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暴雨
从娄家的苑落出来,马车都在苑外准备妥当了。
李裕先上了马车,然后坐在马车靠窗的角落里,伸手撩起帘栊的一角,留了个缝隙看向外面。
苑外,温印一身男装,被娄家在卢城的一堆管事和掌柜簇拥在中间,精明干练,应对自如。
她有朝旁人交待事情,旁人也有问事情的,有客套笑意,也有谨慎叮嘱,她都游刃有余。
李裕凝眸看着,唇畔微微勾了勾。
她是温印,也是娄长空。
在他眼中,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温印有自己想做的事,要做的事,会考虑周遭,却不会被人左右,既独立,也有小鸟依人的时候。
这才是他的温印……
同早前在朝中被群臣簇拥的他没什么区别,甚至,朝臣大都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因为他是太子;但她会见形形色色的人,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谈生意,也会同他说,多好啊,娄长空可以养活很多人。
其实,她适合做娄长空。
她也愿意做娄长空,她有她心中对自己的价值与认可,所以她知晓自己想做的,要做的,也能竭尽全力去做。
他喜欢,也欣赏这样的温印。
这才是最好的温印,也是最好的娄长空……
李裕眸间淡淡笑意。
想起昨晚的亲近,和极致愉悦,仿佛指尖还是动人心魄的柔和。
看到温印下意识朝这处看过来,是看向另一辆马车的,她应当以为他在马车上,也以为他在那辆马车上看她,所以会下意识目光看去。
这就是他与她的默契,李裕又笑了笑。
但他在江之礼和洛铭跃这里,果真,温印目光看过来,微微顿了顿,他知晓她看到他了,也笑着放下帘栊,而后一脸笑意转回头,见马车中,江之礼和洛铭跃都一脸嫌弃看他。
江之礼:“……”
洛铭跃:“……”
尤其是江之礼,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从他上马车开始,江之礼和洛铭跃两个人就从上到下,从头到尾,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一是,他一直都是同娄长空在一处的,一直都是得空就黏着娄长空不放的样子,马车上在一处,晚上也要同娄长空挤在一处,如果不是娄长空有事要忙,他也有事要忙,他能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同娄长空贴在一起……
其次,江之礼和洛铭跃早前还不怎么觉得,因为自从与娄长空一路以来,一直都是殿下同娄长空一处,他们两人单独一处,好像他们两人也习惯他们两人单独一处,忽然来了第三个人,总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
从他上马车起,就自己坐在角落处,一句话没说,除了撩起车窗上帘栊的一条小缝,偷偷看着娄长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莫名其妙的笑之外,仿佛也没有旁的事了。
这都看了好久,他们两人的表情都快挂不住的时候,可算娄长空救命得看了他一眼,有人才放下帘栊,转回头看向他们俩!
躲猫猫呢!
江之礼和洛铭跃都目瞪口呆。
而且,一幅眼神收回来了,一幅心还没收回来的模样,一脸只有热恋中的少男少女才有的表情,怎么让人那么不舒服啊?
等李裕回过神来,才见洛铭跃和江之礼一脸嫌弃得看了他许久。
李裕握拳轻咳两声,“怎么,不欢迎我?”
典型得倒打一耙!
江之礼和洛铭跃还不好开口,李裕又轻声叹了叹,凑近道,“是不是你们两人在一处呆习惯了,我忽然在这里,你们不习惯啊?”
江之礼:“……”
洛铭跃:“……”
“怎么会~”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都笑得十分别扭,然后听到对方一样的语气和用词,整个马车中简直别扭到了极致。
只有李裕不别扭,“哦,那就好,我今日多待一会儿,等路上有歇脚处再回去。”
江之礼:“???”
洛铭跃:“???”
谁不知道眼下都晌午过后好久了,今日就半天路程,黄昏前后就会到盟城,这种情况下,彭鼎根本不会找中途的歇脚处!
这回,两人的嘴角都不由抽了抽。
他这是要在这里呆一整个下午!
肯定是吵架闹别扭了!
而且,一定是殿下惹是生非那种……
两人的表情都份外懊恼,忽然觉得这整一个下午都会不自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似的,说不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我睡会儿,你们该干嘛干嘛。”李裕说完,靠在马车的角落中小寐,但说是睡了,脸上还挂着笑意,既然人觉得一股酸意,还让人慎得慌那种。
但片刻,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殿下是真的睡了……
但他睡了他们两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啊,一样的不自在,没区别!
洛铭跃伸手遮挡住一侧的脸,悄声同江之礼对口型道,“让彭鼎找地方歇脚呀~”
江之礼也伸手,“彭鼎学聪明了……”
两人一起懊恼,不知道这尊大佛要在这里呆多久。
最后,洛铭跃伸手撩起帘栊,看着马车外一片碧蓝,晴空万里,唉声叹气道,“就不能中途下个暴雨,路上找个破庙什么的歇脚吗?”
……
诚然,洛铭跃也不知晓自己真的有乌鸦嘴这种高阶属性。
但行至一半的时候,忽然碧晴的天空中一声惊雷,忽然就黑云压城,暴雨如柱,整个天空都像是被什么撕漏了一条口子一半。
狂风骤雨,马车上都是啪啪啪的雨点声。
也因为雨势太大,马车里有些地方开始有些漏水。
这还只是刚开始,再等暴雨再下会儿,整个马车许是都会开始漏水。
彭鼎正好来了马车外,因为雨势太大,风也大,披着的蓑衣斗篷根本遮不住暴雨,彭鼎只能高声,“主家!”
“殿下。”江之礼叫醒李裕。
李裕昨晚其实基本基本没怎么睡,今晨又同江之礼和洛铭跃两人在看各处送来的消息,说精神也精神,说困也困。
刚才靠在马车角落里很快就睡了,被江之礼叫醒的时候,人还没完全醒,眼中都是血丝,“到了?”
李裕的声音有些嘶哑。
江之礼应道,“还在途中,遇上暴雨了,还在山路里。”
江之礼说完,李裕几乎醒了。
出门在外,李裕自然警醒,尤其是江之礼口中这句暴雨还在山里,他当然担心,而且,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温印。不管途中曲折如何,温印的舅舅是在山间暴雨滑坡中出事的,早前知晓的图光的事,这样的天气,她一定会想起这件事。
李裕眉头微拢,撩起帘栊看向窗外。
已经是倾盆大雨,很多地方开始渗水。
李裕看向彭鼎,“哪里以后能避雨的地方?”
彭鼎应道,“前方不远处有座破庙,已经让人先去收拾了,可以在那里避雨。”
原本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下,江之礼和洛铭跃就有些走神,再加上彭鼎口中这声前面以后破庙,两人面面相觑……
都没怎么出声。
正好李裕应道,“去破庙落脚吧,让人留意雨势,如果雨太大,就在破庙呆一晚再走。”
“是!”彭鼎拱手应声。
彭鼎刚要转身,李裕开口,“告诉长空了吗?”
他怕她担心。
彭鼎应道,“同东家说了,东家也是说先在破庙避一避,雨太大就在破庙歇一晚再走。东家还说,如果主家问起,就告诉主家一声,别担心,出门在外,暴雨是常有的事,他没事。”
李裕会意。
温印知晓他会担心她……
“好,早点去,还有,让人留一下周围,这种天气,怕周围有异常。”李裕提醒一声,彭鼎应道,“是,已经让人去了,主家放心。”
李裕这才放下帘栊。
毕竟年轻,即便是通宵达旦,睡那么一会儿眼下也都恢复精神了,只是转眸看向洛铭跃和江之礼时,两人一幅心惊胆颤又一幅终于送瘟神的模样,李裕还是能一眼看明白的。
李裕刚要开口。
洛铭跃一本正经朝江之礼问起朝中之事来,江之礼忽然会意,聪明啊,两人旁若无人的相互提问,相互解答,好似在李裕跟前展示这段时间的教学成果。
李裕无语。
最后只得将话收了回去,重新靠回角落处,不打断他们。
等马车在破庙门口停下的时候,两人还在津津有味得探讨着治国之道,为官之道,一幅我们之前在马车上,都在认真商量国事的模样,特别认真……
李裕头疼,也不戳破。
刚下马车,李裕在寻温印,身后,还听到洛铭跃的声音在继续,“奇怪,这一路上,尤其是行至山间的时候,看到好多空置的寺庙,而且很多都不小,照说以前也是烟火鼎盛之处。我记得看书册的时候,多见前人提及,动乱之时,寺庙便兴盛,眼下这场动乱也一两年了,怎么反倒寺庙被废除了这么多?”
江之礼的声音也响起,“多看书,也要多走,因为以前的寺庙都是免除赋税了,遇到天灾人祸,百姓大都避世去了寺庙,所以遇乱世,香火便鼎盛。但在殿下祖父的时候,废除了这一条,所以,当寺庙也不能这么养人的时候,动乱之时也没有那么多人往寺庙中去了……”
洛铭跃轻叹,“原来如此。”
耳旁是洛铭跃和江之礼的说话声,李裕远远看到温印声音。
她先下的马车,也到了破庙中最宽敞干净的一处,应当是之前的宝殿,这一处应当是遮蔽最好的一处,不会漏雨,也有挑高的台阶在,雨水漫不进来。
温印怕冷。
眼下虽然是三月末了,但山中暴雨,气温就会骤降。
他见温印在让福旺拿披风。
李裕嘱咐一侧的彭鼎,“让人生火。”
彭鼎应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照做就是了。
李裕上前,温印正好寻了一处空旷处,方才顺子收拾出来的,她抖了抖衣袖上沾染的浮灰。
忽然,有人从身后揽住她。
温□□中一惊,但很快就知道是谁。
李裕微微躬身,下颚放在她肩头,‘委屈’道,“夫人,我听话了,已经滚去同江之礼,洛铭跃呆在一处了。现在滚回来了,消气了吗?下次,我不这么闹腾了……”
“李裕。”温印是想说到处都是人。
李裕轻声道,“人都被我赶走了,不怕……”
话音未落,彭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印:“……”
李裕:“……”
这打脸来的,李裕小声嘀咕,“彭鼎这个不长眼睛的,又来了……”
李裕松开温印,转身看向身后的彭鼎。
彭鼎也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也不想看这一幕,而且明知会遭殿下嫌弃,但也不得不来,“主,主家……”
彭鼎明显见李裕瞪了他一眼。
遭了,彭鼎无奈咽了咽口水,又来得不是时候。
李裕上前,“什么事?”
彭鼎刚好开口,李裕凑近,漫不经心道,“你最好说清楚什么事……”
彭鼎如丧考妣,“主家,周围好像不怎么太平,先来给主家和东家说一声,周围好像有驻军在抓人……”
李裕微怔,驻军抓人?
“哪边的驻军?”李裕问起。
彭鼎应道,“没好多打探,怕引起对方怀疑,对方来问过,一直说这是娄家的商队,娄家在卢城附近有些人脉,驻军一直都是给些薄面的。眼下倾盆大雨,对方也没怎么想找事,肖管事使了银子,说东家在这处休息,对方得了银子没多问了,就叮嘱了声,别乱走,如果看到可疑的人能躲开就躲开,这事儿不敢耽误,所以先同主家说一声……”
李裕疑惑看向彭鼎,是很奇怪,这样的暴雨天在山中抓人。
那一定不是简单的人。
李裕同彭鼎两人面面相觑,彭鼎在等李裕吩咐,最后李裕轻声道,“这事有蹊跷,让几个警醒的人装作没吃食了,出去找吃的,四处查看下。”
彭鼎会意,“属下知道了。”
彭鼎转身,李裕又嘱咐了声,“让人小心些。”
“是。”彭鼎应声。
等李裕折回时,福旺已经取了温印的披风来,温印披上。
刚才彭鼎忽然来跟前,她见李裕同彭鼎都有些神色凝重,心中不由担心,也开始心神不宁。
在内乱结束前,应当都没有彻底安宁的日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
思绪间,李裕正好同旁的侍卫一道折回。
侍卫俯身,在她身前的一片空地生火,温印看向李裕,知晓是李裕让人来生火的,他知道她怕冷。
李裕有时候不说,但这些事情都放在心里。
侍卫生火用了些时候,因为山中潮湿,眼下又在暴雨中,就算有火星子,也不容易将火升起来,好在这趟跟来的都是上过战场的驻军,经验丰富,比普通的侍卫要沉稳多了。
等火生好,侍卫朝李裕道,“还要再调整。”
生活之后,要把木柴放出一定空隙,有气流通才能烧得更旺。
“我来吧,你让人多准备些柴火,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这处荒芜久了,早前夜里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出没,怕不安全,趁现在多做准备,这处我来就好了。”李裕吩咐一声,侍卫不敢耽误。
原本也快到黄昏了,只是暴雨来临,让周围骤然黑了下来。
温印坐在火堆前的长椅上,长椅是早前顺子擦好的。
李裕在火堆前半蹲下,用手中那根长些的木柴,一点点调整着木柴的位置,尽量隔出安全的空隙,让火慢慢旺起来。
“你怎么连这些都会?”温印托腮看他。
他也抬眸看了她一眼,一面应声,一面继续,“我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也会做这些。”
温印也跟着笑起来。
在李裕的摆弄下,火势真的渐长了些。
哦,原来不是说说而是,是真的会……
温印莞尔。
李裕一面继续,一面轻嘶一声,“看我做什么?”
温印好笑,“不让看?”
李裕轻咳两声,“让,想看多久看多久,就是,夫人昨晚还没看够?”
温印:“……”
温印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温印恼火,“这里是寺庙,别乱说话。”
李裕方才就是特意逗她的,“佛祖也通人情啊,佛祖才不会怪我,我诚心……”
温印头疼。
“不信啊?”李裕朝着她笑。
温印点头。
李裕直接起身,然后行至宽阔处,掀起衣摆,朝着一侧已经荒芜的石像虔诚叩拜,然后双手合十,“愿佛祖保佑,让温印一切安好,一直安好,希望否极泰来,家国平安。”
言罢,朝着跟前重重叩首。
温印听到头磕到地面的声音,温印惊呆,“李裕!”
李裕起身,“这个头当磕的。”
温印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但李裕没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看了看殿外的雨,分毫都未见变小的趋势,李裕轻声叹道,“可能今晚真得住这里了……”
他背对着她,看着殿外四方天地中围成的天井,心中想着事情。
温印在他身后,继续托腮看着他,没出声,心中想到——在这里就在这里吧,你在哪里,哪里都是好的……
温印笑了笑。
李裕忽然转身,温印还没来得及收起笑容,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李裕折回,正好起风了,风将火堆吹得散开了些,李裕重新半蹲下调整,一面问,“笑什么?”
温印摇头,“没呀,随意笑笑。”
“哦~”他又是这熟悉的一声。
但两人都没戳穿。
隔了稍许,火重新调整好了,但李裕没有起身,看着身前的火堆,沉声道,“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不应当让你陪我走这一趟,留在东边安稳些?”
这一路上,他不是没想过……
尤其是每次在留上遇到惊险的时候,又譬如眼下,这样的暴雨天,也有驻军在周围往返,搜捕人。
不说温印是不是娄长空这个身份,就算她只是娄长空,也不见得安全。
他心中也权衡过很多次。
他知晓娄长空会四处奔走,温印即便不是同他一处,也不见得会安稳呆在东南边。与其让她自己一人,还不如同他一处。就算有事,也能让彭鼎带她走。
但其实,他是想多同她呆在一起。
即便眼下她在,他也明知不是做梦,但有时候半夜依旧会惊醒,睁眼也不敢往身边看,怕睁开眼睛时,发现还是早前,其实后来的才是虚空梦境一场。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
李裕也不知道自己正看着火堆出神,而温印一直看着他。
火堆烧得哔啵作响,火光映衬下的脸,五官似是更加精致而深邃,分明俊朗,清冷,儒雅,又藏了几分不似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成熟。
好看,而且,还不知道以后会多好看……
正好李裕抬眸看她,“又在看我。”
温印笑,“好看还不让人看啊?我愿意看……”
啧啧,李裕轻笑,“多说些,我爱听。”
温印也笑开。
李裕忽然道,“温印,你喜欢我吗?”
温印托腮,“你是不是傻了?”
李裕温和笑道,“我就是想听听。”
“幼稚。”温印看着他,轻声道,“喜欢。”
李裕心里舒坦了,继续看着火堆笑。
殿外倾盆大雨,天井中都是雨声,却更让庙中多了几分宁静。
温印也看着火堆,一面托腮,一面叹道,“也不知道赵暖怎么样了,外祖母很想念她,这次要是见到,外祖母肯定很高兴。”
李裕看了看她,微微愣住,想起早前记得的事,又不好直说,只温声道,“柏靳人不坏……”
温印看他。
李裕记忆里,赵暖是同柏靳在一处,不仅是在一处,而且还做了皇后,这让长风同苍月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
但这是后来很久的事……
李裕收起思绪,见温印眸间都是担心,李裕又道,“兴许,赵暖过得还不错,因祸得福?”
温印看他。
李裕继续道,“去看看不久知道了?别担心。”
温印多打量了他几眼。
“做什么?”李裕笑。
温印轻叹,“就是忽然觉得,你有时候少年气,有时候又故作老沉……”
李裕微楞,其实他眼下是只有十八岁,但记忆中的事情,他已经完整经历过一次了,那时的他已经二十五六了,心性早就已经成熟了,经历过那么多事,到最后沉默寡言的时候多,早已不像少时……
但眼下,却依然是少年。
李裕温和看她,应道,“不好吗?在你面前是少年,旁人面前老沉……”
温印啧啧轻叹两声,也佯装凑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张嘴这么厉害?”
李裕也凑近,“哪有你厉害,我眼下嘴还是破的。”
温印:“……”
温印违心道,“不要,你嘴破也好看。”
李裕:“……”
殿外依旧大雨,但不知不觉间,大雨似是也有了温度。
两人言辞间,彭鼎身披蓑衣和斗笠快步来了殿中,气喘吁吁,“殿下!”
李裕转身,看到彭鼎的时候眉头不由皱紧!
彭鼎不会这样,一定出事了。
“怎么了?”李裕起身。
彭鼎连蓑衣和斗笠都忘了取,快步上前,附耳。
温印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明显见李裕僵住。
温印从未见过李裕眼前这幅模样,同早前见到图光时还不同。
李裕沉声问道,“人呢?”
彭鼎赶紧转身,朝身后唤了声,身后当即有侍卫入内,怀中抱了……温印隐约看到是一个孩子。
要穿过天井,就是暴雨。
另一个侍卫一直撑着伞。
温印不由跟着起身,等侍卫走近,果真见侍卫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孩子,而且,应当是生病了……
嘴唇发白,但是脸色通红,尤其是双颊这里。整个人靠在侍卫怀中,裹着几层衣裳都能看出在打抖。
李裕只看了一眼,喉间就似有什么东西哽咽住了,不由伸手轻抚他额头。但指尖刚触到他额头,李裕眸间就微微滞了滞,很快,眼底有些泛红。
额头是滚烫的,烫得怕人&
这场暴雨才下多久?
不是暴雨之中才烧起来的,是之前就生病发烧了,还不知在这场暴雨里淋了多久……
大人都撑不住,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早前哪里这样过……
李裕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般,沉声朝彭鼎道,“找大夫!有多快要多快!”
“是!”彭鼎连忙应声,转身安排人手去了。
暴雨这么大,要找大夫只能下山。
殿下吩咐的事,彭鼎不敢耽误。
温印也起身上前,只见李裕从侍卫手中接过那个孩子,的确应当是在发烧,而且应该烧得很厉害,能听到很不舒服的呻.吟声,也裹在衣裳里打抖着。
见温印上前,李裕抬眸看他。
温印见他眼底都是红的,鼻尖也有些微红,是很在意这个孩子。
温印家中有一对龙凤胎,龙凤胎小时候,温印就时常同他们在一处,也帮着庄氏照顾过龙凤胎,她对小孩子熟悉,至少,比眼下手足无措,但又明显担心的李裕要强……
温印仔细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额头很烫,难怪刚才李裕会紧张。
温印轻声道,“他衣裳湿透了,裹这么厚,衣服里的寒气都会去到身上,风寒还会加重,要换身衣裳。”
李裕心头一直没底,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候,暴雨,还困在山间,根本不知道哪里去找大夫,更不用说旁的。
但忽然听温印这么说,李裕好似心底有了兜底,不由点头。
温印轻声道,“我不是大夫,但是大夫来之前我可以照看,龙凤胎小时候,我跟着大嫂一道照顾过他们,等大夫来之前,可以先做简单照顾。”
李裕看着她,忽然心底一股暖意。
“给我吧。”温印看他。
他将怀中的丁卯给她,“有些沉。”
温印轻嗯一声,从他怀中接过小孩子,不算沉,龙凤胎这么大的时候要沉得多,而且,怀中小豆丁应该病了些时候了,如果不是发烧显得脸色红润,面色应当都是黄的。
温印唤了声,“福旺,顺子。”
顺子和福旺入内,“东家。”
“拿干净的衣裳和毛巾来,还有,路上备用的被子被褥,在找处地方清理了,铺好,再壶热水。”温印吩咐得有条不紊。
“好。”福旺和顺子两人应声,然后很快分工。
温印是娄长空的时候,时常会外出经商。
有时候路上耽误,不会每次都能赶在入夜前抵达客栈,有事便要睡在马车里,或是遇到大雨,也会宿在这样的破庙中,有个遮风避雨之处就行。福旺和顺子两人要打扫和铺一处地方出来很容易,也很利索。
很快,顺子取了衣裳毛巾来,温印和李裕一道替丁卯换了衣裳;顺子同福旺一道在一侧打扫,铺个简单能如水的地方。见东家怀中的孩子病着,又多铺厚了些,免得夜里寒意起来,病情会加重。
另一侧,温印和李裕也给丁卯换好衣裳了。
许是换了干爽些的衣裳,丁卯舒服多了,靠在温印怀中,只是还是在微微打抖。
水壶里的水没开,但也正好,温印一点用毛巾给他擦着额头,怕烧迷糊,烧坏头。
李裕看了看丁卯,才又看向温印,“你不问我是谁?”
温印看他,“这么小的孩子,是谁都可怜。”
李裕吻上她额间,旁人还有人在,温印瞪大了眼看他,但李裕根本没顾这些,眼下见丁卯暂且安稳了,李裕又朝温印道,“替我照看会儿,我有事出去一下,晚些就回来。”
眼下,出去?
温印看了看殿外的倾盆大雨,有些意外,但也清楚,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李裕不会这个时候冒险出去。
温印颔首,没多问。
正好彭鼎折回,李裕又看了温印怀中的丁卯一眼,朝温印道,“我晚些回来再告诉你。”
“好。”温印轻声。
“人在哪?”李裕一面转身,一面朝彭鼎问起。
另一侧,侍卫赶紧上前替李裕撑伞,李裕同彭鼎一道快步出了天井往破庙外走去。
“不远,快不行了。”温印刚好听到彭鼎口中这句,福旺和顺子这处之鞥安好收拾妥当,顺子朝温印道,“东家,好了。”
温印收回目光,李裕和彭鼎已经走远。
温印小心将小豆丁放到刚才福旺和顺子临时铺好的床褥上,小豆丁转身枕着她的手,不松开,温□□中轻叹,只好就着小豆丁身边坐下,让他枕着她的手。
还很烫,温印皱眉看他。
……
李裕一路从天井出了这个苑落,然后路过前方,刚好见到江之礼和洛铭跃在前方候着了。
刚才就见彭鼎带人抱了一个孩子回来,而后进去了这么久,殿下没唤,他们不好入内,眼下看到殿下出来,两人这才迎上。
“主家?”两人都见李裕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李裕颔首,似是脑海中一直在想事情,临到要走过,又停下来,朝着两人吩咐道,“怀瑾,你跟我来;佑安,你去长空那里帮忙照看。”
“是!”江之礼和洛铭跃都拱手应声。
但很快,江之礼和洛铭跃都愣了愣,佑安?
江之礼没反应过来,佑安是谁?
洛铭跃则是脚下一顿,佑安?
是在叫她吗?
殿下怎么知道她给自己取的表字,是佑安?
她是准备加冠的时候用佑安做表字的,而且,这是她前两日才刚刚想好的,应当还没同人说起过才是?
难道,是她什么时候无意中告诉殿下,殿下记住了?
但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的?
洛铭跃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懵,但很快,也不去想了,反正,总不会是殿下自己知道的……
江之礼也是顿了一瞬,但没来得及有时间再去想佑安这个名字,因为殿下已经出了寺庙,江之礼也快步跟上,没再多问旁的。
刚才就见彭鼎抱了个孩子入内。
这个年纪大小,又让殿下这么紧张的……
江之礼心中其实已经猜出了十之八.九。
那眼下,他们要去见的,不会是?
江之礼眼中惊讶看向李裕背影,李裕低着头,脚步踩在水中似有万千沉重,却一声未出。
溅起的水滴又重新落回被暴雨润湿的地面,与泥泞混杂在一处,伴着空中低沉的雷鸣声,暴雨滂沱里,好似整座山峰都在咆哮着……
李裕垂眸。
雨势太大,雨伞根本遮不住。
他脸上都是雨水挂着,眼前有些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底氤氲……
“主家,到了。”彭鼎停下脚步。
江之礼等人也都停下。
这处不是旁的地方,就是一座狭小的山神庙,江之礼跟在李裕身后,隐约见到山神庙中有人。
雨水仿佛浇透了屋檐,也顺着屋檐滴落。
江之礼看见被雨水冲走的黄泥里混着鲜红的血色……
李裕上前。
山神庙中的人衣服狼狈模样,但又忽然紧张,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手中的匕首挡在身前,像是惊恐害怕,又像是殊死挣扎。
李裕看着他,待得眼前的人也一点点看清他的时候,一双眼睛瞳孔骤然伊索,忐忑道,“你?怎么会是你?”
李恒握着匕首,一面喘着气,一面往后退。
但身后就是土地公的石像,退无可退……
李裕迈步上前,沉声道,“我还活着,你意外是吗?李恒。”