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灵蕴已记不清上一次萧暮秋哭是因为何事了。
好像是入宫做她的伴读,不太习惯,南书房的夫子又很凶,责骂萧暮秋上课爱走神,就连抽问也答不出,常常拿竹条抽萧暮秋手心。
抽得萧暮秋嗷嗷叫,哭声震天响,闹着要娘亲。
那时萧暮秋六岁多一点,下课后坐在南书房外的台阶上接着哭。
她那会儿个子太小了,胖胖软软的一只,惹人怜爱。
但自那以后她就不哭了。
许是晓得自己娘亲已经过世的缘故。
“好啦,本宫跟你认错,行不行。”温灵蕴蹲到她跟前,两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摇了摇。
萧暮秋打开她的手,侧开身子接着哭,眼泪比之前掉得更凶,正如话本子写的那样——泪如泉涌。
哭声也比之前更惨,不再压抑在喉间,嚎啕痛哭出来。
哭得直抽气。
救火的潜火队姗姗来迟。
他们一冲进来,就目睹了一浑身脏兮兮的人坐在墙门处满脸涕泪。
从此人清晰流畅的面部轮廓上,依稀辨出是二驸马萧暮秋。
而二公主殿下乖顺地蹲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赔礼。
“本宫真心跟你认错,你别哭了,本宫心都快要碎了。”
“你要是不解气,你就打本宫两下。”
“……要不然你咬本宫两口。”
萧暮秋真就扯过她胳膊,嗷呜一口咬下去。
潜火队看得很心痛,二公主殿下细皮嫩肉怎么能受得了此等折磨!
二驸马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结果温灵蕴美目迷离,痴痴地笑着,夸奖道:“驸马咬得好。”
潜火队全员惊掉了下巴。
这是他们见过地位最高的驸马。
不禁想跟萧暮秋交个朋友,讨教一下驭妻之术。
夏叶也哭够了,由元宵搀扶到潜火队的领队前,催促道:“你们别傻看着呀,救火呀!”
潜火队训练有素,推来几辆水车,火势被迅速压制住。
直到厨房的火被全部扑灭,萧暮秋都还没有哭完。
外人眼中的她,是个风神飘逸、温文尔雅小白脸。
今天的她,脏兮兮的,一点都不白,还哭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潜火队的领队跟元宵打听:“诶,兄弟,那个人是二驸马吗?”
元宵:“嗯呐。”
“她为何没完没了的哭?”
元宵眼睛黑得发亮,望向虚白的天空,像是在憧憬什么似的,一字一顿道:“因为爱情。”
领队是个光棍,表示不懂。
元宵耐心引导道:“媳妇儿孩子热炕头,你想不想娶个媳妇儿。”
“想!”
“想不想媳妇是个白富美,你天天在家吃软饭。”
“做梦都想!”
“万一有一天媳妇儿没了,你会不会伤心。”
“肯定伤心啊!”
“为什么呢?”
“没有软饭吃了呗。”
“那媳妇儿又活过来了呢?”
“我会高兴到流泪呀!”
元宵的身子歪向他:“对喽,二驸马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软饭失而复得,她喜极而泣。”
领队一脸钦佩地拱拱手:“兄弟,受教了!”
.
火烧得太旺,将庖厨烧得一干二净。
府内上下总共一百一十口人,不能没有饭吃。
厨娘们重整旗鼓,在院里头搭了几个火炉,炉上全架着大锅,锅内蒸着白面馒头。
暂时给大家充个饥。
温灵蕴是个心软的主子,从不苛待下人,念着大家拼命救火的辛苦,吩咐账房拨出银两,去金鹤楼买最好的酒和肉,好好犒劳大家。
跑腿的工作一般交由杂役来做。
他们昨夜搬老虎凳等刑具,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今早又救火,此刻还要去跑腿,不免有怨言。
但一想到金鹤楼的好酒好菜,又浑身有劲儿了。
一开府门就被一群人扑上来问长问短。
他们是认得这些人的。
分别是大驸马府的管家、三王府的嬷嬷、镇北候府的护院、四公主府的奶妈……
全都是受自家主子所托,来问他们府内大火的情况,以及二公主温灵蕴是否安好。
杂役们招架不来,暂且搁下跑腿金鹤楼的任务,赶回去禀报温灵蕴。
温灵蕴忙着哄自家的哭包驸马,哪有空理会他人,派夏叶去把来人全请去前厅喝喝茶,再各给些赏银打发走。
萧暮秋一听到赏银就来劲了。
抹掉眼泪,小嘴翘的老高:“微臣也有吗?”
温灵蕴福至心灵。
恼恨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
萧暮秋喜欢银子,她拿银子哄不就行了吗!
于是把“胆大心细不要脸,死缠烂打肯花钱”默念三遍。
此乃追妻的至理名言,她必须时刻铭记于心!
“有有有!”温灵蕴在袖袋里头摸了摸,摸了个寂寞,急忙把走出老远的夏叶喊回来。
夏叶:“公主还有何事需要奴婢去办的?”
“你去账房那再支一百两银子给驸马。”
夏叶不愿相信。
啥!
一百两!
这也太多了吧!
夏叶反复确认道:“公主您确定,您今日给驸马一百两,明天驸马就拿着这钱去青楼浪了。”
温灵蕴果然有了犹豫。
萧暮秋放开嗓子继续哭:“呜哇——”
“给给给!本宫肯定给!”温灵蕴蹲得太久,两腿发麻,快没有知觉了。
一直起身就晃了个趔趄,幸好没摔。
她抱着萧暮秋的头,贴到自己腰侧:“别哭别哭,本宫再加一百两,二百两成不成?”
萧暮秋吸吸鼻子,哑哑道:“现在就要……”
温灵蕴冲夏叶飞去个眼色,支使她快去快回。
夏叶看出温灵蕴是被爱情迷了眼,二百两银子说给就给,过不了几天肯定后悔。
张口还要再劝。
萧暮秋便又是一声:“呜哇——”
真是比奶娃娃哭得还勤。
为了防止温灵蕴把钱加到三百两,夏叶撒开脚丫子就跑。
账房是个严谨的老古板,面对夏叶,半信半疑道:“公主刚从帐上支了二百两,请全府上下吃顿好饭,这是无可厚非的事,老朽自当认同,可这才半柱香的功夫,又要支二百两?公主她并不是个骄奢的人啊!”
夏叶来时跑太快,一手支撑着书桌,一手叉腰,喘着大气道:“……是驸马……管公主要钱。”
账房有些惊讶:“前些日子,公主特地找老夫去前厅,叮嘱说驸马每月的俸禄全支进公主府的帐上,没她的允许驸马不准支取,为何又忽然如此大方的要给驸马二百两,驸马的俸禄每月也才五十两不到。”
夏叶:“您就别罗嗦了,赶紧拿银子给我,再耽搁下去……一会儿就涨到三百两就遭了。”
“不行,老朽竟然是公主府的帐房,就要把每一笔银子的走向记录清楚,二百两数目大,没法说拿就拿——”
人本就是越老越怕事儿。
夏叶体谅他,拉着他一起赶回去,让他跟温灵蕴问个清楚。
账房见到温灵蕴,扶着老腰慢吞吞的俯身行礼,把刚才跟夏叶讲的话复述一遍。
他老眼有些许昏花,复述到中途,没有看清温灵蕴正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直接把那句“公主叮嘱说,驸马每月的俸禄全支进公主府的帐上,没她的允许驸马不准支取”讲了出来。
并且咬字十分清晰。
萧暮秋像一只被烧着屁股的兔子,从矮凳上蹦起来:“什么!”
温灵蕴心慌慌:“驸马,听本宫解释。”
“不听不听不听!把微臣上月的俸禄还来,加上刚刚承诺的二百两,一共是二百五十两。”
账房睁大老眼:“咋又变成二百五十两了?”
温灵蕴略失耐心:“驸马要多少你就拿多少,快去拿吧。”
一会儿人又把惹哭了,她可没办法哄了。
萧暮秋嫌账房腿脚慢,跟他讨要银库的钥匙:“我自个儿去拿。”
老账房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萧暮秋看向温灵蕴,鼻尖一红,下巴抖啊抖,即将再整出一声“呜哇”。
温灵蕴慌忙的对老账房道:“你就给她吧。”
老账房:“银库乃是我们公主府的命啊。”
温灵蕴义正言辞道:“命哪有哄驸马开心重要?”
老账房嘴唇阖动两下,直叹萧暮秋是祸水。
萧暮秋不管他,喜滋滋的接过钥匙,跑去被侍卫团团把守住的银库。
一推开库门,她当即傻了眼。
金银珠宝堆成山,闪得她睁不开眼。
太有钱了吧。
她都有点舍不得去浪迹天涯了,不如呆在公主府,安安心心的做公主殿下的女人。
“喜欢吗?”温灵蕴随了进来,抱住萧暮秋的手臂问。
萧暮秋面对这巨额财富移不开眼:“喜欢!”
“都是你的。”
骗人。
萧暮秋才不会信。
却是配合地问:“真的吗?”
温灵蕴的唇碰碰她粉粉的耳垂,话音低哑暧昧:“只要你做本宫的人。”
萧暮秋:“?”
这话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哦,对,西门龙庆对金莲儿说过。
当时西门龙庆把金莲儿扑到床上,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诱惑道:“只要你乖乖跟了我,做我的人,江山分你一半。”
咕咚。
萧暮秋瞳孔微颤,干干地咽了一口口水。
她看着面前的金银珠宝,表情由欣喜转为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