且她一喝酒就容易吐,甭管喝多少。

见她捂着胃,猜她在路来的路上至少吐了两三场。

思及此,狠心化作柔情,吩咐夏叶去小厨房熬碗醒酒汤来。

她很会关心人,音色如风露,具有凉心旷怡的魔力:“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萧暮秋坐进圈椅,掌心贴着她烫呼呼的脸,感知她的体温。

萧暮秋喜欢她的触碰,凉凉的手由脸部一路摸到了额头,短暂停留,宛如柳叶轻拂,驱散了酒意的灼热。

眼中清明渐起,终于想起进宫来干什么了。

猛的站起身来,问:“母妃呢?”

温灵蕴满面惑然:“母妃她在——”

萧暮秋一把拥她进怀中,手臂收紧再收紧,像是要揉进骨子里去。

怀中的人儿身子先是一僵,后又慢慢放软,微微昂头,把下巴搁进她的肩窝,抬手抱住她细挺的腰。

鼻音带着温软:“怎么了?”

萧暮秋手拍抚她的背心:“你不要太伤心。”

“?”

“人死不能复生。”

温灵蕴:“??”

萧暮秋:“你节哀。”

温灵蕴:“???”

萧暮秋:“让母妃安安心心的走。”

“……”

温灵蕴好奇她到底喝了多少酒,人都糊涂了:“驸马——”

“公主,你还有我。”

甜言蜜语来的太突然,温灵蕴有点招架不住。

“驸马你醉得太厉害——”

萧暮秋却一把推开她,朝着东梢间的方向,噗通一下跪到地上。

“母妃,您安心去吧,儿臣会好好照顾灵蕴的。”她流出两滴眼泪,挂在脸颊上。

出于文人骚客的劣根性,情到深处,吟诗一首《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轰隆!

温灵蕴感觉有惊雷劈了她的天灵盖。

劈得她头皮发麻。

她的舌尖死死顶住上颚,压下动粗的冲动。

一侧眸,发觉母妃不知何时进了正殿,就站在她身旁,欣赏着萧暮秋的诗歌朗诵。

《葬花吟》吟诵完毕,萧暮秋改吟《薄命佳人》

“……吴音娇软带儿痴,无限闲愁总未知。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

她抑扬顿挫,深情并茂,令旁听者代入感极强。

皇贵妃娘娘气得浑身发抖,插在发髻中的串串珠钗相撞,哗啦啦的响。

仿佛牛头马面勾魂的铁索被拖在地面摩擦。

“儿臣给母妃请安——”

温灵蕴急忙出声。

她特意拔高声线,提醒萧暮秋适可而止。

皇贵妃深宫沉浮二十载,看透她的小九九,竖起一根纤指,打断她的话。

温灵蕴的心,宛若放进煎锅里,历经一番煎炒烹炸。

她的母妃她最懂,不是善茬。

出了名的肆宠生娇,嚣张跋扈。

熬死了皇后升至皇贵妃掌管凤印,整座后宫,除了太后就属她最大。

绝无人敢顶撞她。

萧暮秋翅膀真硬,当着她母妃的面咒她母妃死。

堪比老虎屁股上拔毛。

她必须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叫萧暮秋悬崖勒马。

悄默声的挪近些,低声呼喊着。

“驸马……”

“驸马!”

一连喊了几声,萧暮秋都没搭理她,眼泪反倒越流越凶,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唯有动手了!

她戳了戳萧暮秋的肩膀,没有回应。

又戳了戳,还是没有回应。

干脆在一掌呼在萧暮秋的后脑勺上。

萧暮秋自小长在萧家,养得娇气,可受不了这等欺负。

趁着酒醉,扭头瞪向她:“公主为何打微臣!”

何止要打你。

本宫还想踹你呢!

温灵蕴提起裙摆,狠下心肠,朝着她的后腰踹出一脚。

萧暮秋没料到平白会遭这么一下,直挺挺的身子歪倒一边。

姿势非常滑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她不服气,要同温灵蕴理论理论。

一直身,丈母娘乌青乌青的脸撞进眼眸。

当即吓得跳起来。

“啊!鬼呀!!”

当她发出这一声呼喊的时候,温灵蕴的心拔凉拔凉的。

完了。

彻底完了。

她的驸马。

死在今夜。

享年……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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