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天,还下着大雪,老成国公刚回到府里就让沐瑾派兵押走,委实惊到不少人,议论纷纷。
萧灼华吃火锅的时候得知此事,回去的时候,特意上了沐瑾的马车,劝道:“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阿爹再有错处,荣养起来就是,再把该处置的人处置了,何至于如此。不孝,是为大逆不道,会使你声名有污,遭人非议。”
沐瑾道:“我又不做圣人,要那好名声作甚。一个孝字压着,就该受那委屈吗?我偏不呢?说来挺搞笑的,我要是把那群孩子全杀了,是事出有因,把亲爹赶走是罪无可恕。我阿爹离了我这就活不下去吗?比起看着一堆孙子孙女死在跟前,哪个难痛苦?”
萧灼华叹道:“终究是人言可畏。”
沐瑾说:“倒也不至于,他们忙着扑腾自己的前程,自然没功夫理会我们家这点破事儿。待会儿你到我院子,把科举章程拿过去,明天颁布出去。”
萧灼华问:“科举?”
沐瑾“嗯”了声,说道:“是一种选拔官员的制度,跟我们实施的考试选材是一样的,只不过,之前急需用人临时征考,考试范围窄、内容单一。科举制度是一套相对完善的培养、选拔人才的制度,跟各乡、县的教学紧密联系在一起,也有利于让各地积极建设学院。无论是商户、庄户,还是豪族,都可以通过科举考试,一跃成为士族,甚至做官。”
从庄户一跃成为士族?萧灼华瞪大眼睛看着沐瑾,怎么觉得他有些玩笑。
两人说话间,到了府门口。
这会儿天已经黑尽,阿福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沐瑾领着萧灼华去到他的院子,将最近在纸上写出来的科举制度章程拿给萧灼华看,说道:“就是这个,从考童生开始。考上童生,便可以称为读书人,考上秀才就是有功名在身,成为士族。考上举人,就可以参加考官,差不多相当于千总可以直接考县令,举人可以直接考乡长。考上进士,还会有殿试。”
萧灼华在桌子旁坐下。
沐瑾担心光线不好伤眼睛,特意多点了几支蜡烛给她照明。
萧灼华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字迹,头皮发麻,越读则越心惊。
它从考试等级、开考时间、考试包含的范畴、防舞弊的种种措施,各乡长、县长、郡守治下考出多少学子跟政绩挂勾等都考虑到了。如果考的人太多,一时间没有那么多官职派,还可以塞到翰林院去修书、编书,至少也是从七品官身。
她看完后说道:“此项一出,此荐再无用武之地,人才也不再由世家大族把持,而是都汇聚到朝廷。”她下意识想,豪族能乐意吗?会不会联合起来对付他,便想到沐瑾把豪族的坞堡都扒了,这几郡之地实施考试选材制度已有三年,大家都习惯了。
自从去年练皎办县学加上开荒得力,一跃成为吏部侍郎,各地的县学也都开始建起来了。他们抄了魏郡、淮郡的豪族,特别是抄淮郡曹氏一族,得到的藏书极多,确实支撑得起考试。
沐瑾说:“从现在开始培养人才,到三年后,第一批进士出来,我们的粮食也囤积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每打下来一个地盘,立即派官治理。”
“昭武堂出来的,可以直接参加进士。淮郡办一个太学和一个国子监,其入学考试按照举人选拔的来。这三个学校,可适当的可以放一些封荫名额进去,作为封赏、抚恤使用。毕竟,对很多人来说,给金子钱财,远不如给后代前程来得紧要。我们也可以直接提拔忠心可靠的人去栽培起来。”
萧灼华说道:“行,我明日便将此在堂中公布出来,让他们争论去。”
沐瑾问:“争论什么?谁敢反对,叉出去。”
萧灼华说:“昭武堂的教习是营将级别的,太学、国子监的教习也得有官职吧,几品合适?培养士子的教习可还没有着落,怎么选才?这两个学堂孰高孰低有何差别?要如何区分?如果一模一样,为何不并作一处?既然学子的身份等同举人,衣服式样是不是也得如官服一般形成制式?以何图案为标记?封荫名额,放一品还是二品,三品官员将领家要不要放些名额?男女都要招进去,男女大防还防不防?如何防?等他们把这些都吵出个章程来,约摸能到明年。”沐瑾孝不孝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子嗣后代能不能做官,跟他们大有关系。
沐瑾瞠目结舌地看着萧灼华,心说:“你可真是深谙朝堂宫斗之道啊。”佩服。
萧灼华见旁人议论沐瑾不孝之事有了解决之道,心情大好地收起面前的科举制度章程,对沐瑾说:“我先回了。”
沐瑾“嗯”了声,顺口叮嘱道:“路上当心。”他想到府里很安全,不需要防贼防抢,又描补句:“雪天路滑。”
萧灼华应了声,领着侍从离去。
沐瑾这才跟打完仗一样累地瘫在摇椅上。
阿福端了杯热开水进来,道:“将军,喝点水。”又问道:“泡个脚解解乏?”
沐瑾接过杯子,点头。
不一会儿,阿福便提了热水进来,倒进盆里,试好水温。
沐瑾自己脱了靴子和袜子,把脚放进木盆里,说:“我们几个都是阿爹手把手地教出来的,他看重孩子,连女儿都是一样的教。那些都是他的孙辈,他舍不下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最惨的事。可赖瑛的小妾儿女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不乐意,不想看着这帮糟心玩意儿,不想给我阿娘添堵,给我添乱,且淮郡这么多清郡来的人,他们出门就能遇到,稍微一错眼,人就得没了。”
阿福知道他脾气硬,心善,心里肯定不好受,劝解道:“四公女在梧桐郡,不会叫老国公没了着落。此经一遭,清郡的人不会再盯着他们不放。”
沐瑾点点头,看了眼站在外面副侍卫长阿喜,对阿福道:“你换班了,去歇着吧。”
阿福应了声“哎”,抱拳道:“那我下去了,您也早些歇息。”
沐瑾挥挥手,道:“去吧。”
第二天,沐瑾刚吃完早饭,周温就来了。
周温抱拳,刚要说话,便让沐瑾抬手制止。
沐瑾说:“走,陪我去把历朝历代的律令翻出来,我们也该有一套自己的律令,如今清郡、尚郡、大盛朝、我们自己的规矩混着用,挺乱的。”
周温见沐瑾不愿提,只能应道:“是。”
沐瑾领着周温往前走,说:“我打算把兵部组建起来,让沐坚做兵部尚书。”
周温的步子顿了下,有些意外,又划过一丝失落,随即一想,又释然。沐坚文能治理一地,武能上马作战,又是清郡沐氏族人之首,再加上昨天那事,也算是多方考虑。
沐瑾接着说:“我打算把方易调回来接替你的位置。”
周温的步子又是一顿,道:“是。”
沐瑾回头笑笑地看着周温,问:“猜猜我把你塞去哪?”
周温抱拳讨饶:“将军,您就别捉弄我了,直接吧。”
沐瑾道:“刑部、吏部、工部、户部都有人了,兵部现在也有人了,礼部现在还空着,你去礼部做尚书,回头科举、庆典、祭奠、外交接待这一块儿,都归你管。”
周温喜上眉梢道:“多谢将军。”
沐瑾去到存放藏书的院子,推开房门,里面放满了箱子,箱子里全是木简、木简,还有一些绢书、绢画、书法等。
大盛朝的律法、齐朝的律法,他小时候都背过,但那都是抽考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且阿爹对律令抓得并不严,应付过去就扔了,到现在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他记得最熟的是镇边大军中的军规,倒背如流。
开学堂,库里的书拉出去过不少,但让人抄录过后,就又送回来了。
书籍字画等这类东西,放在任何一家那都是传家宝级别的,没有印刷,全靠手抄,有很多书可能翻遍大盛朝没几样,孤本更是一抓一大把。
沐瑾一卷卷往外拿律令木简,问周温:“你那用上纸了吧?”
周温道:“用上了,比木简可轻巧多了。”
沐瑾嘿嘿一笑,指向满屋子的书,又指向隔壁几间屋子,说:“我给你派个大活。”
周温倏地一惊,道:“将军不会想是让我把这些书都抄到纸上吧?”
沐瑾道:“那倒不至于,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周温长松口气。
沐瑾说:“有一种东西叫做雕板印刷。”他详详细细地告诉周温,说:“组建一个雕板印刷作坊,把这些书都印刷出来,拿出去放到铺子里面卖,这样那些想要考科举的学子们买方也方便。”
周温满脸呆滞地看着沐瑾,脑子嗡嗡的。这得印到什么时候,花多少钱。
沐瑾问:“礼部底下建印刷作坊,不难吧?其实这活也可以派给工部,但他们太忙了,且工匠们,好多不识字不识书,我怕毁了这些真迹。”
必须不难!周温应道:“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跑这一趟,还是该后悔跑这一趟。之前是怕没活干,现在可好,得跟其他各部一个忙得四脚打转了。
沐瑾挑好律令,让阿福抬着去刑部。他出了院门,扭头对周温说:“礼部尚书,先去城里找块适合盖礼部衙门的地,衙门可以建阔气些。城里的空宅子已经没有了,但地嘛,只要肯花钱拆迁,还是有的。”
周温抱拳道:“是。”想了想,升官了,还是实权高官,好事。他朝沐瑾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他都快到前院,才忽然想起:科举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