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愁什么？有田就等于有钱呢。”陈老太倒了杯水，推到了林默娘面前。
林默娘谢了后捧起水杯，并没有喝，只是暖着手。
“可是我家里并没有能耕种的人，我身体不好，三亩田对我来说太多了。”
“以前不也是自己种么？我看那马天年可没有半点会帮你的意思。”陈老太撇嘴，很是看不上那个杀才。
“他的确没怎么种过，都是懒儿会帮帮我。不过，我不想让懒儿一直种地……
林默娘说话声音低低的，柔柔的，与其像是在于陈老太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陈老太看了看苏芸儿，苏芸儿看了看陈老太，两人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其实在苏芸儿看来，如果田地种不完，不如就直接卖掉，还能换点儿银子在手里。
若是长久不耕种，田地荒了，那价格也自然要跌的。要是勉强全种上，所有田都种不好，也是白瞎。若是只侍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一年不种东西，最终也还是会荒掉。
但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苏芸儿婆媳俩是外人，不好对此说什么。
“……我，我想让懒儿念书，考学……”
说道后面，林默娘的声音堪比文字哼哼，脸也羞红了，仿佛说让儿子念书是什么应当不好意思事情。
“念书，是好事。”苏芸儿这才开口，表示了赞成。
没想到林默娘也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林默娘一抬头，神情很惊讶，她完全没想道，苏芸儿会认可自己的想法。
可是很快，她脸上红晕更甚，又低下头去。
“懒儿他爹，就是因为没念过书，不学好，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我不想让懒儿走他的老路。”
林默娘说完话，咬着下唇，神情很纠结，很挣扎。
苏芸儿一下就看出了她内心的纠结，虽然想法很美好，但是“没钱”是拦在眼前的巨大屏障。
后面也没什么可聊的，林默娘性子太内向，今天来又主要是为了让马小懒赔礼道歉的，如今事情办完了，他俩也就回去了。
可是三个孩子早就结伴跑出去玩儿了，于是林默娘自己离开陈家的。
陈老太目送着林默娘的身影走远，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苏芸儿觉得，陈老太是在伤感。
“难道，是在想自己的儿子了？”
苏芸儿心中猜测。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陈山河五六年前被抓壮丁带走之后，再也没有过音信，别说书信了，就是连只言片语也没有托人送回来过。
战场无情，怕不是已经牺牲了。
反正大柳树村的人，都认定了陈山河已经战死沙场了，认定了苏芸儿已经成了个小寡妇。
既然已经做好了让小树小草上学的打算，苏芸儿决定先去城里一趟，趁还没有过年放假，去打听下这里的书院收学生的标准、费用，需要准备什么等。
第二天一早吃过了早饭，苏芸儿就动身去城里了。
“娘，那我出门了。”苏芸儿和孩子们一起收好了桌子，跟陈老太打着招呼。
“哎，去吧，路上慢着点。”
“娘，需要我带点什么回来？”苏芸儿问。
“也没什么。”陈老太想了想，带几个糖饼吧，福寿巷里有家糖饼子做的好吃，以前山河给我买过吃。”
苏芸儿应了。
“娘，我想要个毽子。”小草抿唇，等睁着大眼睛，祈求地看着苏芸儿。
昨天小草和村里的丫头们一起玩儿踢毽子，因为小草踢得好，那些丫头们就不让小草玩儿了，小姑娘很伤心来着。
“好，给小草买个毽子。小树，你想要什么？”
“娘，我想要个弹弓。”小树嘿嘿笑着。
“好，给小树带个弹弓。”
揉了揉小树的发顶，苏芸儿迈步离开了。
快到年关了，城里热闹非常，到处都是人们采购年货的身影。
苏芸儿一边打听，一边挨个去各个书院查看。
永宁县属于清水郡的附郭县，虽然有县级划分，到那时却没有独立的县城，而是将县治附设于府城——也就是永宁城——之内。
永宁城既为永宁县，也为清水郡的府城。
而因为这一原因，永宁县县学也设立在永宁城内。
苏芸儿一直走到了下午，大概讲永宁城内的所有书院情况摸清楚了。
永宁城内有县学一座，有私立书院四座。
而这五所学校所录取的学生，都需要先完成启蒙。
“启蒙啊？”苏芸儿走出最后一个书院的，回想着刚才那位老者告诉自己的信息。
“书院的夫子们授课，都会直接教授诗词、文章，不会从最基础认字开始教导，而是让孩子们先有基础了，之后在课中遇到不会的字词，再进行教导的。若没有开蒙，孩子们必然是跟不上夫子们的进度的。”
“那咱们书院，就没有能给孩子们启蒙的夫子么？”
“这个倒还真的没有。如今各书院的夫子人数都不多，实在分不出太多的人，来从头给孩子们启蒙。”老者摇摇头，捋了把胡子。
“那咱们县里和周边村里，孩子们的启蒙都是如何完成的呢？”
“有家里条件好点儿的，会请在学的学子们，代为教导；有些就是家里有人识得几个字的，自己教一教。”
“那再请问一下，孩童启蒙一般都以那些书为宜？”
“娘子这问题倒是重要的很。一般孩子们启蒙，都是念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书册最是常见，所有书局都有的买的。”
拜谢了老者，苏芸儿溜达溜达，又去到了书局门口。
路上，苏芸儿思考着老者的话。
找启蒙先生么？
这就有些为难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钱。
现在苏芸儿手里倒是存了些银子，但是未来在码头上修建房子、送孩子们入书院，这些地方都需要钱，且家里不可能真的一文钱都不留，把所有的钱都花掉，总归还是需要攒些钱傍身才行。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三本书苏芸儿倒是不陌生，小时候也都学过，也会背，也了解过其中的故事。
其实苏芸儿倒是完全可以，负责包揽两个孩子的启蒙，但是原身却是从来都没有念过书啊。
苏芸儿摸着下巴，低着头只管走路，咬着下唇，苦想对策。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苑文阁门口。
这是间不大不小的店铺，几排书架之间，都站了不少人在挑选心仪的书籍，基本都是文生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
苏芸儿一进到店里，就闻到了浓浓得书墨味道，这个味道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小学和初中时光。
在苏芸儿小时候，学习期间的很多测试和作业卷子，都是老师们自己油印的。
有时候前一张卷子的背面，会染上下面那张卷子的字；且很多卷子的每一行都不是横屏竖直的，而是斜着的；还常有同一套卷子的题，被分别印在了两张纸上，只因为这两张纸被折在了一起。
那时候每每拿到这些卷子，都要很小心，因为即便已经干了的油墨，也容易蹭到胳膊上和手上，所以为了保护衣服，每个孩子都会有一副袖套，脏了好洗。
苏芸儿脑海中回想着这些，不禁唇角带了笑意。
“真是老了，开始怀念以前了。”
收回心神，苏芸儿开始打算找刚才老者所说的三本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一个小伙计在看到苏芸儿进店的时候，就迎了上来。
但是看苏芸儿一直对着一本书沉思，就没没有打扰。
这会儿看着她回了神，才走上前来，笑着搭话：“这位娘子可是要买书？”
“是，想要给家里孩子做启蒙用的书。”
小伙计一听，立刻伸手指向旁边的书架：“启蒙的书，娘子可以看看这几册，都是刚到的，纸张好、裁剪也公正，更重要的是字迹清晰，绝没有错印的。”
小伙计取下来一本，双手递了过来。
苏芸儿接过来，是《千字文》。
翻开第一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往后随手翻了翻，这小伙计倒不是乱夸，这书的确印的干净整齐，确实不错。
“这书怎么卖？”
“一册是二百六十七文。”
“这么贵？！”
“娘子说笑了，您看这书的质量，可以用很久呢，绝对物有所值。”
小伙计态度倒是一直很好，没有因为苏芸儿的村妇打扮，就带有歧视，一直都笑眯眯地，耐心解答。
苏芸儿又让小伙计拿了《百家姓》和《三字经》来看，三册书里，《百家姓》质量稍微不太好，最后苏芸儿选定了《三字经》和《千字文》。
本来想每册书给两个孩子各买一本的，但是鉴于价格原因，便两本书各买了一本，回去让孩子们合看一本好了。
走出数据，苏芸儿身上少了将近五百文钱的重量。
而这还没有购买笔墨纸砚。
刚才小伙计也问了是否要买，但是苏芸儿想了想，决定暂时先不买。
笔墨纸砚是消耗品，现在孩子们连握笔都不会，用纸墨练字纯粹浪费。
家里院子那么大，每人捡个小树枝在地上写就行。
而至于启蒙，苏芸儿已经决定由自己代劳了。
若陈老太怀疑，问起来她为什么识文断字，她也有对策。
办完正事，苏芸儿心里一下子轻省了很多。
逛去福寿巷，给陈老太买了她想吃的糖饼，虽然这东西苏芸儿也会做，但是她并没有拒绝陈老太的要求。
她知道，陈老太想吃的并非是糖饼，而是想念儿子。
又给小草和小树买了他们各自想要的东西，苏芸儿重新给家里填补了缺的东西，路上又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便顺手买了一包。
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焦糖褐色的外壳被炒的干脆，已经爆开了一个口子，露出里面金黄金黄的栗子肉。
从指甲按住开口周围，稍稍用力一挤压，栗子壳应声而裂，连带着壳与栗子肉之间的那层皮也碎裂开，一颗完整的栗子肉，就可以被取出来了。
趁着热扔进嘴里，又干又面，又香又甜，而且越嚼越香甜，吃的人会不自觉的裂开嘴笑。
嗯，还是美食最贴人心。
回到村里，一进了村子，苏芸儿就看到小树和马小懒一人抓着一根树枝，假装骑着大马，从前面的空场上，在和别的孩子们玩儿骑马打仗。
而女孩子们则在旁边的树下坐着，手里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做出缝衣服的动作。
小草小手里还捏着一个看不见的绣花针，时不时往自己头皮上蹭蹭。
一见到苏芸儿，小树立马调转手里的树枝，像是调转马头一样，冲着苏芸儿“驾~驾~”地跑了过来。
“娘，我的武器呢！”
苏芸儿掏出那个崭新的弹弓，小树立刻高兴的双手冲天挥舞两下，手里的树枝也在空中甩出了呼呼的声音。
“快别摇手了，你的‘马’都要吐了。”苏芸儿打趣。
“女人家懂什么，本将军这可是匹宝马！”
苏芸儿扬起手就要锤过去：“我让你没大没小！”
可是小树灵活，一看苏芸儿扬手，立刻往后跳了两步躲开，略略略着跑回了那帮孩子中去，去炫耀自己新得的“武器”去了。
小草没有再留下和女孩子们继续玩儿过家家，而是和苏芸儿手牵着手，一起回家做饭去了。
晚上炖的白菜豆腐粉条，每人一个白面馒头。
虽然家里要为了小树小草念书而攒钱，但是营养上却绝对不能亏了大家。
“小树他娘，给他们启蒙的先生，可找到了？”
“没找到。”苏芸儿摇摇头，咬了一大口馒头。
“那怎么办？不启蒙，孩子们怎么入学堂？”陈老太有些急了，可是看苏芸儿一点儿不着急的样子，她就知道大概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对于现在的苏芸儿，她还是佩服的。“你可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陈老太的问题，也是小树小草关心的，他们都停下了扒饭的动作，目光炯炯的看向苏芸儿，等着苏芸儿给出答案。
“娘，我决定，自己给他俩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